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想去揭那面具,苣若敏感的躲开。
“怎么了?”
“怕你一时间适应不了我的美貌,被惊艳到。”
“叫雷劈中烧坏了就烧坏了,逞什么强?”
“咦?你怎么知道?”
我得意道:“天上地下有我忘忧不知道的事情才怪嘞!”
“唉,”她叹了口气,“你看看你,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了,不信你摸摸看。”
我趁机握住了苣若冰凉的手,贴在我发烫的脸上。
苣若不甘示弱的在我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你是不是螃蟹吃多了!这也太狠了吧!”我捂着半边脸,疼的将要流出眼泪来。
“我怕自己看不到想要的效果,所以用了十足的力气。这样便好了,看到你的反应,证明这不是梦。”她雀跃着轻拍手掌。
“我这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怎么会轻易的出现在别人的梦里呢?你也不想想!”
“那可不一定……”
“怎么?你常梦到我么?”
“没有梦到你,倒是经常轻易地梦到和你一样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她笑道。
“肤浅!”
“没办法,粗人一个,这辈子都只能肤浅下去了。”她叹道。
“你……这些年你在天庭混的怎么样?”
我那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尴尬的想笑,嘴角却僵硬着扬不起来。
我觉得,她变了……
“还好吧……”她眼神迷离,似乎要开始神游了,忽然又转向我,一拍巴掌,道:“唉!早知道你要来,我早晨应该变个样子再出来的!一连在战场上逗留了两天,身心俱疲,顶着一张倦脸救出来了,真是丢人现眼。”
原来她在介意这个,“原来不好看时候我也没嫌弃过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她转过身去,用背影跟我说话,“你说是这么说……”
“那在你心里,将我当做什么人了?”
她依旧背对着我,不回答。
“在你心中,难道我还比不过彤乷么?”
她立即回头,辩解道:“不是,当然不是!”
“不是什么?”
“你和彤乷怎么比?”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了?”
“不是!”她着急起来,“彤乷怎么和你比!他连忘忧一个脚趾也比不上!”
“这还差不多。”
“我们是一起修炼的好朋友,但绝没有男女之情。”她表情松懈了些,“我把他当兄弟,他也把我当兄弟。”
“只希望他不是个断袖的好。”她口口声声这么说,那彤乷怎么想可就不一定了,男人心里想的什么,我作为一个同类,还不知道么?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那……那个,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想办法给我写信呢?”
“我倒是想写了,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个阮青……”
“阮青?”
“恩,一个表里不一的坏神仙。”
“长什么模样?”
“身高与我相当,但壮的像头熊,四方大脸棱角分明,看似憨厚,实则奸诈的很。听说,做过天帝的近卫兵统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上去是真的,我见过这个阮统领。”她回道。
“哦?”这不是巧了么?“见过就见过吧……”
“你怎么这个态度?”
“刚一见面不是应该你侬我侬吗?为什么一直在谈论别人?”
苣若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不谈论这些,那该说什么?”
这孩子不是挺能写的么,以前那些肉麻酸牙的字眼都去哪儿了?
“你平时和那条小龙说什么?”我到是要看看,彤乷与她到了什么地步,“你把我当做他来试试。”
怎么看我都比他要英俊一点吧!
苣若一听这个,忍俊不禁,“我们俩说的话,我怎么能和你说呢?”
天上好像有个黑色的大缸,一不小心被揭了盖,一股脑全浇在我头上,那酸爽简直要泡酥我的骨头。
“好吧,我就知道,日子久了你就会将我忘了,移情别恋。”
“移情别恋?”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说什么呢?”
“……”万、万万没想到啊!她这个表情,这个语态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难道说从头至尾,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在幻想她爱慕于我?难道说,在苣若的心里,对我的依赖,并不是男女之情?
我的内心此时此刻是无比的崩溃,好像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将老天爷老天奶奶祖宗十八代都反反复复骂上几遍。
不带这么耍我的!
