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
春水回到家，一进门，李满仓呵呵笑着，说，你没在玉洁家吃饭？
春水说，她都没在咱家吃饭，我就没去。
李满仓摇摇头，说，你这孩子，太实在了。
春水若有所思地样子，说，我看玉洁还不确定——那个——什么——
这时，蜂窝煤炉子上的铁壶盖子上的哨子突然尖叫起来。
春水提过铁壶要往暖瓶里冲水。
李满仓说，慢慢来。
春水一边放缓了速度往暖瓶里冲水，一边说，噢——
二大娘说，我看这事儿，二斤半锅饼——够呛。”
李满仓收了笑，平静了一会儿，说，心急喝不了热白粥。
882
晚饭后，玉洁想着玉米播种的事儿，看看爹，说，我看还是用机器播种。
玉洁爹叹口气，说，听爹一句话，白帆那孩子，不管咋说，那是考上大学了。
玉洁话语里已经有些气愤，说，啥呀？不过是个师范学院。
玉洁爹平和地说，那大学就算再不好，也是大学哩，肩膀头不一般齐哩，你好好想一想，这件事儿真的非同小可。这个事儿成了也不见得就是多好的事儿，不成也不见得就不是好事儿。我给你摆一摆，你看看我说的又没有道理，假设他混的好了，咱庄二妮的事在那摆着呢，俩人闹不和，二妮儿想不开，喝了农药，倒是成全了冯令清个****的；假设他混得不好，总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谁跟他也不会好过。
玉洁摇着头，走向里屋，很快地高声说，我还是觉得用机器播种比较好。就是不用机器，非得用春水家的牲口吗？不管怎样，明天我是不去帮二大爷家拾棉花了。
玉洁娘说，你不去我去，你就在咱家地里忙乎吧。
883
玉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想起了往事。
玉洁和白帆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疾驰。
白帆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喊，你慢点，慢点。
玉洁并没有慢下来。
白帆加速追上，超过去，回头瞅着玉洁，在路上骑着车子慢慢地在路上东一头西一头地走，堵着玉洁的路。
玉洁下了车对白帆喊，你干啥？
白帆一手把着车把，一手指着路边的大杨树，说，说会儿话。
俩人把车子放在路边的草坡上，走到大杨树下。
玉洁啜泣着，眼泪涌了出来。
白帆拍着玉洁的肩膀，说，别难过，今年没考好明年在复习一年，等我上的学校明确了，你填志愿的时候就填一个，所有志愿都填这个学校。
玉洁擦擦眼泪，说，咱俩在一起的路也就走到头了，今后你就是大学生人了，我只是一个农民，你有你的生活，我也不想拖累你了，今天就画个句号吧。
白帆抓住玉洁的手说，不许你这么说，你就是农民也不要紧，乡下这种事儿多了去了，男的在单位上班，女的在家里种地，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村的冯令清，人家都混成科长了，都在县里上班了，他媳妇儿高二妮不就是农村的吗？人家不是过得挺好吗？还有咱上初中的时候，有不少老师不也是这样吗。
玉洁侧过身，面向墙壁。
884
秀玲拎着一方便袋鸡蛋走进屋，随手关上房门，说，门得随时关，注意别受风。
丽娜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孩子，说，秀玲嫂子来了，快坐下。
秀玲把鸡蛋放到角落。
丽娜说，哎，你算得可真准，说是儿子就是儿子，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咋算的？
秀玲摇摇头，说，我是瞎说的。
丽娜撇撇嘴，说，瞎说能说这么准，还保密啊？
秀玲来到床边，坐下，说，来，让我看看你这宝贝儿子。
丽娜把孩子的身子正过来，说，让大娘看看。
秀玲用手指点点孩子的小脸，说，咦——咦——笑一个，给大娘笑一个——呵——还真笑了。起名没，叫啥？
丽娜说，还没呢，暂时就是宝贝宝贝地叫。
秀玲说，时间长了就叫成了，得尽快起个名。
丽娜点点头，说，他家姓的这个姓不好起，跟没有的没是一个音，假如后面的字叫德才仁义什么的，加上这个梅姓，叫起来就成了没德没才没仁没义……
秀玲禁不住笑了，说，哈哈哈，还真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梅冬的名字就挺好的。
要不叫梅小冬。
丽娜笑着摇摇头，说，梅冬小名就叫小冬。
秀玲想了想，说，那就叫梅雪。
丽娜摇摇头，说，好是好，就是有点象女孩的名字。
秀玲眨眨眼睛，说，梅傲雪。
丽娜惊喜地点点头，说，这倒有点意思了，不错。
秀玲说，好名字还是有不少的，就是咱们没想到。
丽娜伸手挠了挠肚子，说，是，是咱没文化。
秀玲见丽娜挠肚子，说，刀口痒？
丽娜点点头，说，偶尔有点痒。
秀玲说，剖腹产的？
丽娜点点头，神情略显暗淡，说，是，落个疤，不知能不能长好。
秀玲说，长好长不好能咋的，别人又看不着。
丽娜说，那倒是。
秀玲说，奶水够吃吗？
丽娜点点头，指指外面晾着的衣服，说，够，都吃不了，总湿衣服。
秀玲伏到丽娜耳边低声着什么。
丽娜笑着打她一下，说，你看你啥都说。
秀玲哈哈大笑。
丽娜说，你小叔子和玉洁的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秀玲看看她，说，咦——，你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的，还啥都知道？
丽娜说，看不见，不还有耳朵吗？我听说你公公他们和玉洁家帮衬着种的地，是吗？
秀玲点点头。
885
秀玲坐在沙发上，看看李满仓夫妇，沉着脸，说，你说春雨是不是缺心眼。
李满仓没说话。
二大娘说，这孩子实在。咋的了？
秀玲说，你说他吃饱了撑得没事，到人家来福小卖店，当着刘快嘴的面儿，说春香早产的事儿干啥？
二大娘皱皱眉头，说，我看还真是缺心眼，这事儿还能轮到他说。
李满仓机警地看看秀玲，说，能吗？
秀玲不看李满仓，愤愤然，说，来福媳妇说的，还能有假。这不，弄得丽娜为了赶上分地，也提前做了剖腹产，俺租种的机动地割出去了。
二大娘说，这个傻玩意儿！
李满仓转转眼睛，没说话。
秀玲抹搭着眼皮说，你们说说他，别一天到晚到处磕嫌牙，败家哩。
二大娘说，你等着，我非说说他不行。
秀玲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回去了。
二大娘愤然说，你说这个虎玩意儿，看着挺靠谱啊，他咋啥都说呢？
秀玲走了出去。
二大娘对李满仓说，春雨咋这样呢？我非骂他不行。
李满仓听听脚步声远去，消失了，说，你别骂他，说都别说他。
二大娘说，不行，这个虎玩意儿，丢人现眼。
李满仓说，你觉得这话是春雨说的吗？
二大娘疑惑地看着李满仓，说，那——？
