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璧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傅肖的想法,她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置之不理,但是她也确实不方便和傅肖说这样的事。想来想去又想抱怨傅娉,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害得她现在一看到傅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会跑出傅娉的那句话:“二师兄那么喜欢她……”
白璧避得很利索,无论是吃饭还是闲聊,或者出门,白璧就再也没和他单独呆过。为了避开他,她连还在傅肖那里养伤的罗吉玮都再没去看过。甚至为了不多交流,她连荀谈的后续都没问他。对情情爱爱的事她心里一直非常清楚,她见过为情生、为情死的轰轰烈烈的“爱”,但落到自己身上时,她承认,她做不到。
唧唧歪歪的,有这功夫早把功夫练好了,也不至于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跑了。
她的异常很快纪行之就看出来了。纪行之性子好,暗地里偷偷问过她:“傅肖做什么了,让你天天躲着他?连那边院子都不去了。”
白璧垂眉静目地打坐,懒洋洋瞥他一眼:“武林大会明天就要举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能出什么幺蛾子,你可别哭着喊着打不过要跑。”
这话说得就挺刻薄了,亏得纪行之对她忍耐度真是相当之高,一时间虽然噎了一嗓子,倒也没真的生气。再说纪行之固然不算绝顶高手,自保还是绝对没问题的。就怕到时候药王谷的这几个人……
白璧突然道:“说起来,傅辞虽然不是第一次出门,可以傅娉武功,并不算一流高手,真要在路上出点什么事,傅娉还真没那本事。”
“怕什么,”纪行之漫不经心道:“他们毕竟是药王谷的人,虽然秉承祖训,轻易不以毒伤人,但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难道还是任人屠杀的傻子么?”
这倒也是。纪行之很贴心又很窝心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傅肖喜欢你?”
真的,要不是这句话是纪行之说的,换成其他任何人,白璧一巴掌把他抽出去。本来就因为这种事还挺心烦的,纪行之还不知所以没轻没重地问,真是欠抽。
白璧忍了忍,终于忍住了手心的痒意,抬了抬眼,冷笑道:“你也知道?”
“我看出来的,”纪行之老老实实道,他毕竟是成过婚生过孩子的人,对这样的事比白璧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粗枝大叶的真女子伪男子还是要懂得多一点。“傅肖一张脸除了对着你的时候还有点表情,你平时什么时候见他笑过?”
白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纪行之惯例的总结。果然,纪行之最后总结道:“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傅肖比钟淙还是要靠谱的。钟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这次,他真的被白璧一个茶杯砸出去了。
白璧倒也不是害羞,只是听见这样的话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再一想到隔壁院子里的那几个人,心气顿时就不顺了,气势汹汹地拎着刀就出去了。
静安镇这些日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人,倒也不显得乌央央地乱七八糟。井然有序的小店还在开,街上的铺子也没收摊。他们可能甚至并不清楚明天究竟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还是一场暗藏兵戈的闹剧,他们眼看着日升日落朝来暮去,身在漩涡中心却茫茫然最沉默无辜。
面对这样一群人,白璧一颗心都渐渐沉了下去。
她在学着重新感知残酷,学着理解在这世上,每个人都生存不易,想活下去的人很多,但是很多人却无法避开即将到来的厄运。甚至在厄运到来之前,他们还在深夜的美梦中酣然。
对很多人来说,一朝醒来,天已变,就已经是足够痛苦的事了。但是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们或许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他们连一朝醒来的机会都不再有。
白璧坐在摊前,要了碗面。
有人的地方向来有江湖,有江湖地方向来有争执,争执大了,拔刀相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白璧无奈地看着两个客人因为这碗面到底是谁的就打得鸡飞狗跳的场面,抱着面碗找了个更角落的地方窝着吃饭。这些日子整个静安镇乱七八糟的人来了不少,她也不怎么认识,索性只做个看客便罢了。一直到那两个大汉要死不死地打到她前面的那张桌子了,她才不得不站起来。
要真被被面汤洒一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很快这俩打架精就又打打闹闹地打出去了,小摊老板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又给这几桌客人赔了小菜。天气热,本来就暴躁的人被这镇上压抑的气氛憋得恨不得大吼两声,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推搡了这小摊主一把。
这经营小摊的男人也不过是个最普通平常的男人,守着个小摊点头哈腰地养家糊口,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武功,轻飘飘地跌倒在地,又被那推人的大汉嘲笑了一声:“这么点力气,还算个男人?”