“那个,我有点头晕,可能是被瘴气熏到了,我想、我想自己静一静。”
“嗤——”她嘲笑我,“小男人!”
可不是么,我现在多想变小,从这九重天漏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省的有人看见我,知道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找过一个根本不需要我的姑娘。
“我逗你玩的,你还真当真了!”她忽然从后面抱住我。
迈出去的脚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对于下一句话,又期待又畏惧,难以形容的激动。
姑娘上一刻还是一只手把我从马下拎起来的战将,下一刻就变成了“无骨人”,轻趴在我的后背上,双臂就像是牵牛花的藤,环绕在我的胸膛之前,想要不留任何缝隙的将我抱紧。
“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吧……”
风清扬,带着淡淡的腥味,话清柔,带着些许疲软。
我们驻足在原地,谁也没说话。
肩膀上被她的眼泪浸湿,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静静的,悄无声息。
原以为多年不见的两个人,相逢时有千言万语要讲,需要诉说这些年分别的故事以填补精神的空白,没想到,真的等到了这一天,简简单单的凝噎便能诉尽十几年来所有的思念与情愫。
这大概就是情吧。
不需要华丽的辞藻,我们便会心动。
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我们也能携手。
苣若的手被我我在手掌心,不需要看,我也能记住那上面所有的纹路。
“从魔界回来之后,我托人打听过东元山的消息。可是那时你早已经不在了。”她说,“我在魔界经历了很多事,给你写了很多的信,可最终都没能寄出去……因为我是外乡人,也不知道,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沉陷在回忆中的苣若像个兔子。
“我以前,总是暗自叹息,命运对我的无情,抱怨世态炎凉。可这一切,都在刚才看到你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活着……就有希望……”
她笑了笑,回道:“恩,活着就有希望。”
“连我一介书生都能上九重天,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她又点头,道:“对,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握紧她的手,道:“我们走,现在就走,离开这里,离开九重天,再也不来了。”
“走?去哪儿呢?”
“你喜欢的做神仙么?”
她犹豫起来,“我……我不知道。”
“你……”
苣若忽然眼神坚定的抬头,“忘忧在哪儿,我就去哪!”
“好,好。我们走,我们、我们要在一起,做半百而衰的凡人也罢。你看,人间不是很多人都只能活几十年么?”
苣若笑了,打趣道:“恕我能力有限,敢问忘忧公子是想与我做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人间眷侣么?”
“什、什么……?你说什么呢?”这死丫头就不能委婉一点么,这么多年不见,越发的流氓了。
“哎……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她泄气道,“差一点就被感动了。我看,我还是回去找彤乷组团打仗吧。”
“慢着!”那个彤乷有什么好的!
“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想什么样子?快跟我回去!”
“回去?去哪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回去哪先不说,反正你不能去找那条龙。”
“你倒是给我一个能感动我的理由。”
“你给我一个必须去找他的理由,我就放你走。”
这下看你怎么说。
我抱着胸,站在她对面,等着看她难堪。
苣若撇嘴,不情愿道:“你别闹了,前线战事紧迫,我没那闲工夫在这谈情说爱。”
九重天怎么样与我何干?
她要走,我偏就不放了。
“彤乷要真是对你上心,早就追过来了,咱们俩站在这毫无遮掩的地方,又不是躲起来了,到现在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你还不明白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么?”
快看清事实吧!傻丫头,皇家贵胄中哪有真爱?
“彤乷不会来找我的。”她对此漠不关心,“他从不干涉我的生活,我们之间各有各的分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说的,就跟我吃了醋一样,我是那种小气的人么?
心情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变得愉悦了起来。
“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别去了。”我指了指身后,“带我到处转转。”
“现在天界到处都是魔族的人,你居然还想到处转?”她气道,“没遇见龙众的悍将算咱们俩走运了,你一个凡人,要是不小心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办?”
