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轻皮甲、头戴帻冠的王野艰难的操控着胯下的战马,马儿似乎因为骑手的无能而发出阵阵嘶鸣,一旁数名装备了玄铁甲胄的刘秀亲卫士兵们看得是一阵摇头。
前天,刘秀按约定,同意让王野加入自己的亲卫队中,并派掾曹来带领王野去领取甲胄战马等一应物件。王野跟着来到军营中,被派发了刘秀亲卫才有资格穿戴的玄铁甲和玄铁胄。
其实按理说,这样的甲胄在汉时是帝王卫队所配备的,然而东汉开国初期天下大乱,各地诸侯各自为战,谁有能力俘获或者打造出铠甲来,那就是谁的东西了,没人去在意从前森严的等级制度,尽管如此,那些底层士兵听说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就有资格领取一套玄铁甲胄,还是羡慕得眼红。
王野虽然心里乐开了花,然而穿戴完毕后又不禁叫苦不迭。对于一个负重越野跑都气喘吁吁的现代人来说,穿着古代厚重的盔甲,那不啻于一场修行,王野没走两步就后继无力,更别说到马厩再去骑上一匹战马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带领王野的掾曹一脸无奈,一旁既羡且恨的士兵们不时对王野指指戳戳。正当此尴尬之际,远处走来几个人,似乎是个将军,士兵们都对他躬身行礼。
王野打量了一下,原来是前几日在议事厅里对自己横眉冷目的吴汉,还有那个在一旁几乎不开口的粗汉,至今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王野心中觉得好歹见到几个认识的人了,于是对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不由得朝王野这边看过来,当看到王野只因穿铠甲就累成这幅狼狈样时,吴汉的一道剑眉不由竖起来,嘴唇也不屑地上翘。倒是那个粗汉没什么表现,只是对吴汉交代几句,任由后者走开,自己则向王野走了过来。
“王兄弟,怎么,有甚不便吗?”那粗汉亲切地向王野讯问道。
“没……嗨嗨……就是,有点沉。”王野穿着粗气回答道。
那粗汉一听,豪爽地大笑起来,笑完了一拍王野身上的铠甲说:“够结实,但是对你不合身。兄弟啊,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年纪不大吧,啊?我约摸比你痴长几岁,也姓王,颍川王霸,走走,为兄带你去换一身。”
就这样,随王霸的指引,王野在武库里头找了一身材质很轻的皮甲,又戴了一顶帻冠,这两样其实并不是一套常规的战斗装束,打扮起来不伦不类的。但王野好歹能穿着行动自如了,至少这就意味着在战场上即便不会骑马,也有了逃的资本。
王野对王霸这个或许是本家的古人感到了些许好感,说来也是,现在的自己还没能安身立命,更别说能对什么人投桃报李,然而王霸还是对自己施以援手,且是一股真性情的做派,王野不禁开口就问:“那个……大哥,我之前和你也不相识,为什么这么帮衬我啊?”
王野这话才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人家如此无私帮你,你还非要问个为什么,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王霸道:“你也知道,我与你并不相识,所以我自然不是帮你了。只是偏将军说了,觉得你会有大能,虽然我是见不出来,但偏将军看的人从来没有错过。”
王野不免有些失落,原来不是因为自己有独特的本事能让古人“虎躯一震”啊。不过王野难免想到自己顶盔掼甲都很困难,而对手穿越者指不定是什么特种兵,或者又是国术传人这样的厉害角色,自己真的会有“大能”帮刘秀胜过他吗?
希望似乎很渺茫啊。王野不由失落地说:“如果,我没什么能耐,刘将军真的看错了呢?”
王霸只是略略摇了摇头,道:“那就不是我该想的事情了。你今天既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妨告诉你,人在这世道中呐,最重要的是择主之事,这便如同挑选盔甲一般,若不合身,再怎么堂皇威风的,也不能穿,只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若是合身的,那便不必多想,把身家性命交托予它便是,自己负责杀敌即可。”
王野稍微想了想,似乎能明白王霸的意思了。据史书上说,王霸是最早投入刘秀麾下的将领之一,在后期的战斗中虽然有不少战绩,但并没有像吴汉、冯异那样独自领军作战的记录,多数是在他人身边当个副将,服从指挥并贯彻落实。因此,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辅佐型的人才,对他而言,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择主,选择对了接下来言听计从即可,不需要自己太多的发挥。
历史证明,王霸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他后来也成为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王野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在古代技惊四座呢,先被古人的传统思想上了一课,心里即便有些害臊,当下拱手道:“多谢大哥教诲,野定当竭尽所能、不辱厚望。”