那个小摊主的儿子跑出来抱住他爹,惊恐地看着那个男人弯下腰,一大把络腮胡子凑上来,“嘿嘿”笑了两声。那小孩的眼神越发惊恐起来。
白璧能看出来这络腮胡汉子也不是真要把这小孩怎么着,就是闲着没事大概手痒得难受,就忍不住犯贱。这小摊子实在是小,除了她,也只剩下和络腮胡汉子和旁边贼眉鼠眼形迹猥琐的一个男人。那小孩左右看了看,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小摊主赶紧搂住他儿子,也一脸紧张地看着这汉子。终于把这汉子看得无趣得很,意兴阑珊地扭过头,不打算再理这一对父子了——就在这时,一条软鞭劈头盖脸地甩了上来,一声女子的娇叱传来:“恶贼,你要干嘛?”
白璧颇有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架势,看着一个漂亮小姑娘气势汹汹地手抄软鞭,双手插腰地站在那络腮胡子大汉的桌前,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竭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又天真又愚蠢。
内行人向来看的是功夫。她一出手,白璧就察觉到,这小姑娘手下的功夫还欠不少火候呢。这络腮胡大汉虽然有点手贱,但是底盘扎得很稳,手下也有功夫,这小姑娘就完全是个花架子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上来就敢一鞭子?
很快,白璧就知道她的底气在哪里了。那络腮胡大汉原本对她也是不屑一顾,大概是看在她是个小姑娘的份上,也不屑和她动手,自顾自地端起面碗喝了一口,再就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白璧看得不禁一乐,心道这汉子倒也有趣得很。
那漂亮小姑娘被宠坏了,压根见不得他无视她。顿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怒气冲冲地又朝他抽了一鞭子,怒道:“本姑娘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就在这位大小姐行侠仗义的时候,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飞快从摊子另一边溜了出去,那对父子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大概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打抱不平”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连主人都跑了,这大小姐还昂着头趾高气扬的。
白璧虽然对这汉子之前吓唬那对父子的态度不太喜欢,但是这小姑娘一进来,再一衬托,白璧顿时觉得这汉子其实就是嘴上坏了一点,逗了个趣罢了,说不上是多么恶贯满盈的坏蛋。这小姑娘看起来就是看多了话本小说脑子看坏了的模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副为民除害的模样。只是她功夫还真是不咋地,这一鞭子被那汉子随后一把抓住,轻轻一带,她自己就险些摔倒在地。
这小姑娘顿时委屈加愤怒得,眼圈都红了。
白璧突然神色微微一凛,正色看向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他半张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神色,怀中抱着一把长剑,原本他一直是低着头的,就在这大小姐被那汉子几乎随手拽倒的时候,他飞快出手,长剑像一道光一般,飞快划出剑鞘,带着冷光静静流向那汉子的手臂。
“咯噔”一声,剑锋和一物轻轻撞上。那汉子反应不俗,很快从连人带凳子向后一滑,避开了这道如蛇信子一般的剑锋。高手过招,彼此的小动作谁也瞒不住谁。那男子飞快收剑,抬起眼端详了下白璧。
那汉子也很快回过头,一眼看见地上断成两节的筷子,对白璧抱了抱拳:“多谢姑娘仗义。祝某这条手臂,多赖姑娘才保了下来。”
白璧淡淡点了点头,眼光又瞥向那个男子。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这男人也最多不过二十出头,这功力在他这个年纪,实在难得。
不过,她还是不认识他。就是这“祝某”,她也不知道是谁。
就是这大热天的,不想见血罢了。一言不合就拔刀……这样的戏码这几天实在是看得太多了,看得人心烦。
那大小姐总算反应过来,扬着头看着白璧,问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拦我?!”
白璧出手在这男子之后,距离这汉子也较远,但她竟能出手拦住这男子,可见她无论如何,不会比这男子功力更弱就是了。但是这大小姐还没分得清形势,一脸骄傲,对白璧不屑一顾。
就连这汉子,这下都忍不住一声冷笑了。
“不过是见姑娘这打抱不平的方式实在新颖,是在下唐突了。”白璧的话几乎毫无诚意,戏谑地看着她,轻笑道:“天气热,大家都火气不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这一手软鞭练得可真是出神入化,随便一鞭,就敢向外挥。”
这姑娘就是再傻,也听出了白璧的嘲讽之意。其实就算不是她出手,若那汉子真有恶意,她自己也会动手。只是,这姑娘上来劈头盖脸的一鞭子就向人脸上招呼,这男子一剑就要削人手臂的戾气,就连白璧都有些消受不起。
“而且在下实在是孤陋寡闻,像姑娘这般惊为天人,且武功不俗的女侠竟从未听说过,是在下的不是。敢问姑娘师出何门,在下来日若有机会,定要登门拜访。”
这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自报家门不好,不报家门也不好,纠结地看了眼那男子,只见他微微一欠身,自报家门报得很利索:“在下荣城薛家侍卫薛寒。”
那这大小姐就是荣城薛家的小姐啦。白璧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眼,荣城薛家正是千机山庄庄主霍东震夫人薛氏的娘家,这次武林大会,薛家派来竟派来这么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这就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