我对这句“叫我怎么办”很是满意,听上去就像是民家百家姓良家妇女说的“老头子,你死了我可怎么办”似的。
“无碍无碍,我死不了的。你看,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点都没变么?”我张开双臂被她看。
“你还别说,”她猫着腰打量,“这件衣服被染成了枣红色,还挺好看。”
“……”我喉间一紧,想着自己被噎的要喷出一口老血,“谁叫你看我的衣服了……”
“你在凡间长生不老算是异类,可到了九重天就不一样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你长寿,可是一样难以自保。”
“自保?原来你不会保护我啊?”
苣若嘴角抽动,“你还真好意思。”
“既然这么危险,你更不能走了,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她素来是说不过我的,“真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不听仙旨,也不在乎这一回两回。”
这个表面文静老实的小姑娘,内地里是个什么样的叛逆性子我清楚地很,这些年肯定没少耍小聪明做“坏事”。我可要好好打听打听她这些年为仙界立下的“丰功伟业”。
“说起来,我那是情非得已的,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向来遵纪守法,怎么会故意不遵守道义呢?”她先摆明了忠于天庭的立场,才将失足坠入东海深渊魔界漩涡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海底漩涡那不是盖的,把我身上的衣服都刮烂了。好在咱们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荒郊野外的贫瘠之地,用稻草编些衣物,从土里扒些蚂蚁虫子之类的,也能活下来。”她郑重其事道,“当然,我是好面子的人,才不会那么委屈自己。”
人不被逼到绝路上,大概也不会表露出其残忍的本质。苣若说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哪来的勇气,赤手空拳的劫了一只魔族的商队,杀了大大小小二十几口的人。
“魔界的天空星河璀璨,十分美丽,但地上人很少,要不是魔族商队留下来的食物,我可能撑不了几个月时间。我在原地等了许久才见到了第一个人。当然,抛开那些已故的之外。”过去许多年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往事还是历历在目,“阿修罗那时候狼狈的和我刚到魔界的时候差不多,要不是遇见了我,恐怕就要被饿死在野外了。”
“阿修罗?”
“对,阿修罗。我那时候不懂,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名字。没想到啊,他连蒙带骗的,又把我糊弄到了另一个皇位之争的圈套里。还好我跟着他到了阿修罗国都之后,就花钱买通了术士,从魔界逃出来了。”
“你还挺有皇家贵胄的人缘。”
“你懂什么?在这偌大的天界,哪有几个是没有背景的?”
“你不就没有么?”
“所以我从魔界逃出来之后,就被叩了个‘勾结魔党’的帽子。”
“然后你怎么洗白的?”我好奇道。
“没有洗白,我才回来没有几天。”她左右瞧瞧没有人,偷偷将衣襟掀开给我看衣服里包着的“东西”。
“干、干嘛?”**我……她怎么知道我就吃这一套?
“你看。”
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有个黑色的花纹,我看不懂,但知道那该是个十分霸道的诅咒,因为它就位于她膻中穴的上面,隐隐散发着紫气。
“这一仗,天庭若是赢了,这印便留着。若是输了……它便会消失……”
“是魔族给你下的诅咒?”
“不,是仙族。”
“那为什么魔族赢了,诅咒却会消失呢?”
“恩,诅咒消失,我也会跟着消失。”她举着的拳头松开,嘴里发出噗的一声,“魂飞魄散。”
绘声绘色的,听的我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你一个姑娘家都跑来打仗了。”
“恩……那个,”她蹲着,手不自觉的在地上画着圈子,“原本是被关在水牢中的。被彤乷保出来了……战事吃紧,多花点钱没人细究。”
又是他……
“呵呵,改天我可得好好谢谢他。”怎么办,现在有点期待自己能变回原来那个“位高权重”的驼背老头子了。
“谢他他干啥,整天跟那个话唠在一起,我都要烦死了,还不如被浸在水牢里一个人来的清净。”
“就是就是,一个大男人,整天跟在女孩子家后面粘着像什么话。”我附和道。
“别看我整日里都是与彤乷一起出入,要说起欣赏,我还是偏好于阿修罗多一些,可惜仙魔有别,我们俩在出发点上就站错了位置,注定是早些分离的好。”她叹气道。
怎么又多了个阿修罗啊!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阿修罗对你的不杀之恩?”
