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胡大人一路自是破口大骂蛮人无德无行不止。惟愿这一路的恶语被寒冻凝结,变为冰剑利刃,满天普降于这蛮人的国度以解心头之恨!
胡大人的这一奇怪诅咒,让连日来被冻得紫青脸黑的众随从也咧嘴苦笑。
最后还是抗不过严冬,胡大人只得钻进马车窝着,等到再出来时火气已经散了不少。
——胡大人不想出来、但又不得不出面应对。
因为随从报告,有蛮人堵路,不知道有何目的。
胡大人旧火未尽、一听之下新火又升。
这才刚走出几步,蛮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呢?是故意来接着挑事为难自己这一行人?那他刚才作出的承诺保证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自己打脸吧!
随从们全神戒备着不远处当路而立的那个“蛮人”。自己只有十来个人,要真来了大队的蛮人可不顶什么事。
不过么,眼前只有一人而已,自己这一方至少在人数上占优,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胡大人无所畏惧的底气在于,要是自己这一行人真遇到什么不妥的话,只怕帝国会让蛮人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一点:如果这拦路的蛮人真是欲行不轨的强盗,让自己抓住的话,这就好玩了!那就不得也要绑着他送到方才大言不惭的那名官员面前,再看他有何话说!
于是胡大人气定神闲地下得车来,又目光如刀地盯住那人看了片刻,突然声色俱厉地大喝道:“你这强盗好不知死活!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胡来?给我拿下!”
随员们得令,当即有四五个人出动、一拥而上,一齐动了手。
奇怪的是那人并不反抗,甚至微笑着,任由几个人扭住双臂,推推搡搡地弄到胡大人面前,听候发落。
胡大人冷冷地说:“我且说与你听,这可是帝国使团,你也敢来打主意?如今你且从实招来,姓甚名谁、是独脚盗还是为同伙踩点?你的同伙及窝点在何处?老实的话可以赏你个全尸、否则的话……”
那人自然就是木隶了。
他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直等胡大人说完这番话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蛮人装束,这才反应过来是有误会了。出发里只想着行路方便,不想却落到自己人手里。
木隶苦笑,却也不惧。
这时又听随员附合着胡大人喝道:“说不说?”
“我不是强盗。”
“还不老实,砍了!”
这还得了!一是在蛮人王城之外随意杀人,这可能酿成外交事件;二则,木隶怎么可以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再怎么说也不可以弄假成真!
木隶只得大声说:“我真的不是强盗,是汉人、是自己人,请赶快放手!”
一听此语,众人的动作略略一停顿。
胡大人却极恼怒地说:“胡说!蛮人王城之中哪里还会有其他汉人?你这贼人颇不老实,看来留你不得了!”
于是示意随员动手。
“蛮人的地盘上怎可随意杀人,大人就不想想后果吗?”木隶苦笑着,又大声喊道。
好在胡大人也还算英明神武。盛怒之下不加思索,不过木隶的这一声倒也马上提醒了他。
胡大人一想也是,这蛮人倒也还算是略有见识,且听他有何说法;交待完了着人送到王城交蛮人官府处置便是了。
于是下令从人将木隶绑缚严实了再说。
“慢动手,慢动手!在下真的是汉人,大人见过我这样把汉语讲得如此流畅的蛮人吗?”
费了一番口舌,胡大人终于半信半疑地躬身审视一番,对木隶的脸貌特征好一番辨认,又问:
“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汉人怎么会穿着蛮人装束?”
“在下任职罗盘山游击区斥候营,受命潜伏蛮人王城,着蛮装乃是为了方便行事。”
“……你是罗盘山的人?”
“正是。”
“有何凭据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木隶苦笑:“大人,在下是受命潜伏,既是潜伏,自己身上怎么可以随时带着凭据,那岂不是帮助蛮人识别出自己的身份来?”
“那本官凭什么要相信你?”
“在下与罗盘山自然有联系方式、但机密事不便与大人详说,大人回京后可以向相关部门查询,便可知晓。”
“问题是眼前如何过关?本官可不是那么好骗过去的!”
“大人不须如此警惕。下在此来并无他意,只是受后方上级委托,要烦请大人带一件重要物事到京城去;事了在下即刻离去、决不至于对大人所企图。”
胡大人却说:“莫说你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便是你真的来自罗盘山,那又如何?你当本官是什么人?邮卒差役?笑话!本官堂堂蛮国观礼正使,你的上官有何资格要本官为他捎带甚什么破烂物事!”