李满仓说，你就笨寻思，春雨能说这话吗？
二大娘看着李满仓，眨眨眼睛，说，我也纳闷。
李满仓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
二大娘瞪着李满仓，说，你说这个干啥呀？
李满仓说，说闲话唠到这里了，也是话赶话。
二大娘指着李满仓说，你说你，唠点儿啥不好，说这个干啥，这可好，给人家提了醒，把春雨的地给唠出去了。
李满仓说，人又不是神仙，谁还不出点儿错了，那个大树还不掉个叶儿了？
二大娘用手指着李满仓说，你就掉吧，掉光了就不掉了。你说你，还有名的明白二大爷，我看你是明白没了，光剩下二了。秀玲那些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李满仓点点头。
二大娘沉着脸，说，这个秀玲，没大没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满仓摇摇头，说，你说刘快嘴也真说得出口，丽娜还就听她的。
二大娘说，都钻到钱眼里了。
886
棉站外卖棉花的车排成了长龙主要是地排车，也有少量的拖拉机和三轮车，排气管上带着防火罩。面站立，棉农们把一包一包的棉花卸下来，等着检验员验级。
玉洁和爹站在自家的棉花包旁边等着验级，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一下她的肩膀。
玉洁回过头，是同学杨爽。
杨爽说，看着是你。
玉洁说，验了？
杨爽指一下不远处的棉花包说，还没呢，你知道，云腾考上北大了，宋晓云考上人民大学了，还有，你知道，咱班的白帆考上师大了；你知道，六班的韩雪，咱镇韩镇长的千金，也考到师大去了；他俩在大学还是同班同学，我听说，他们处得挺近乎。
玉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好说不知道，只好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支支吾吾应付了事。
直到检验员走到杨爽家的棉花包前，杨爽才大咧咧地摆摆手，一边往那边跑一边说，我得走了，验到我家的了。
玉洁赶紧走开，找一个人少的角落，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抽泣着，肩膀随着抽泣不停地一耸一耸。
有几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扭头看看她。
一人说，上回来卖棉花的时候，就有一个人的钱让小偷给偷了。
另一人说，你说，这小偷咋就死不绝呢？
887
晚上，玉洁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流着眼泪，拿着笔，在信纸上一口气写下了下面的文字——
白帆，
那天，你拉着我的手先说出了那些海誓山盟的话，看那样也是情之所至，不像是随便一说。可是……
玉洁擦了擦眼泪，撕下那张稿纸，划根火柴，点燃一角。火苗跳动着，迅速把那张纸变成了黑色的灰。
玉洁娘在外屋高声说，我闻着有糊爆味儿，不是什么着了?
玉洁说，没事，一张纸。
就在这时，玉洁的手机响了一下。
玉洁拿起手机，是春水发来的短信，玉洁，电影院新来一部电影，去看看呗？
玉洁编辑短信，回复道，行。
春水短信，几点走？
玉洁想了想，回复短信，七点半电话联系。
888
春水骑着自行车来到玉洁家门口，下了车子，立好，走进院子。
玉洁爹正在大铁盆前牵着牛饮水，见春水进来，说，春水来了。
春水说，玉洁呢？
玉洁爹说，走了，骑着车子进城了。
春水微微一皱眉头，说，噢——，早就走了吗？
玉洁爹说，嗯，挺大一会了。
春水点点头，扭头往外走，说，噢——。
玉洁爹说，不进屋了。
春水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了叔，我走了。
889
春水骑着自行车沿着公路向前疾驰，一边骑一边注意地看着前方远处的一个骑车女孩。
春水离那女孩不远，看出不是玉洁。
就在这时，春水的手机响了。
春水掏出手机，一边往前不停地骑着车子，一边把手机接通了，放到耳边，说，喂——玉洁——
玉洁的声音，你到哪儿了？
春水看看路边说，快到小桥了。
玉洁的声音，你咋才——这么慢？
春水说，你不是说七点半吗？
玉洁的声音，现在几点了？
春水说，八点左右吧。
玉洁的声音，啊——我看错表了，以为你走了，就急忙出来了，也没看见你的影儿，就寻思赶紧追吧，结果你还没出门呢。
春水问，你到哪儿了？
玉洁的声音，我快到了，咱们电影院门口见。
春水说，好。
春水挂断电话，塞进口袋里，很快地向前骑着车子。
890
春水骑着自行车赶往现城。
电影院的的招牌已经清晰可辨。
玉洁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挥舞着胳膊，喊，春水！春水！！哎——春水！！！
春水闻声看见路边的玉洁，放慢了速度，下了车子，来到玉洁跟前，问，你咋在这儿？不是说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吗？
玉洁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指指电影院，说，我从那边过来的，电影票挺贵不说，那几个电影我还都看过。
春水看看玉洁，摇摇头，说，真的假的？啥时候看过？
玉洁说，不骗你，真的。
春水半信半疑地看看玉洁，说，既然请你，哪能不看呢？
玉洁摇摇头，说，我真看过。
春水说，那你就当请我最看一遍，走，我去买票。
玉洁摇摇头，说，没啥意思，咱就不去了。
春水说，来都来了，不去不白来了吗？
玉洁说，听我的，这样，咱们到北湖走走吧。
春水无奈地眨眨眼睛，说，真不看？
玉洁点点头，推着车拐上大街，说，不看。上北湖，走吧。
春水赶紧跟过去，说，那走吧。
891
玉洁把自行车立在一颗小树边锁上车子。
春水把车子靠过去，打开连锁，把自己的车子和玉洁的车子一同锁到树上。
玉洁看看春水，说，不用吧？
春水说，这样把握。
892
北湖碧波荡漾。
深秋的天空高远湛蓝，朵朵白云浮动。
湖岸的垂柳，黄黄的叶子已经变得稀疏。
远处湖心岛边的芦苇也变得枯黄，白色的芦花穗子随风摇曳，苇絮飘飞。
春水和玉洁沿着湖岸漫步往前走。
春水看着湖区的景色，对玉洁说，这个时候的北湖也是有这个时候的美丽。
玉洁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不过还是有些萧索，有些悲凉。
春水摇摇头，说，别有风味，别有风味。
玉洁看看春水，又看着阔远的湖水，说，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困惑和迷茫了。