“你又醋啦?”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阿修罗不过是我的‘蓝颜知己’罢了,我们说话投机,做事默契,但我总不能爱慕我自己吧?”
“谁知道呢?”我就挺爱慕我自己的。
“你瞧你,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酸味,是不是我走了这些年,你不喝酒改喝醋了?”
“是不是醋我不知道,你心里装着谁,你自己清楚。”
她点了点头,道:“恩,我清楚着呢。”
她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些年你一直自己过么?”
“算不上自己过吧……”我回忆道:“遇到了些贵人,要不,也上不了这九重天。”
她对此十分感兴趣,硬是要我将前后遇到的所有故事都讲给她听。
本来也是想要和她说的,我坦坦荡荡,干嘛隐瞒呢?于是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
谈及到女狐狸伊芙,苣若便有些不高兴,大概是与我刚才的情绪差不多。
“人家都带着孩子过来喊你爹了,你怎么还好意思抛弃妻子来找我呢?”
“你要我说几次?她自己都澄明了,我和她孩子爹只是有些相似之处,不是同一人!再说,孩子出生的时候也不对啊!”
“阮统领不是说,你前世是天上的一位仙君么?说不定是你的原身在青丘山上风流一夜留的种,你当然不知道。剪一段影子丢下六道轮回替自己去历劫的神仙不在少数,你怎么就笃定,你没做呢?”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敷衍了事的人吗?”
“你不是,你的原身可就不一定了……”她抬头看着我,“你说,你到底是谁呢?”
我气道:“我就是我,忘忧,其他的,什么也不是。我不会回去做什么仙君,也不会去沾染别的女人,这下你满意了吧?”
都逼我这么说了,她怎么会不满意?
苣若笑着点头,“满意,很满意。”
“那你也不许跟别的男人乱跑了,”我说道,“我做不了神仙,你得保护我。”
“这个好说。”她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就这么定了。”
“哼,便宜了你。”我伸手去跟她勾了勾。
苣若高兴地跟着了魔似的,勾着小指还僵在哪里,看着手傻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坐着了,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下去,得想办法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才是。”
出了南天门才能离开九重天,我俩动身去牵马,绝地正焦躁的在原地踱步,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
“这是匹公马么?”我看了看那胯下的“东西”,“还真是。”
苣若无语道:“我们家绝地不会随便发情的,你想什么呢?”
“我又不懂骑术,你叫我看到此情此景能想到什么啊?”
“你——”话到嘴边,她忽然呆住,食指竖在嘴前,“嘘——”
一阵阴风刮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乖乖,不是这么倒霉吧……
继而是地面剧烈的震动,需得两个人扶持着,才能站的安稳。
“什么东西?“
那从地底钻出来的东西,不用等到苣若提醒我,我就亲眼看见了。
不是没看过这么高的山,只是,没见过山一样的高的巨人,嘴里嘶吼着声音震耳欲聋,一步埋下去,震的我天旋地转。
“小心!”苣若用那杆红缨枪格挡开一块朝我落来的石头。
“是敌是友?”
苣若回头投以嫌弃的眼神。
好吧,我又没见识了,是敌人。
“打得过么?”
苣若没看我,而是迅速的环顾一周,拉住我的胳膊,大喊一声:“快跑!”
打不过了……逃命吧。
后有巨人穷追不舍,手上还拽着个拖油瓶,苣若飞起来有些吃力,额头上已冒出了薄汗,抓着我的那只手背上露着弯弯曲曲的青筋。
我爱莫能助,只能暗自祈祷能够顺利甩开身后的怪物。
忽然一个刹车,我措“脚”不及,一头栽在地上。
“……你要停之前,能不能先和我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