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二更,到了大街之上,行人已然稀疏。有蓝衫汉子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扁担样的长棍,恶狠狠地呼喝驱赶余百里三人走向街角。公西信不徐不疾跟在后面。
余百里正自琢磨如何脱身,适才见那公西信解穴功夫,自忖在他手底只怕过不了十招。若携带这两个娃娃施展轻功,只怕片刻即给追上,一时心下不知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到了街角,公西信向那拿着长棍的蓝衫汉子摊开右手。那汉子识趣递上长棍,又谄笑道:“公西先生,这等小事,您老人家何必亲自动手?小的狠狠打这臭老丐一顿,保证他趴在地上三天起不了身!”
公西信道:“这老丐头确是令人着恼。若不是严大人今晚慈悲,不说砍了他的脑袋,也得丢到大牢里让他吃个几年牢饭。这顿板子可不能轻饶了,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们赶紧回楼上去看护严大人。”
几个蓝衫汉子诺诺应了,回身便走。余百里正自气愤这公西信心狠,忽听公西信低声道:“老先生莫急,兄弟待会打上几板,还请老先生运气到臀部‘长强’诸穴,再配合高声喊痛。”说着也不待余百里回答,挥出手中木棍,击向余百里臀部。
余百里听得莫名其妙,不明其意,哪肯站着受板,便欲向上跃起闪避。肩头刚一耸动,余光便见公西信手臂爆长,按在他肩头,顿时感觉肩头便如压了千斤重量一般,丝毫无法挣脱。要待转身扭腰,周身也如被一股大力罩住,便难移动半分。
余百里惊骇异常,原想与这公西信还能过得几招,不想这人一出手便即制住自己。虽有出其不意之嫌,但身手之快,内力之浑厚,实乃生平未见。
余百里忙依言运气到臀部,就此刹那之间,那扁担已然落在余百里屁股之上,但听“啪”的一声大响,只觉一股长棍传来的一股真气,与自己刚刚运到臀部的真气相撞,响声甚大,却正好抵消,余百里却丝毫未觉疼痛。
余百里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虽不知这公西信到底搞什么鬼,但的的确确并无伤己之意。待得公西信第二下击来,便不由按他吩咐,大声呼叫起来:“哎呀~你个瓜怂~手忒黑了……要打死老乞丐了……啊呀呀……”
那几个蓝衫汉子已经走到得月楼大门口,听到喊叫,不时回头嘻嘻哈哈指点着余百里大笑。公西信朝这几个汉子喝道:“几个小子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上楼伺候严大人!”几个汉子答应着忙不迭跑进门去,隐隐传来几句低语:“公西先生为严大人解气,手底可真硬,那老头这般打法怕不是要残废了……”又有人道:“公西先生实在是惹不起,咱们以后更要多些眼色……”
待几个汉子进门看不见人影了,公西信又装模作样打了十余下,这才住手。他按在余百里肩上的手劲力一收,余百里顿觉卸去一块大石一般,浑身轻松舒畅。
公西信低声道:“适才公西信多有得罪,还请老先生见谅。此间已然无事,炽焰教众也早到他处搜索,老先生领着两个娃娃快快去吧。”说罢望了望余百里褴褛的衣衫,又见两个孩子又饥又累的狼狈模样,公西信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足有二十两,递给余百里道:“此间不宜逗留,我须得尽快回去。万望余老先生收了银子,购置马匹,给两个孩子买些吃喝,尽快离开平凉。”
余百里心里愈发惊疑,这公西信宛然和适才得月楼喝花酒时的吐属相异。细细想来,他虽然在那严大人和蓝衫汉子面前,对自己嘴里颇不客气,但实无不在为自己三人开脱。他提到炽焰教,显然猜到那炽焰教在得月楼寻人,必是寻找我等三人。此人如此精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此番赠大银,言辞又颇为诚恳。难道毕竟是自己误会了他?可太极神手公西信,身为武当绝顶高手,又怎会为严世蕃卖命?
公西信见余百里神色不定,以为他不肯收银子,忙道:“余老先生莫怪适才在下无礼,实在也是出于无奈。两个娃娃看着实在是饿得狠了,这大银老先生便为了孩子,收了去吧。”说罢长吁一口气,又道:“今日之事,请老先生守口如瓶,公西信不胜感激!”
公西信武功高出余百里甚多,但此刻相商,毫无武力相挟之意。余百里虽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此刻对公西信的恶念已然散去。他略一拱手道:“如此说来,老丐就不和公西先生客气了。此间一别,万望后会有期。今日之事,老丐和两个娃娃不会向第五个人提起,公西先生放心便是。”说罢,抚了抚两个孩子头顶。两个孩子俱都冰雪聪明,虽然先头见公西信凶巴巴的样子,但此刻也明白这公西先生是个好人,连连点头。公西信也点一点头,又向余百里拱拱手,快步向得月楼门口走去。
余百里不敢耽搁,又提起两个孩子,奔向自己落脚的草房。心想,离开平凉之前,说什么也得让元举这娃娃拜一拜乃父尸身。
他借着月色和墙壁阴影,一路谨慎奔袭。偶见身穿黑衣之人,怕是炽焰教教众,便伏低等候。如此耽误了一些功夫,行得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草房。
到了门外,已听到有人在里面吵嚷,一听便知是平日和自己住在草房的几个手下帮众。进门一看,果然是几个人点着火把,围着秦宗路的尸首议论。见到余百里,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乞丐忙上前说道:“帮主,这忽然躺了一具尸首,看样子是中掌身死。只一掌便震碎脏腑,好厉害的掌力,平凉可没听说有这一号人物。”
余百里点点头道:“此人是我带到这里的。”向秦元举招招手,道:“元举,你爹爹受重伤,已经西去,你过去拜一拜。要哭就大哭一场,但你今日起,就是大人了!要像男子汉!”
秦元举此刻方才接着闪烁的火把光亮看到地上的爹爹。他刚刚眼见娘亲咽气,此番又见爹爹尸身,不禁茫然绝望,便是哭都哭不出来。他走过去,握着爹爹的手,发呆了半晌,自言自语道:“爹爹,娘,我今日起就长大了。你们的仇,娘不让我报。我……我……不知道会不会听娘的话……”周围众人见这孩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无不面面相觑,心中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