春水看着玉洁，说，嗯——？
玉洁说，上学吧，没啥信心，在家种地吧，又提不起精神。
春水柔声问，你有啥打算？
玉洁摇摇头，说，打算好了那就不困惑了。这些年，你帮了我乃至我家挺多忙，家里的活你没少帮衬，还总给我往学校捎东西，谢谢你啊。
春水摇摇头，说，别说这话！
玉洁幽幽地说，我真的——真的不确定能跟你走到一起。
春水说，没事儿，我等你想清楚，我等得起。
玉洁说，别这样，你这样我有负担。关于你的个人问题，有机会你就解决。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春水说，我的事儿我说了算，你的事儿你说了算。
玉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春水，说，这个你先拿着。
春水疑惑地看看玉洁，说，这是啥？
玉洁说，这是一点钱。
春水说，你啥意思？
玉洁说，这是这个手机钱。
春水摆摆手，说，就算是普通朋友，你借钱帮了我的忙，感谢你一下也是应该的。
玉洁固执地伸着手，说，你拿着，要不我还是有负担。
春水看看玉洁，深深地点点头，接过信封，说，好，我先拿着。
893
春水和玉洁走到小树前。
两辆自行车和小树锁在一起。
春水看看锁在一起的自行车，叹口气，掏出钥匙，打开连锁，锁到自己的车子后架上。
玉洁打开车锁，推起自行车。
春水说，我等你想清楚。
玉洁说，别别，这对你不公平。
春水推起车子，说，你就当不知道，就当没有这回事儿，我先走了。
春水骑上自行车，走了。
玉洁也骑上车子，向相反的方向骑去。
894
杨胖子开着车进了村委会院子，下了车，带上车门，迈步往屋里走。
孙会计放下电话，说，杨大哥，快坐快坐。
杨胖子坐在孙会计对面的椅子上，说，我这最后一批坯子进了窑了。现在有时间考虑恢复那个塌陷的土地了。
孙会计点点头，有点拿腔拿调地说，是吗？好，这很好，没等村里催促，你就开始考虑这个事儿了，很好嘛。
杨胖子看看孙会计，说，像村主任了。
孙会计说，只要能给村里做事儿，是不是主任有什么关系呢？
杨胖子笑了笑，说，当然当然。有个事儿啊，我还有点为难。
孙会计说，你说。
杨胖子说，填坑能用的东西有限，也就是有些以前窑里出来的一些焦砖疙瘩、碎砖头、碳灰渣子什么的，再就是砖窑拆除，能有一些焦土碎砖什么的，不见得能够。
孙会计说，那咋整？
杨胖子说，我听说马家河子村小河清淤，清出一些泥土。
孙会计说，你是打算拉过来制成砖坯啊还是填坑？
杨胖子摇摇头，说，砖机都停了好几个月了，人员、设备都撤了，重打锣鼓再开张不值当了再说光用那个土也不见得能行，掺着用差不多。
孙会计说，那就先干着，抽空我尽快和马家河子的村干部商量商量这个事儿。
杨胖子说，我根据砖厂现有的条件，尽最大的努力恢复，二大爷因为这事儿吃瓜捞，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孙会计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样子，说，啊——，噢——对，恢复好了，可以将功补过吗。
895
孙会计骑着摩托车进了河沿村砖厂，把摩托车靠边停了，走到砖窑前。
一个年轻人推着空车从窑里钻出来。
孙会计问，兄弟，你们魏厂长在哪儿？
年轻人一指窑顶上的方向，说，那不，戴墨镜的那位就是。
孙会计爬上窑顶，向魏厂长走来。
魏厂长正指着坯架的方向和烧窑的师傅聊天，说，弄回那些土，那边的坯架能码满了。
烧窑师傅点点头，说，好事儿。
魏厂长看见孙会计点点头。
孙会计说，魏厂长。
魏厂长微笑着说，来了，要砖？
孙会计摇摇头，说，不要。有点别的事儿。
魏厂长说，噢——
烧窑师傅匆匆下了窑顶。
孙会计说，我给你提供个信息，马家河子村小河清淤清出一些泥土，你不去看看，拉回来制砖不挺好吗？
魏厂长看看孙会计说，我还是得感谢你，谢谢你啊，对不住，我见的人多，记性还差，冷不丁就是想不起来了，你是——？
孙会计摇摇头，说，不用不用，我这也是成人之美。我寻思你需要，他们村有，不就是传句话的事儿吗？一脚油门我就来了。刚才听你的意思好像——
魏厂长点点头，说，这个事儿我知道，我跟他们签了合同，定金都交了。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来告诉我这个事儿，走，中午我请你吃饭。
孙会计摇摇头，一边往窑梯走一边说，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儿，真的不用了。
魏厂长伸着手愣了一会，说，你看你——真是。
896
孙会计骑着摩托车出了砖厂。
魏厂长走到窑口。
一个窑工拉着空车子从窑里钻出了，说，厂长，孙会计找你干啥？
魏厂长一愣，说，啊——？他——会计？
窑工说，小槐树村的孙会计，最近李满仓不是不干了吗？！有人说以后有可能换他。
魏厂长点点头，说，噢——，你咋啥都知道？
窑工说，你忘了，我以前在他们村砖厂干过，啥不知道。
魏厂长点点头，笑道，对对对。你不是啥都知道吗？他叫什么？
窑工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孙。
魏厂长笑着说，噢——，不管啥时候，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
窑工拉着车子往坯架方向走，说，对对，魏厂长说的对。
897
孙会计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看着扩音器。
扩音器静静地立在桌子上，红色的启动按钮上写着英文字母，ON
孙会计掏出手机，拨通，说，老同学，你们村不是清淤弄出来一些泥土吗？我想把村里砖厂的土坑填起来一部分——对对对，问谁好？——噢——，好，你你把他的手机号发给我。
孙会计挂了电话。
不大会儿，手机响了一下。
孙会计打开手机短信，仔细看了，拿起笔，在报纸一角写下来。
来福媳妇急匆匆地走进来，说，主任在这儿呢？宏伟来电话了，让解放大爷接电话。
来福媳妇说完转身要走。
孙会计拿着笔，装作在本子上下东西，说，来福家的，你自己喊一下。
来福媳妇停住脚步，转回身走到扩音器前，打开开关，弯腰对着扩音器喊道，解放大爷，解放大爷——宏伟来电话了——到小卖店接电话。
来福媳妇说完，关上开关，对孙会计笑了笑，说，就这几家，孩子们给他们买了手机，他嫌花钱，非得让退了，就这么折腾我。
孙会计点点头，说，他们过过苦日子，勤俭惯了。
来福媳妇走了出去。
孙会计长出一口气，走到扩音器前，打开开关，轻手轻脚地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过电话，一边看手机一边摁了一串号码，拨通了，放到耳边，大声说，你好——我是小槐树村的——我姓孙啊，——有这么个事儿啊，你们村不是小河清淤出来些泥土吗？我们村想用一些——噢，许给别人了——合同都签了——许给谁了？——噢，河沿村的魏厂长——那就算了。
