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笑道。“我能叫你小楠吗?”我问道。
“可以。”她说。
“我叫顾冬晨。额……你可以叫我冬晨姐姐。”我琢磨了一下,说道。
“好。我就叫你冬晨!”她坦然地说,完全不把我当作长辈。
“额……好的。”我拒绝不了。没有姐姐,我在心里不满地嘀咕。
“你也喜欢郁金香?”她忽然问道。
“怎么这么问?”我惊讶于她竟然说对了。
“感觉而已。”她平淡地说。
“感觉的很对。我确实喜欢,而且喜欢的跟你差不多。”我笑眯眯地说。
“刚才在外面,你是在等男朋友吧?怎么不进去?”她直接问道。
“这个,其实,不是……”我惊讶于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敏锐这么早熟。
“画好了!给你看看!”她把画递给我。
“画得真好!我最羡慕会画画的孩子了!”看着画里的自己,很满意的夸赞,比我画的好多了。
“为什么非要是孩子?”她不满地反问。
“啊!因为你就是孩子嘛,哈哈!”我用长辈看待后辈的慈爱态度,笑说道。
“我不是孩子,我都十八岁了!”她非常明确地强调。
“这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孩子?就是孩子最好的证明。小孩子都期盼长大变成熟,我懂的。”我笑呵呵地说道。
“不要把我当作孩子看待!”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好吧好吧!”我投降。“小楠是美术特长生吗?”我问道。
“嗯。我的志愿是考中央美院。”她如实答道。
“好志向!有志气!祝你早日康复,得偿所愿!”我鼓励地笑道。
“谢谢!只可惜没时间了。”忽然,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莫名的悲伤。
“不是明年六月才高考吗?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早点出院,还是有时间的。”我安慰道。
“没那么容易好起来的。”她说道。
“就算明年不行,那你也可以再复读一年,继续考啊!”我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没有机会了。”她说。
“为什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说。
“我患的是白血病。是不治之症。”她平静地说道。
“你开玩笑的吧?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他们不是都没有头发的吗?我在电视上有看到过的。会不会是诊断错了?有这种可能的!”我简直不敢置信。
这么好的女孩,怎么可能得那种病?不可能的!太不公平了!怎么可以?
“当然不是误诊。只不过我没有接受化疗而已。反正也不可能治好。”她依旧平静地说,仿佛已经看破红尘,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是啊!不是的,可以治好的!不是有很多人都接受了相同的配型,重新好起来了吗?你也一定可以的!”我极力排斥不好的答案,天真地希望可以那样。直到我参加小楠的葬礼的时候,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死亡?
“呵呵!哪有那么幸运?”她笑了,笑得很苦。
“这画画得真好!”我装作认真地看,转移话题。
“你喜欢就行了。”她笑说。笑容,明净动人。
“嗯嗯!当然喜欢了。还没有人送过我画呢!还是自己的肖像画。”我认真地说道。将画纸捧在掌心,视若珍宝。而我没有想到,它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件遗物。
我看着小楠给我画的画。画上的人,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眼神里却有掩藏不住的忧伤。明明在笑着,明明在灿烂地笑着,却隐隐地让人感到悲伤和心痛。这挥之不去的哀伤,到底是我的还是她的?我分辨不清。
“你的父母呢?”我奇怪这种时候,他们怎么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们都忙呢!”她说。
“忙?”我对这个答案感到不解。
“他们都忙着满世界给我找骨髓配型。我爸说,如果有谁能给我捐献骨髓,就给他100万。”她说。
“100万?你父母的不可以吗?”她的答案又让我疑惑了。在我的认知里,父母与子女虽是隔代,但也是有四分之一的匹配几率的。
“理论上是可以的。直系亲属的配型成功率大概是四分之一。”她很坦然地说道。
“那为什么不行?莫非是因为年纪?”我疑惑地问。
“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只是他们领养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她无奈地跟我解释着这样一个更加悲伤的事实。
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悲伤莫名。
渐渐地,我跟小楠熟悉起来,变得越来越亲密,就像非亲姐妹一样。因为她,我经常出入这家医院,而忘记了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原本是为了见陈寒。
有时间的时候,我经常会来找小楠,跟她聊天,看她画画,跟她在医院的走廊里闲逛。碧树琼花,蓝天白云,还有金色的眼光打在身上,暖暖的……
如果这里不是医院,我会觉得生活真美好。生命确实美好,只是有人还来不及欣赏。越是看着她明灿的笑容,我的心中越是悲伤。
她说,“十八岁,是人生最美好的花季,我的十八岁却是在医院里度过。”
她问我,“你十八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我夸张地笑说,“玩呀!”
我告诉她,“十八岁的我,还在读高中,那时候的我们,很傻很天真。下课后一大堆女孩子们一起玩。”
她好奇,“你们都玩什么?”
我笑着告诉她,“我们什么都能玩,比如跳房子、翻花绳、跳皮筋、丢沙包、捉迷藏、打水仗,还有一二三木头人……”
她叹了口气,说,“这些我都没玩过。”
我对她狡黠地笑,说,“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玩。我陪她一起玩。”
她拒绝,说,“不要,好幼稚。”
我立刻改口,说,“来嘛!来嘛!不是我陪你。是你陪我,还不行吗?”
她依然摇头,倔强地拒绝,我直接伸手去抓她,让她跳脱不掉。明明比她大了将近十岁,却如此地不修边幅。她被我不依不饶地死缠烂打逗笑了,对我的执着无可奈何。
我正笑着抱着她。她却突然不笑了,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背后。我沿着她的目光,回过头,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陈……寒?”我小声念出对方的名字,一时心神恍惚。
他见我转过头来,发现了他的存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转身移动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像是一个华丽的慢镜头,不停在眼前回放。我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去追赶他。当我清醒过来,他已经消失不见。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泪湿了眼眶。
“我们还要玩吗?”小楠站在我的背后问。她自始至终站在那里,没有打扰我擅自凌乱的情绪。
我擦了一把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回过身,冲她笑。“当然要!”
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在院子里重新玩起了以前经常玩的游戏。看着她点着脚,在地上的格子里跳来跳去,我才想起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异常乐观、笑容灿烂的女孩;一个未及十八岁的红花少女。
红色的毛线缠绕在我们彼此的指尖,从我的手上跳跃到她的手上,每一个动作,都流淌着温度和暖意,交织在彼此间的红绳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形状,我看着它们,觉得那是幸福的形状。
她一直都在笑,一直在灿烂笑着,好像灾难并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十八岁,如火的青春,如花的生命。还来不及盛放,就要这样凋零……
直面死亡,毫不畏惧,人类拥有这份坚强!这个十八岁的少女,拥有这份坚强!
阳光罩在她苍白瘦削的俏脸上,我恍惚觉得她是一个失落人间的天使。她一定是外出时迷路了,才不小心掉在了这片土地上。她一定可以重新找到回家的路。
我陪着小楠,笑着跳着,蹦着闹着,欢乐地笑声充斥在我们之间。偶然,我会不自觉地回头看一眼某扇熟悉的窗户,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人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