一个年轻的男人静静的坐在教堂中排的长椅上,他的右手始终放在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上,在他身后几排的位置,有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盯着他的侧脸,眉头紧蹙,不经意间流露出担忧的情绪。
“先生,您在这里坐了很久,我能帮您做什么吗?”神父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问道,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不,谢谢!”神父看着男子嘴角的笑容,点点头,又转向他身后的女子,“那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吗?她似乎很担心您的样子”男子并没有向后看去,依旧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是她想太多了。”神父也笑了,“那就好,如果需要帮忙,请告诉我。”男子微微颔首,表示了自己的谢意。神父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你一定要去吗?”听完神父的话,女子的眉蹙的更紧,她凝视着男子逐渐下撇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有一次问道。男子右手把住木箱的提手,左手做了一个“七”的姿势,女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手,“一路上这是你第七次问我了。”女子低下头,不可察觉的轻叹一声,然后又坚定的抬起头,从长椅上站起来,露出一个干脆的笑容,“那就走吧!”
提起谢家,在上海是妇孺皆知的,多年前谢庆华凭着一股子韧劲在上海白手起家,打拼出了一片天地,还娶了当时名动一时的刘家小姐--刘雪绣,如今几十年过去,刘家已然衰败,但是谢家却稳稳的站住了上海首富的位子,而谢家的当家主母也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的刘雪绣。
今天是谢庆华的五十大寿,早早地,谢府大门外就停满了前来祝寿的车辆,大多前来祝寿人都是谢庆华生意上有来往的人,也有几位上海政界的好友。谢庆华的大儿子也就是谢家的大少爷谢启文身着一套考究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他算得上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名门子弟了,不仅仅因为谢家的财势,还因为他清俊的面容和贵族般优雅的气质,一副好的皮相就足以让怀春的少女为之疯狂,何况还有一个家大业大的谢家在背后支撑。现在他正在草坪上招待着前来的贵客们,举着一杯红酒,以一个谦卑后辈的姿态恭敬的与父亲的老友交谈着,不时的有一两个衣着华贵的名媛闺秀悄悄的向他这边瞥视一眼,他也只是微微笑着回应。
“大哥!”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男声远远的传来,谢启文转过身去,只见还没来得及换下学生装的谢启洋拉着谢启夏的手向这边跑了过来,路上一不小心撞上了端着托盘的侍女,差点打翻了托盘上的酒瓶。谢启文无奈的摇摇头,向身旁的人道了声对不起,才疾步走过去。“启洋,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把启夏也带成了疯丫头!”“大哥才是疯丫头呢!”谢启夏撅着小嘴反驳道,“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赶快下来。”谢启文无奈的说,但语气之中又不乏宠爱的意思。谢启洋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谢启夏蹦跳着跑走了。
生日宴会在一片祥和温馨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谢夫人陈翠珠挽着谢庆华的手臂在来往的贵宾之间穿梭敬酒,二太太周慧颖跟随在他们身后,不似陈翠珠大方得体,她显得低调而又不失礼节。谢启洋和谢启夏都换上了各自的礼服,带着一帮前来参加宴会的孩子在一旁玩的不亦乐乎,很明显在这个家中给他们肆意放纵的机会并不多,但一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都会充分的利用起来,就看启夏,谢启文本来给她准备了一套粉色的连衣裙,胸前缀着晶莹剔透的珍珠,裙摆用暗线勾出了波浪的形状,简单而又不失华贵,华贵中又带着些许俏皮,最适合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可是谢启夏偏偏不喜欢,而是换上了谢启洋送的一身骑马装,雪白的衬衣外套着一件玫瑰红色的马甲,裤子也是玫瑰色的,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皮靴,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在整个宴会的女眷中格外显眼。
管家沈从秋嘀嘀咕咕的在谢启文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又递给他一张拜帖和一个小箱子,谢启文皱着眉头接了过来,挥手摒退的管家,自己来到谢庆华身边,也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谢庆华听后打开拜帖轻喃出了上面的名字:江南?只觉得并不认识这个人,又接过箱子打开来看,谢启文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东西,谢庆华已经“啪”的一声关上了盖子,谢启文诧异的去看父亲,只见他面色凛然却又难掩一丝慌乱,而他身旁的陈翠珠更是以手帕掩口,一脸的惊慌失措。