孙会计侧耳听着。
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里传来他的声音，——那就算了。
就在这时，来福媳妇急匆匆跑进来，走到扩音器前，关掉开关，看看孙会计，指指扩音器，皱着眉头，说，用完了我记的关了，这下好，都喊出去了。
孙会计面无表情地说，忘关了还是没关好？以后注意，用完了关好了就是了。
来福媳妇犯了错误似的，说，哎——，以后一定，一定关好了。
898
李满仓骑着自行车进了村子。
村口的石碑上刻着“马家河子村”五个金色大字。
899
李壮田来到小槐树村村委会，立好摩托车，拿着车钥匙往屋里走。
孙会计赶紧站起来，坐到对面的座位上，说，支书来了。
李壮田指指他，说，你看你，真有意思，你坐着就是了，那儿还不一样。
孙会计摇摇头，说，不一样，哪能一样呢。我正愁呢，你就来了。
李壮田坐到座位上，看看孙会计，说，噢——？啥事儿？
孙会计说，这不嘛，我看村里的砖厂最后一批砖坯进了窑了，就马上安排杨胖子着手处理土地恢复的事儿。我看填坑的东西不多，听说马家河子村小河清淤有些泥土，一联系，好吗，人家已经许出去了，给了河沿村的砖厂的魏厂长了。
李壮田深深地点了点头，说，噢——是吗？
孙会计说，是，我问的。
李壮田沉吟一下，说，那我跟魏厂长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让出来一些。这个事儿说起来吧，应该是魏厂长和马家河子村之间的事儿，跟村里没什么关系，纯属商业行为，村里不该介入。可是，为了土地恢复，我就豁出这张脸，张张嘴，试一试，看看魏厂长能不能让出来一点。
孙会计略显懊恼地摇摇头，说，魏厂长那里我也去了，封门了，你就别费心了。
李壮田摇摇头，说，我跟他还行，我试试。
孙会计又说，马家河子要钱是一定的了，就是魏厂长能不能还要钱呢？
李壮田眨眨眼睛，说，我试试看。没有别的事儿吧？
孙会计迟疑着说，不知道泥土要多少钱？还有运费也是个事儿？
李壮田看看孙会计，说，让杨胖子出点，村里出点，这事儿不就结了？
孙会计点点头，说，行，我看行。
李壮田站起来，走了出去，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孙会计一拍大腿，懊恼地说，欸——，真是的，我跟他说这事儿干啥呀？
900
李壮田对坐在对面的魏厂长说，这个事儿实际是你和马家河子村的事儿，按说我不该插手，可是你知道，土地的事儿是大事儿，小槐树村因为土地塌陷的事儿李满仓都撤职了，如果——
魏厂长连忙打断李壮田，说，这个事儿请村里放心，我会坚决杜绝这类事儿的，土地的高压线我是不会碰的。
李壮田点点头，接着说，小槐树村的塌陷部分如果不恢复起来，将来再有人提起这个事儿，有可能牵扯到镇里乃至县里，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帮着他们完成这件事儿。砖厂停产能产生一些填坑的东西，但是不够。
魏厂长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看着李壮田，说，噢——
李壮田望着魏厂长，说，你不是和马家河子签了合同了吗？你看看能不能考虑出让给小槐树一部分，让他们把塌陷部分填平？
魏厂长点点头，说，谁的面子不给，你的面子也得给呀，支书说话了，那就一个字——办！
李壮田来到魏厂长面前，抓住他的手，说，我谢谢你。
魏厂长连忙说，这就外了，他们用是用，尽量少用吧。
李壮田点点头，说，好，我让他们先因地制宜干着，最后再用马家河子的淤泥淤土。
魏厂长若有所思，说，那就告诉他们尽快，我还真得尽快拉回来，要不然别人在插一杠子，就白费心思了。
李壮田看看魏厂长，笑着说，你是不是说我呢。
魏厂长笑道，哪能呢，都答应你了。
901
马村长说，这个事儿你们村孙会计打电话问过，你不知道啊？
李满仓点点头，说，我还真不知道。
马村长说，早就许给河沿村的魏厂长了，合同签了，定金都交了。要不，你找他合计合计。
李满仓点点头，站起来，说，那我就不打扰。
902
魏厂长见李满仓又来到砖厂，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说，哎——，你们村的事儿有点意思啊。
李满仓一愣，说，嗯——？
魏厂长说，孙会计来过了。
李满仓没反应过来，说，嗯——？
魏厂长说，你们村——孙当会计。
李满仓恍然大悟，说，他来过了，那我就不用说了，一样一样。
魏厂长说，不一样，不但不一样，而且完全相反。
李满仓皱起眉头，说，噢——？
魏厂长说，他跟你一样，也不知道我早就跟马家河子把事儿定了。他来告诉我，马家河子小河清淤，问我要不要去马家河子问问淤泥淤土。
李满仓想了想，说，噢——，明白，我明白了，他可能是为我着想呢。
魏厂长疑惑地看看李满仓，说，是吗？
李满仓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说，他可能是寻思——少填点坑，水塘的面积不就大一些吗？
魏厂长不解地看着李满仓。
李满仓看看魏厂长，说，噢，水塘承包给我了。
魏厂长说，那一点不填不是更好吗？
李满仓摇摇头，说，这事儿牵扯好多人呢，不能光寻思自己这点事儿。
魏厂长点点头，眨眨眼睛，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可以出让一些。
903
李满仓迈步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看见李壮田，说，支书也在这儿呢。
李壮田点点头，说，来，快坐。
李满仓摇摇头，对孙会计说，借一步说话。
孙会计不情愿地说，你看——，我正跟书记商量事儿呢。
李壮田摆摆手，站起来，说，我回避一下。
孙会计连忙站起来，说，别别，不用，我跟他出去一下就是。
李满仓和孙会计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李壮田关上房门，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子，有意无意地看着墙上的锦旗、奖状、村规民约、计生管理牌板等东西。
904
孙会计瞪大眼睛看着李满仓，说，你来就是想说这事儿？
李满仓点点头，说，对。
孙会计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早就来了？在外边半天了？
李满仓一愣，说，啊——？没有啊，我这不是刚回来就到这里来了。
孙会计点点头，眨眨眼睛，沉吟一下，说，二大爷，进屋，当着李壮田的面说一说这件事儿。
李满仓说，事儿我都说清楚了，你跟书记商量着办就是了，我就不进去了。
