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帝瞬出现在弥参宫门外时,极乐骤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此刻躺在一宽大的床上,洁白的棉质被子绣着白莲朵朵,清雅地无声开放。
它如此温柔地覆在她身上,稍稍翻身,那种肌肤与布料细细磨蹭产生的异样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右手往胸前一抹,自己竟是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里衣。
她脸色一白,只记得昨日从绝连尘府里出来,自己便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一醒来便在这里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正当她彷徨不知所措之时,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近了。
见她醒了,谢子域放下手里的药膳,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床沿。
极乐惶恐地瞪大眼睛,手里揪着被子往里缩了缩,直到那光洁的后背抵在凉凉的墙壁上,再一次,她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还疼吗?”
他显然没有在意她的躲避,柔声问道:“折腾许久,也饿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他的声音糜荡,带着沙哑,如微风抚在心尖上,痒痒的。
极乐脸色更加难堪了,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无耻!”
晨光下,女子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眸子里仿佛要溢出泪来,耳根却是染红了一片。
谢子域看着她这般委屈气苦的模样,不禁眸光流转,嘴角一扬,他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哦?我哪里无耻了。”
“你!”她憋红了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到她这般可爱的小模样,他心情甚好,低头凑近她,声音沙哑,笑道:“昨晚,我是做错什么了让你这般恼怒了?”他的目光何其真诚,竟似是真心悔改。
只是那话外的意思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眼下她气红了眼,呼吸转急,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
门外有人叩门,随即响起一女子清甜的声音:“小姐可是醒了?该换药了。”
还没待极乐回过神来,谢子域嗤笑一声,略有深意地看着她,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衫和一篮子瓶瓶罐罐。
女子说道:“公子请回避。”
“这衣服,是你为我换下的?”极乐愣愣地问道,女子点点头,应是。
霎时间,极乐苍白的脸刷一下红了,直想钻进被窝里面。
没曾想罪魁祸首的谢子域却是爽朗一笑,狭长的凤眼几乎笑得眯成线了,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阴谋得逞的小孩般得意地伸出手,食指在她眉心点了点,好笑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床边陌生女子听罢会意,掩面,却掩不住她那暴露在外的眸子里的笑意。
极乐的脸更加红了,红得几乎能拧出血来,她愤愤地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背对他。
谢子域则笑得更加欢快,提步走出了门外。
一直到那门关上许久,她都不敢回过脸来,直到那陌生女子唤道:“公子已经走了,小姐我给你上药吧。”
“哦好。”
走出门外的谢子域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倚着门框等待着,内心十分的平静,许多年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恍惚之间,他觉得如果能一直这般与她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一切都可以忘记,连同一直折磨着他的弑母之仇,一起抛之九霄云外。报了仇又能怎样,母亲终究是离开了他,而现在这屋内的人儿,何苦再为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承受折磨,她承受的,已然够多了。
临走之际,他是有问绝连尘要过解药的,她先是不肯,逼迫之下终于带他去放解药的地方寻找,却发现已经被人窃走。
他昨日观察过她的毒,如果没有解药,想是剩下的日子已不多了。这些日子,他得陪着她,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她身边。
屋内突然响起了那名陌生的女大夫的声音,语气微恼。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子域的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刃,堪堪一回头,房门一瞬间就被打开了,是那位女大夫,皱着眉头走出来,顺手又把房门带上了,眼尖的他还是瞥见了背对门坐着,一动不动的那一抹倩影。
没待他开口询问,那大夫便是一恼,说:“你说这小妮子怎么这般任性,明明是受了重伤的,怎地这般任性。公子可有适合她穿的衣物?”
谢子域听罢一愣,稍后眯起眼,不管不顾地便推开门去,直直地略有些愤怒地注视着房内的女子,开口便是一冷:“你要走!”
窗外的光洒在少女光洁的背上,晕出一圈细细的光环,那身影动了动,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是。
听着她这一声是里面的毫不在意,他喘息有些絮乱,原是想上去与她对视,奈何女大夫在一旁劝着,他才艰难地,克制着自己。
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三人便这般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诡异地僵着在一起。
终究他还是选择了让步,他轻叹一声,声音有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压着嗓子,他开口:“留些日子好吗?你的身子还没好。我认识一位医术十分了得的大夫,是宫里告老的国手,我带你去找他,他会有办法的,好吗?”
极乐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低低地,似是自嘲一般,呢喃了起来:“宫中的国手,我亦不缺。”
原先,老鬼跟她说,她的毒较那图的相比有些不同,纵是有极乐石也难保证能救她,连他都这样说了,这世间还有哪位国手能救她一命。原本,她想着不回王宫去了,那样子那图就不需要面对自己的死亡,她所面对的那种恐惧,她不愿意让他承受。
只是,方才换药的时候,她看见自己平素里都不敢去查看的左臂,突然十分恐惧,恐惧自己不能死在那图的身边。因此这一次,就最后一次她要自私一回,她要回到王宫,用最后的一点儿时间陪伴在他左右。
“我要回家去,他在等我,我的时间不多了,片刻都不想浪费在这里。”
她说着,眼眶已是通红,心里十分地难过,却不知是为何难过。
望着眼前背对他的瘦小脆弱的背影,谢子域突然一噎,眸光一闪,既有生气又有一丝落寞的意味在里头。他愿意为她放弃复仇,可她却不稀罕他的陪伴。
突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眸子里血光隐隐,“好!”
那语气,极淡极冷,却掩盖不住那一丝一缕的伤感。
他一挥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他一走,她说:“有劳大夫帮我找件男衫了。”
直到房门被再度关上,房内只剩她一人了,她方缓缓转过身来,将他带来的那碗药膳端近,拿起调羹堪堪动唇。猝不及防地,一滴晶莹的泪珠儿闪着光滴落在碗里。
一滴两滴,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