江南坐在谢启文对面,两个人似乎都在研究着对方,谢启文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只因他还不知道那个箱子里究竟是怎样的礼物。
“不知二位送给谢某这份礼物是何用意?”谢庆华的语气还算平静,只因他心中自觉愧对于一些人,毕竟一个商人若想做到巅峰,总是难免排挤得罪一些人,他并不在意这个“礼物”,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镇定。
江南和陈清雨都笑了,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含义。江南的笑充满讥诮与嘲讽,而陈清雨则是抱歉的笑。“今天是谢老板五十寿辰,送礼物自然是为了祝寿。”谢启文已在商场锤炼多年,一个人是否说的真话,亦或是话中有话他一下便可分辨的出,所以他现在清楚的听了出来江南话中似乎有刺,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谢某先谢过二位前来祝寿,不过,这礼物着实太贵重了,谢某承受不起,还望二位收回吧。”谢庆华把木箱推向两个人,江南并不去看,而是接着说到,“谢老板客气了,这礼物是我亲手做的,并不值什么,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谢老板若是不收可就要辜负我这一片心意了。”谢启文听着两人的对话,感到木箱中的礼物必定不同寻常,想要看看,于是把木箱抱到自己面前,打开一看也是大惊失色,只见箱子里竟赫然是一块牌位,上面刻着“上海谢家之位”,字字笔锋凌厉,入木三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启文虽是好教养,但看到这牌位也不禁又怒又气,怒视着江南大声斥道。江南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对于谢启文的语气无动于衷,“我知道谢家最近要大祸临头,担心到时在上海叱咤风云的谢家却在死后连一个在祖宗面前供奉的牌位都没有,于是好心送一个来,没想到谢老爷和谢大少爷都不领情。”
“你……”谢启文正待发作,陈翠珠却突然踉踉跄跄的从侧屋冲了出来,扑到江南身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疯了一般的喊着:“你是那个小崽子,是不是?那个小崽子!”谢庆华和谢启文都被陈翠珠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在他们的记忆中,无论是身为妻子的陈翠珠还是身为母亲的陈翠珠,都从未如此失态过。最先拉开陈翠珠的是刚刚进来的谢启洋和谢启夏,他们刚一进来,就看见他们的母亲,大妈拉扯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眼神中既有惊恐又有愤恨。
陈清雨已经愣在了原地,她恐怕也难以想象一个一直大方得体的夫人会变得如同一条疯狗一般。
江南忽然冷笑,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着魔的陈翠珠面前,意味深长的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认得我的人竟然是大妈。”陈翠珠瞪大了眼睛,对面男子的眼神,与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简直一模一样,如同从地狱逃脱的鬼煞,森冷而怨怼。“你……你们不是死了吗?”陈翠珠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面对着的是索命的冤魂。“哼,拖大妈的福,我活的很好。”江南不再去看她,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时间讨债。
除了陈清雨,在场的其他人都被他们二人的对话震惊了,这个叫江南的男人,居然叫陈翠珠大妈。“你是……启铭?”谢庆华期盼又怀疑的说出这个名字,任谁也看得出,这个名字似乎是他难以承受之痛。谢启文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惊呼出来,“二弟?”就连谢启洋和谢启夏也喃喃道,“二哥?”
谢家有个二少爷叫谢启铭,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少,但真的见过这位二少爷的人却不多,包括谢启洋,他也只知道出了大哥谢启文外,他还有个二哥,但这个二哥的模样性格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在襁褓之中时就传闻谢启铭就和他的亲生母亲刘雪绣一起淹死在黄浦江中了。所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谢庆华五十大寿送谢家灵位的竟是谢家已经死去的二少爷谢启铭。
江南又走到谢庆华面前,嘴角挂着一缕轻蔑的微笑,“没错,爸,我就是谢启铭,那个本该死了的谢启铭。”谢庆华激动的揽住他的肩膀,想要向小时候一样把他搂进怀里,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谢启铭已经长大了,比他的个子要高得多,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他揽在怀里了,他也没有资格这么做了。
第二天沪报的头条就是谢庆华五十大寿寻回二子,印证十八年前传闻为假。相比于亲朋好友的道贺,谢家反而平静的多,谢启洋和谢启夏更是觉得,自从谢启铭回来,这个家开始变得沉默压抑,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但谢家其他人却都已意识到的问题:谢启铭是一把悬在谢家头上的一把刀,一柄利刃,悬着刀柄的绳索随时都会被复仇之火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