孙会计点点头，说，谢谢你，主任不当了，还为村里的事儿这么操心。
李满仓不悦地看看孙会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不还是党员吗？
孙会计笑了笑，回身往办公室走。
905
孙会计回到办公室。
李壮田说，马家河子淤泥淤土的事儿——
孙会计连忙对李壮田说，喔——，你说李满仓有意思不？
李壮田不解地看看孙会计，说，嗯——？
孙会计说，他还在我跟前买好呢。
李壮田摇摇头，说，能吗？
孙会计说，他跟我说，马家河子村淤泥淤泥土的事儿他见马主任了，也跟魏厂长谈了，魏厂长同意了。
李壮田点点头，说，噢——，他也去了，难得难得。
孙会计讪笑着说，啥呀？我寻思，他可能是听见刚才咱们说话了。
李壮田说，马家河子淤泥淤土的事儿得跟杨厂长说一说，让他这边抓紧，该填填，该拆拆，人家答应了，咱就尽快把这个事儿了了，免得夜长梦多。
孙会计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那就告诉杨胖子。对了，还有件事儿，就是砖厂旧址和水塘承包费的事儿，虽然韩镇长答应让他经管，可是费用的事儿咱们也得合计合计，要不然村民们会有意见的。
李壮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906
李满仓骑着自行车沿着村街往前走，突然，他放慢了速度，下了车子，自言自语地说，忘了件事儿，真是，光顾了高兴和生气了。
李满仓提起自行车调转车头，跨上自行车，往村委会骑去。
李满仓走进办公室，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刚才我还忘了件事儿。
李壮田笑着点点头，说，坐下说。
李满仓说，就是春水想在砖厂拆了之后建养猪场的事儿。
孙会计说，我跟书记正说这事儿呢。
李壮田点点头，说，这是好事儿，村里大力支持，你坐下，咱们合计合计。
李满仓坐在了傍边的椅子上。
907
李满仓回到家，把几张折在一起的纸递给春水，说，水塘和养猪场的事儿有眉目了。
春水接过来，打开，说，噢，合同都签了。
李满仓说，可以修猪圈了。
春水看了看合同，说，水塘养鱼也得考虑天旱和暴雨什么的。
李满仓说，村里打算把基础做实了，排水沟由村里和农田的排水沟打通，预先把水渠延伸到水塘，这样，水的事儿就没事儿了。剩下咱们交承包费把水塘弄好就是了。
春水点点头，说，这挺好，也省的家里再出钱办这些事儿了。只是修猪圈就简单多了。
李满仓笑了笑，说，对，其实村里这也是为今后调整承包费和承包人做了准备的，要是咱们把这些事儿办了，以后村里就不好说话了。至于猪圈，没有多少钱的东西。
春水说，那就尽快把牛处理了吧。
二大娘无奈地说，这真是要干啊？
春水抖抖手里的合同，说，娘你放心，这些事儿都是没有多大风险的事儿。
李满仓说，咱干得这些事儿都挺稳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二大娘说，这么多活儿，就是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啊。
春水说，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就用机器。
李满仓点点头，说，对，这就叫抓大放小，抓住西瓜，少抓点儿芝麻。
春水说，我决定先出去学习学习猪的养殖和管理技术。
二大娘撇撇嘴，说，那玩意儿有啥难的，狗挂个饼子都会。
春水摇摇头，说，家里养个一头两头是，可是要是规模养殖、特色养殖，那就不一样了。
李满仓点点头，说，学一学还是好的。
李满仓说，种牛你负责为卖了，剩下的两头牛就让我来。
二大娘说，留一头我顺手就喂了。
李满仓说，你喂啥？到时候咱们都得搬到养猪场去，春水养猪，还有水塘也得照应着。
春水点点头，说，好。
908
孙会计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写完的稿子，仔细地看着。看完了，他点点头，把笔头弹进去，把笔塞进口袋里，站起来，拿着稿子走到扩音器前，打开开关，对着话筒吹了两口气，呒呒……
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里传出孙会计的声音，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啊——，我说几个事儿，这些事儿呢，都事关大家的具体利益，啊——请大家注意听。从明天开始，村里要干两个工程，啊——，两个工程，一个呢——是修水塘的排水沟和水渠。再一个呢——就是砖窑的拆除，在拆除的过程中，把能用的砖头单独挑出来，留着建养猪场用。咱们的施工顺序呢——就是先修水渠，再修排水沟，最后再拆砖窑，啊——。村里愿意干的，按时到地方，咱们村里出钱，一天一利索，啊——一天一利索。这个——不是不少人都到外边打工去了吗？这回咱自己村里就有工打，近近便便的，这个钱不挣白不挣，啊——欢迎大家积极参加，啊——积极参加。
909
春水把种牛的缰绳拴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
李满仓扛着铁锹出了院子。
910
李满仓扛着铁锹沿着村街往前走。
街上有村民稀稀拉拉地扛着铁锹往前走。
玉洁扛着铁锹往前走。
迎面看见春水推着自行车带着种牛往前走。
玉洁赶紧躲到路边树后，问，遛牛呢？
春水说，不是，我打算卖了。
玉洁皱皱眉头，说，你是缺钱还是不打算养牛了？
春水说，一个是缺钱，再者暂时也不想养牛了。
玉洁说，缺钱你说话呀，我就跟爹说说，多少能帮你一点儿。
春水摇摇头，说，那天进城，我想跟你说说这个事儿来的，可后来觉得——不适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玉洁指指他，说，你说你，还男子汉呢，牛就别卖了。
春水摇摇头，说，是这样，牛我暂时不想养了，怕忙不过来。先把猪养好了，咱点钱，之后再合计养牛的事儿。
玉洁点点头，说，噢——，你要是用钱吱声多了没有，三万五万我估计还没问题。
春水深深点点头，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跟家里商量商量，不管啥结果，我先谢谢你。
玉洁瞥他一眼，点点头，说，谢就不用了。
911
水渠末端。
孙会计拿着笔和纸站在水渠上，说，啊——大家都好好干，咱们这些活都是有预算的，是吧——？到时候完不成不行，咱们年终会算总账的。
梅贞仕、马三子、春雨、春岩、刘快嘴、艳红、秀玲、马莉、玉洁等人有说有笑地用铁锹挖土修渠。
梅贞仕把铁锹用脚登进土里。
铁锹“咯吱——”一声。
梅贞仕脸色一紧，说，我挖着东西了。
有人严肃地看着他，说，嗯——?