“大人既是如此说,在下便如此回复上级便是了。告辞!”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绑喽!”
这胡大人还有完没完了?木隶忍无可忍,只得使出本事,一转眼之间,滑不留手地脱身出去;随员们惊呼之间,已是抓缚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木隶如同紫燕离巢、飘然而去,仿佛乘风而行。
胡大人大怒,正要着人去追赶。
就在这里,却听见有人唤他:“老胡进来。”
片刻之后,正当木隶郁闷地向来路独行之时,他又听得身后马蹄得得,急促赶来。
难道这胡大人还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抓去交给蛮人不成?木隶索性止步,转身向着来人站立不动,且看他想怎的!
来人却只有胡大人单人独骑,转眼来到跟前。
胡大人勒缰,翻身下马,一边拱手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阁下好身手,叫我一通好赶!所幸没误了大事。”
“大人还有何事?不会是还要将在下送官吧?”
“适才多有得罪!事出有因、还请阁下海涵!”
木隶未置可否,静听下文。
胡大人又说:“阁下想要下官捎带的是何物事?”
“……是一只匣子、上级的东西,所以其中究竟是什么,在下并不清楚。”
“可有什么明显标记?”
木隶想了想,说:“上面布有在下上级的启封密签。”
胡大人便从身上掏出一张薄纸片,打开,说:“阁下可认识此物?”
木隶一看,墨迹是新的,显然是匆匆画就,分明就是密签的临摹样式。
“在下当然认识,上面写的是‘芝兰’二字。”
胡大人再无怀疑,于是喜欢地再次向木隶道歉,连称得罪得罪。
见对方如此殷切,木隶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介怀的。
因为有密签进行相互确认,彼此再无怀疑;木隶当下便要交割大师姐捎带的物事。
胡大人却说:“不忙不忙,待见了副使大人再说,他才是阁下要接洽的正主。”
“副使大人?哦,那他为何不自己来、却要正使大人你亲自来一趟?”
胡大人含笑不答,只说到了地头便知道了。
于是胡大人依旧乘马、木隶则与之轻松并行,向车马队伍那里赶去。
追上了使团队伍,胡大人将木隶带到马车旁边,示意木隶自己上车。木隶便也不客气,揭帘钻进马车,想看看这神秘的副使大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接下来的一幕,让木隶大吃一惊。
原来车厢内是一个与银娃差不多大的少年,大喇喇地坐着;见木隶吃惊的样子,做个鬼脸,显得乐不可支。
“你是……”
“副使大人!不错,正是本官。”
这少年抢过木隶的话头说道。
“这也太扯了吧!”木隶心想。
“发什么愣!给吓得不轻吧?其实做这副使算是委屈死劳子了!”少年说。
眼瞅着这少年老气横秋的样子,分明与银娃有得一拼!
不过,木隶还是忍住笑,郑重其事地行礼道:“在下罗盘山斥候木隶,奉命前来、见过副使大人!”
“嗯,不用多礼。你我年纪相若,兄弟相称便了;木兄好、在下小王子。”
木隶差点给惊掉了下巴:“姓小、名王子?”这名字,有意思。
“什么姓小不姓小的,劳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小王子。”
少年不满地道。
“哦……那木兄二字,草民可当不起了。”
“木隶你这人好没意思!劳子都愿意折节下交、你还顾忌什么呢?”
木隶无语。
“算啦算啦,把东西交给我吧。本想让你陪我一路聊聊天的,看来你这人甚是无趣,有什么你自行和老胡去商量吧;有一条,随叫随到,不准随意离去。”
小王子竟是不耐之极,下起了逐客令。
千想万想也未曾意料到这个局面!木隶只好哭笑不得地取了匣子才要递过去,小王子却已一把夺了,不再理会他。
待得木隶忍气吞声地跳下车来,胡大人这才迎过来,一脸的同情。
“他真的是那个……”木隶悄声问。
胡大人只是和他对口形,表示说:“是啊。”
“天啦,我以为贵人们根本不知道粗话是什么东西呢;里面这位可真是少见,言必称劳子,还这么喜怒无常。”
胡大人苦笑。
木隶说:“我终于知道先前你为什么对在下有那么浓郁的敌意和怒火了,——伴君如伴虎啊……”
胡大人却面如土色,慌忙连声制止,说:“不不不,这样说阁下可就冤枉……那位了;本官的态度不好其实是另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