王霸笑了笑,挥手示意说:“选好甲胄就赶紧走吧,我一介粗人,虽然早年粗学了点律法,又哪能给人什么教诲呢。”
当晚,王野收拾好甲胄,和铜剑一起放在了伸手能及之处,然后准备和衣而卧。此时,突然门扉轻响,王野起身看去,居然是一个素服的女子站在门外。
王野顿感不知所措,只听那女子抢先说道:“婢子奉命来伺候先生沐浴。
王野大为不安,自己虽然挺羡慕穿越小说里主角左拥右抱的生活,但按一个现代人的观念,突然就来这一套,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自己自打三岁以后,洗澡就没人给伺候过,对此很是难为情。
更何况,王野头上的是假发,如果真的在“沐”的过程中有人在旁,一定会发现这一怪事,到时候自己少不得再被怀疑成异族人。
再一打量,这个婢女身段清瘦、面有菜色,似乎是穷苦出身,说不定前来伺候还是上面给摊派的政治任务呢,这让王野更加心生怜悯,不愿意作为封建礼教的伥鬼去侵害她了。王野哪里知道,这婢女根本不是有什么政治任务,因为以王野的地位还不至于被刘秀这么看重。
婢女以奴的身份被买去,要做的日常事务就是伺候主家和客人,根本没有人权可言,更何况在连年战乱、河北流民四处奔逃的背景下,在一些小地方早开始公开贩卖人口,单以王野穿越以来吃掉的粮食论,就足以买下这样一个女子了。
当然,王野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让婢女把一应器具备好了,就好说歹说将她请出去,自己摆弄起了古代澡盆。这是王野穿越之后洗的第一次澡,他本有点抱怨多日不能洗澡的情况,但一想汉代也只有官员才能五日一“休沐”,心里也就有些释然,毕竟自己的待遇比一般官员还更好了。
就这样,王野在穿越第一站——上谷的行程告一段落,接下来随着刘秀的亲卫一同出征,赶赴渔阳。一路上万般艰辛自不待言,王野虽然根本不通晓骑术,几次被颠簸落马,但还是暗自庆幸自己有一匹代步工具。反观那些甲士兵卒,一路上手持戈戟却仍要不断奔跑,王野心里只能感叹他们拥有令人难以理解的禀赋。
终于,大军接近了邯郸地界,不安的气氛在军营中弥漫开来,虽然明确禁止扰乱军心,但每个活生生的人都不是死板的杀人机器,当知道即将与敌人展开厮杀时,仍会不免恐惧。
刘秀派出的斥候与小股敌军有了接触,获知最新情况是邯郸被围数十日,敌军围三缺一,并用上了许多厉害的攻城器械,到分明已经可以攻克的时候忽然停止进攻,只在城外对峙,好似要围城打援。城内守将不敢丝毫懈怠,只能每日加强戒备,然而城内所有人已知将败,精神压力早已到达临界状态。
这一日,刘秀部队与新莽军遭遇,即刻展开一场战斗。刘秀把指挥权交于了一向信任的冯异,自己处在后军观战。王野心里不由纳闷呢,现在才是公元24年,年轻的刘秀不是挺喜欢亲自指挥的吗?
不过再想想,历史上的刘秀是因为早期缺乏独当一面的将领,才不得不亲自出马,现在因为穿越者的改变,使得很多将领加入刘秀麾下的时间提早了,既然有冯异这样优秀的人才,又有什么理由不用起来呢?
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一种制衡吧,新莽军有了穿越者能变强,刘秀这边自然也会更早地武装起来。
王野收拢了一下思绪,从马鞍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正是在他答应要呈给刘秀的宝物,是那日让符立德“支援”送来的。王野从亲卫们中间挤开一条道路,策马到刘秀身边,把东西呈献了去。
“哦,这边是王兄弟的宝物吗?”刘秀说着,挥手示意身边略显戒备的邓禹不要动作,然后又问,“此物模样怪异,该如何使用?”
王野当下又掏出另一个,搭在眼前道:“就像这样,能看见前军已经开始接敌了。”
原来,那是一个望远镜,符立德说不定是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二手货,不过放在古代也能凑合用了。刘秀当下依葫芦画瓢,凑上去看了一下,果见前军兵戈挥舞、人喊马嘶,顿觉惊奇,又递给邓禹,教他使用。
在刘秀不遗余力的一番夸赞后,王野和刘秀一起欣赏起这一出战争大戏。
冯异安排的阵型是步军在前,接近后由楯牌和钩镶的士卒掩护,后方弩手平射、弓手仰射,歼敌前锋;接着大批手持卜字戟和长戈的士卒挺进,专挑落敌军中冲来的零散骑兵,而手持钩镶的士卒也不甘示弱,掏出环首刀紧随而上,掩护那些持长兵器的同伴。
白刃相接的战斗打到一定程度后,冯异在中军亲自击鼓,阵阵鼓声中,侧翼蓄势待发的骑兵如洪水般向外泼洒而去,这些骑兵是从北地带来的幽燕突骑,是刘秀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他们长期与北方少数民族交战,最擅长的就是凭借机动性破坏敌军阵线。
只见骑兵们排成锋矢阵,如利刃般切入敌军阵中,原本已稳定下来的敌军顿时大乱,左翼骑兵向右,右翼骑兵向左,以X型迅速冲锋,有几股新莽军骑兵想要进行拦截,其结果要么是被围而杀之,要么是根本追不上幽燕突骑的速度。一轮冲击后,基本是胜负已定了。
虽然战争大戏十分精彩,冯异的指挥也很出色,但王野还是不可避免地……吐了。从前一个连鸡也不曾杀过的人,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杀戮现场,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欣赏呢。
战争,那就是怪物的游戏。
王野擦干嘴角,又隐隐地感觉,胜利似乎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