有人嬉笑着看着他，问，是金子、银子还是古董？
孙会计拿着铁锹匆匆走过来，说，是吗？让我看看。
……
梅贞仕仿佛静静地感受和猜测的样子，说，好像是挖着燕王的坟了。
众人哈哈大笑。
春岩说，燕王的坟在BJ呢。
梅贞仕说，你不知道，后来挪了，挪到这儿来了。
春岩说，噢——，他告诉你了。
众人大笑。
梅贞仕抬手把铁锹掀起来。
下面露出一块小石头。
众人嬉笑。
梅贞仕一锹挖下去，把石头和土一起扔到渠帮上。
912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电视前看电视。
玉洁拿起遥控器，调低了音量，说，爹，娘，我给你们说个事儿。
聊两口看着玉洁。
玉洁说，今天我碰见春水了，他管我借点儿钱，说是办养猪场资金不太宽裕，你们看行不行。
玉洁娘面带喜色，连忙说，行，行，咋不行呢？
玉洁爹点点头，笑着说，他打算借多少啊？
玉洁娘说，玉洁，先不说借钱的事儿，我先问问你，你和春水的事儿到底咋样了？
玉洁沉了脸，说，我说借钱的事儿呢，你扯哪儿去了，借不借，不借拉倒。
玉洁娘皱皱眉头，说，这孩子，我也没说不借啊，咋的，咱也得留点儿过河钱不是，万一有点儿啥事儿，不能抓瞎呀。
玉洁爹说，他打算借多少？
玉洁迟疑了一下，说，五万行吗。
玉洁爹点点头，说，那就借给他五万。
玉洁娘嘟着嘴，不悦地说，你倒是挺大方，一张嘴就是五万。我们可是给你攒的嫁妆，你借出去这么多，万一他有点儿什么意外，短时间还不了咋整？
玉洁皱着眉头说，哪有那么多万一啊，你就说借不借吧？
玉洁娘郎当着脸，说，借，借，行了吧？
玉洁笑着说，哎——，这才是好爹好娘。
913
春水骑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外，下了车，推着车子进了院。
李满仓正拿着小石块打磨铁锹的锈，发出刺耳的声音，嗤啦——嗤啦——
春水立好车子。
李满仓停止打磨，问，卖了？
春水点点头，说，卖了。
李满仓问，咋样？不赔吧？
春水说，这一阵子涨钱，赚了两千多块呢。
李满仓瞥见自行车后座上绕着的缰绳，说，缰绳还拿回来了。
春水说，这不是老规矩吗？！卖牛不卖缰绳。我到无所谓，人家还不要哩。
李满仓点点头，说，是，噢——那更好，咱自己留着，省得以后用的时候现买。
914
春水把行李西给客车后梯上的司机，看着司机把行李放到车顶的行李架上，就走到车门口，迈步上了车。
915
李满仓推着自行车沿着公路向前走。
自行车的后架上拴着牛缰绳。
牛伸着脖子跟在后面。
916
一群村民正在挖排水沟。
梅贞仕正在挖土。
一只蛤蟆突然蹦出来。
梅贞仕下了一跳。
春岩笑着说，摊事儿了吧？燕王派兵找你来了，谁叫你那天挖人家坟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
917
李满仓回到家，拿起电话，拨通了春水的手机，说，春水，你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再不回来，等上了冻，猪圈年前就盖不起来了。
春水的声音，爹，你别着急，盖不起来就春天盖，工程量也不是太大。
李满仓说，这边你不在家这些日子，水塘的水渠和排水沟都修好了，塌陷地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我现在家里找人把猪圈盖了，也省的春天忙忙呼呼的弄不过来。
春水的声音，我这回学习的不但是猪的养殖和疾病防治技术，还有——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简单说吧，就是猪的养殖方法和普通的养猪场有所区别，猪圈也就和普通的养猪场的盖法有所不同，还是等我回去之后再说吧。
李满仓说，那好吧。
李满仓挂断了电话。
二大娘撇撇嘴，说，养个猪还这里学那里学的，咱家以前又不是没养过，那玩意儿有啥难的，盖个猪圈还这不行那不行的，折腾吧，折腾干净了就不折腾了。
李满仓看看二大娘说，要想弄出个样来，土办法真的不行。
918
春水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
自行车的后架上绑着行李，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
李满仓闻声从屋里走出来，说，回来了，这么长时间？
春水把自行车立起来，开始解后架上的行李，说，去一趟，就得弄明白了，省得以后抓瞎。
李满仓摘下车把上的包，说，啥呀？
春水一边解一边说，资料。
俩人拿着东西往屋里走。
二大娘迎出来，说，我给你做点吃的，还没吃饭吧？
春水坐对李满仓说，从今以后，我就得搬到砖厂去住了。
李满仓说，天都开始上冻了，明年再说吧。
春水摇摇头，说，把猪场好好规划规划，该买的东西买一买，找些人，能干的活提前干一干。
李满仓点点头，说，也好。
919
春水指挥着钩机在地上挖坑。
钩机轰鸣着，一铲一铲把挖出的土放到边上。
李满仓骑着自行车来到春水面前，把车在放倒在地，站到春水面前，指指钩机。
春水贴到李满仓耳边，说着话。
李满仓摆摆手。
春水摇摇头，转身离开几步。
李满仓跟过来，指着春水气愤地说着什么。
春水摆摆手，又离开几步。
李满仓一跺脚，转身来到自行车前，立起来，掉头跨上车子，骑走了。
920
二大娘扎着围裙，在灶前炒菜。
秀玲在旁边打下手。
玉洁蹲在地上摘菜。
李满仓气呼呼地走进厨房，说，你去看看你那宝贝儿子，哪有这样盖猪圈的，来不来先整个大坑，说了不听，给你装耳蒙僧。气死我了，你不是能吗？你能去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二大娘扭头看看他，说，他不是在外边跟人家学的吗？！你就依着他。
李满仓愤愤然坐到沙发上，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二大娘说，以后他不叫你你就别去，眼不见心不烦。
李满仓喘着气，说，他叫我我都不去。
二大娘说，对，不去，省得气个好歹的。
李满仓看看二大娘说，不去我咋会放心哩？
二大娘愣住了，说，你说咋整？
921
灯下，春水坐在桌前，拿着一本《猪的疾病预防及治疗》认真地看着。
手机响了。
春水拿起手机，看了看，接通了说，玉洁。
玉洁的声音，干嘛呢？
春水说，噢——，我在养猪场呢。
玉洁的声音，钱的事儿我跟家里商量了。
春水说，噢——，怎么样？
玉洁拉着长长的声音，不同意——
春水说，噢——，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玉洁的声音，不同意——是不可能的。
春水笑着说，一会儿给我扔到天上，一会儿又给我摔进沟里。
玉洁的笑声，呵呵呵呵——
春水说，这样，钱先在你那里放着，暂时我还用不着，等用的时候我再找你。
玉洁的声音，好，就这样。
922
一辆汽车沿着村街向前走。
梅贞仕小从卖店走出来，疑惑地看着汽车。
汽车开道梅贞仕面前，停住，车窗打开，马二笑着和梅贞仕打招呼，梅叔，买东西。
梅贞仕惊异地看着马二，说，咦，发财了这是，车都开上了？
马儿笑了笑，说，不值多少钱。
梅贞仕点点头，说，行，好样的，回家过年来了？
马二点点头，说，走了叔。
汽车响两声喇叭，开走了。
梅贞仕站着没动，摇摇头，道，咦——。
梅贞仕摇着头迈步往回走。
李满仓骑着自行车沿着村街往回走，看见梅贞仕，说，你干嘛呢，老摇晃脑袋干嘛？
梅贞仕说，马二——马二——捡破烂的马二都开上车了。
李满仓下了车子，笑着看了看梅贞仕，说，马二能买车我就能买飞机。
梅贞仕说，你还不相信？是真事儿！刚过去不大会儿，这会儿正在家呢，不信你去看看。
李满仓说，是吗？这也正常，砖头瓦块都有个翻身的时候呢，何况人呢。
梅贞仕看看李满仓，说，你说他小时候鼻涕巴拉的，一整就过河了，一整就过河了，还出息了。你不也说过，三岁看大，十岁看老吗？
李满仓眨眨眼睛，说，喔——是啊——，我不还说过，人这玩意儿，不能一碗水看到底。
梅贞仕点点头，说，对对对，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923
晚饭后，春水帮着二大娘收拾碗筷和饭桌。
二大娘摆摆手，说，甭管了，你到猪场去吧。
春水走了出去。
二大娘说，你说他那个猪圈，盖得半拉咔叽的，天寒地冻的，没人看着还不行。
李满仓说，放心，炉子不断火就暖和了，你不也去看了吗？
二大娘说，过了年就好了，等猪圈盖好了，咱都搬过去。
李满仓说，明天赶集，我把对联买回来，省得靠到年根，着急忙慌的。
二大娘说，这回就多买点，猪场那边也贴上，图个红火嘛。
李满仓说，对对对。
二大娘说，这回可看着点儿上面写的啥。
李满仓脖子一挭，说，叫你说的。
924
梅贞仕骑着自行车沿着元和镇街道往前走，见前面围着一群人，来到跟前，只见彩站的门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大字条幅，上写一行金色大字，热烈祝贺本站中出十万元大奖。
梅贞仕下了车子。
有人说，不知是谁，太幸运了。
有人说，两块钱，一下子就变成十万了，上哪儿说理去？
有人说，这得买多少粮食？
……
梅贞仕把自行车靠墙立了，锁好，走进彩站。
925
彩站里，有六七个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凳子上，拿着笔和纸，看着墙上的往期中间号码，不时地在纸上写下号码。
梅贞仕对一个中年男子说，这个咋买？
中年男子挥挥手。
梅贞仕赶紧躲开。
中年男子继续看着墙上的号码。
梅贞仕来到电脑桌前，对正在打印彩票的妇女说，这个咋买？
女售票员打完号，把彩票递给一个年轻人，说，机选或者自己选。
梅贞仕似懂非懂地说，啊——？
女售票员指指屋子里正在选号的人们，说，像他们似的，自己写好，拿过来。要不就说出种类，买那种，要几注，让电脑选，这个省事儿，快。
梅贞仕看看墙上往期中奖的号码后边，说，还有上千万的，就买那种。
女售票员说，两块钱一注，你要几注？
梅贞仕掏出十块钱，递给女售票员，说，十块钱的。
女售票员接过钱，问，都选一个号码还是选五个号码？
梅贞仕想了想，说，五个号，号码越多越能中。
电脑“吱吱啦啦”一阵响。
女售票员把彩票递给他。
梅贞仕说，对奖吧？
女售票员摇摇头，指指他手中的彩票，说，两天以后，上面写着呢，到时候来也行，打电话也行，上网查也行。
梅贞仕说，你这里的电话是——？
女售票员说，幺幺四就行。
926
梅贞仕回到家，走到正在看孩子的刘快嘴面前，说，这个春节过的挺上火，你瞅瞅咱村的这些人，杨胖子、白褂子、李光脚、春田还有——咱就不说了，进城的进城，发财的发财，就连打小鼻涕巴拉的马二都开上车了，我梅贞仕咋的？
刘快嘴一边颠着孩子一边说，你梅贞仕咋的？你梅贞仕不咋的！你要咋地咋还赶不上人家呢？
梅贞仕说，过去是不咋地，关键是没找到致富门路，这回行了，有希望了，说不定哪天，你就是百万富翁的老婆了，也就是说，你就是百万富婆了。
刘快嘴说，我可不当什么百万富婆，我怕钱多了烧着，你消停点待着得了。
梅贞仕从口袋里掏出彩票，拿到刘快嘴面前，说，你看看。
刘快嘴看看彩票，一惊，说，你买彩票了，你还指望这玩意儿发家致富？一年买几回还行，不能总买，要不我跟你没完。
梅贞仕点点头，说，行行行，就按你说的。
927
梅贞仕坐在彩站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铅笔，一会看看墙上的号码，一会地头看看手里的彩票。最后他把手里的彩票使劲儿团了团，扔在地上。
一个中年男子一边看着墙上的号码，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上期的和值是——？
旁边抽烟的矮个子说，你别光一天到晚研究和值什么的，财神那里也得拜一拜。
梅贞仕若有所思地看看矮个子，凑了过去，问，你说的和值是咋回事儿？
矮个子说，和值吗，就是……
928
梅贞仕回到家，进屋后，从皮包里拿出一尊陶瓷塑像，毕恭毕敬地放到八仙桌的中央，靠了墙，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刘快嘴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塑像，说，你这是干啥呀？神神叨叨的。
梅贞仕对着塑像拜了拜，说，我说这么些年咱家发不了大财呢，你不拜财神能发财吗？
刘快嘴用眼睛撇着他，说，你天天拜，啥都不干，看看你能不能发财？
梅贞仕用眼睛瞪着刘快嘴，说，那也没准，背不住就能卡个跟头捡块狗头金啥的。
刘快嘴撇着嘴，说，切！卡个跟头——不是狗抢屎就是鼻青脸肿。
梅贞仕对着塑像拜了拜，说，尊敬的财神爷赵公元帅，我媳妇这个人不懂事儿，您别跟老娘们一样，我是深深地相信着您老人家的。
929
冬天的天黑的早，傍晚，小槐树村村子里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照着红色的对联，把村子映的红彤彤的。
不时有谁家放着鞭炮“叮叮咣咣”地震荡着人们的耳鼓，闪着耀眼的光芒。
930
一家十口人围坐在饭桌前。
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阳阳、彤彤齐刷刷站起来，说，欢迎爷爷李满仓同志致新年贺词。
春田、春雨、春岩、春水、翠红、秀玲都笑着鼓起掌来。
二大娘也呵呵地笑着。
李满仓端着酒杯，看了看二大娘、翠红、秀玲和孙子、孙女的酒杯，点点头，说，都是啤酒饮料哈——那我就整两句，这一年，春田的面粉厂整起来了，眼下看呢，整得还挺像样儿，这是一件大喜事儿，杨洋和彤彤的学习也有很大进步；春雨日子过得也挺红火，孩子书念得也不错进步；春岩呢，尽快有成绩，完了研究点儿别的；春水的养猪场也开始整了，尽管还没整好，也快见亮了；就是我自己没整好，主任还整没了，不过没事儿，我们岁数大了，看着你们都整好了，我们就觉得好了。明年大家都往好里整着。大家干杯！
大家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春田说，我这场子基本上正常运营了，谁有啥事儿，我能办的，尽管吱声。
春雨对阳阳说，爷爷的村主任不干了，我跟你大爷还有你叔都当不了官二代了，我就让你们当富二代。
阳阳说，有些富二代不咋的。
李满仓说，那你就学那些好的呗。
931
梅冬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丽娜把弄好的菜端到桌上，又匆匆走到厨房。
梅贞仕把桌上的鸡、鱼两个菜盘端起来，走到摆着财神爷瓷像的小桌前，把果盘往旁边移了移，把菜摆好，放上筷子，又倒上一杯酒，又点着两柱高香，插到装着沙土的海碗里，磕了三个头，把酒倒在地上，拱拱手。
丽娜端着菜盘子走到饭桌前，看看饭桌，看看梅贞仕，又看看梅冬，做个鬼脸，把菜放到饭桌上。
梅冬轻轻摇摇头。
丽娜又向厨房走去。
刘快嘴端着一盘菜走进来，放到桌上，看看梅贞仕，坐到饭桌前。
丽娜端着菜走进来，放到桌上。
梅贞仕忙乎完了，端着两个菜盘走过来，放到饭桌上。
刘快嘴说，咱家人今后走道的时候都低着点儿头，万一财神爷仙灵，捡到珍珠、玛瑙、翡翠钻石、古董啥的，不就发了。
梅冬说，捡到也不能昧起来，那是犯法的。
梅贞仕说，我说的是捡到天然的，好像谁捡到就是谁的。
刘快嘴说，你说财神爷就这人品吗？谁给上供他就保佑谁发财。
梅贞仕说，还人品——人家是神，神——应该说神——品。
丽娜从梅冬手里接过孩子，笑着，并不急于转过身子。
梅冬也笑了。
梅贞仕说，这个，最起码，让财神爷不挑理也是好的，咱也就是图个干啥啥顺。
932
镇彩站，梅贞仕把手里的彩票使劲地撕碎了，撇到地上。
售票妇女笑着说，请大家注意室内卫生，垃圾扔到垃圾桶里。
梅贞仕寻思望去，无意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关公的像，关公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拿着大刀。
梅贞仕来到桌前，指指墙，对售票员说，还是那种，再打五十注，机选。
梅贞仕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把彩票递给他。
梅贞仕指指关公像，说，咋还摆着这个？
售票员说，这是财神爷。
梅贞仕用手比划着说，不是带帽翅儿的吗？
售票员说，这是武财神。
梅贞仕点点头，说，要不说你这儿能中出十万呢。
933
梅贞仕走进佛像店，见屋子里塑像琳琅满目。
店主是一位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后面。
前面的柜台上放着一只嘴里含着铜钱的蛤蟆。
梅贞仕指着铜蛤蟆，问，这个蛤蟆啥意思？
店主一脸不悦，说，这是金蟾——，求财呗。
梅贞仕指指金蟾，说，你这里还有吗？
店主点点头，拿出一尊，放到柜台上。
梅贞仕看了看，指着关公像，说，关公，给我请过来。
934
梅贞仕回到家，无精打采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
刘快嘴看看他，阴阳怪气地问，我约莫这大奖应该中了，财神爷都拜了这么长时间了，彩票也买了不少了，也应该差不多了。
梅贞仕沉思的样子，说，大奖虽然没中，可是找到原因了。
刘快嘴说，喔——？啥原因？
梅贞仕沉吟着说，我才知道关公也是财神爷，是武财神，还有那个金蟾，光拜文财神了，别的没拜，可能是人家有意见了，属于落过了。
刘快嘴说，这个好办，你到卖佛像的那里，挨个都拜一遍，不就得了。
梅贞仕摇摇头，说，那样显得心不诚，人家都说心诚则灵，心不诚能行吗？
刘快嘴说，那你就到庙里好好拜一拜。
梅贞仕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摇摇头，说，大钟寺里佛像太多，光拜财神，不太好，别的神仙什么的怕是会有意见。
刘快嘴撇撇嘴，说，咦咦咦——，你以为神仙都像你呢，人家大度的很呢。
梅贞仕摇摇头，说，不见得吧，恐怕未必。
935
梅贞仕对着桌上的三尊塑像虔诚地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尊敬的赵公元帅、尊敬的关公、尊敬的金蟾，请求你们保佑我中上大奖，我今后保证你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刘快嘴沉着脸，说，你打算咋的，要把家里改成庙啊？
梅贞仕说对着塑像拱拱手，对刘快嘴说，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一个好汉三个帮。有了着仨神仙，这大奖也就有希望了。
刘快嘴说，这玩意要是管事儿，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应该是都在寺庙里了，他们整天烧香拜佛的；这玩意儿要是好使，谁也不用干活了，都弄了财神爷，在家拜拜不就得了。
梅贞仕说，所以啊，我说嘛，要是想中大奖，光拜不行，还得买彩票，你不买咋中大奖呢？要买彩票，还离不开你们娘仨的对我的支持。我为了啥，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刘快嘴说，我瞅这意思，你打算拿这玩意儿当日子过啊？
梅贞仕兀自说，这回都请全了，好好拜着，应该离中奖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