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万家通明。
尤其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长安街街头巷尾,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似一片黑白相间的浪潮,割碎了长安街两旁的星星灯火。
今天是长安的灯会,长安百姓以及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纷至沓来,不约而同参加这次盛大的节日,也许在平常的长安城里你无法看到这样宏大的场面,但今天你却可以一饱眼福。
年轻的小伙子挑着明亮的灯笼,舞着舞狮,偶尔从面具下透出英气的目光,惹得围观的女子一片惊声。似已迷醉。
离水江畔,也有花枝招展的女子摆下灯谜,深藏于红帘之后,静待有缘之人将自己设置的灯谜解开,也即是解开自己的心房,有缘之人也便是意中之人。
更甚之在长安街的人海之中,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竟抬着轿子强行将人群分开,给自己铺路,轿中之人还不时传呼手下将路边有姿色的女子“请”上轿子,至于在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路人不得而知,对于这种情况,往往有人熟视无睹,也有些血气方刚之士暗暗唾骂,恨政治腐败,民不聊生,也恨自己无法直抒胸臆,抱负难酬。不过他们也就只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抱怨,毕竟长安还是帝都,天子脚下不可不慎重,当然也正是如此,达官显贵也不敢过于张扬,只是略微调戏民女,并不敢有更甚之的动作。
毕竟当朝天子并不昏庸,只是心不在朝。
所有人都很明白这一点,但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天子在想什么,至高权位给的不止是威严,也让人丧失了去随意揣测的勇气。
只是这些繁华,这些天下大势,都没有少年手中的扫帚重要。
一墙之隔,墙外是冲天而起的灯火,以及喧天的锣鼓闹市之音,墙内的少年却并不为所动,只是拿着手中已经开始泛着青斑的枯竹扫帚,安静的扫着墙内梧桐掉落的叶子,画面很安静,完全与灯会格格不入,准确来说,应该是完全与长安城格格不入。
少年名字叫子夜,这个名字是方丈给他的,而此时的方丈就站在阶梯边看着他,眼中是跳跃的灯火,瞳孔深处却是古井无波的宁静。
方丈慢慢踱步到了少年的身后,静静看着少年已经宽阔的肩膀,虽然并不强壮,却隐隐有一种岩石的意味,坚不可摧。
少年没有发现方丈已经来了,慢慢清扫着地上的积叶,后撤了一小步,似是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子夜一惊,抓住扫帚的手颤抖了一下,但随后就平静了下来,往前大跨了两步蓦然回首。
那是一双充满坚毅以及光芒的双眼,像是一团火焰,有着可以灼伤他人的力量,那是一种浩然正气,足以做到让天下污邪避让,在这种光芒下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的眼神怎么会如此复杂。
方丈就这么看着这双眼睛,没有避让,一丝难以言明的气味流动在空气中。
“子夜,你总归是长成了。”方丈轻轻的呢喃着,伸出手做了一个佛礼。
见是方丈在身后,子夜微微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夹着扫帚还了方丈一个佛礼。
就这么两个人在院子里互相敬礼,相敬如宾,不丝一苟。
他是方丈的徒弟,他也是这座道庙里面唯一的住客,因为方丈是这座道庙的主人。
这座坐落在长安街中心赫赫有名的道庙里面只有两个人住在里面,在外人眼中,这是两个奇怪的人,他们孤僻而又有特点,因为方丈的道号为失聪,而刚好方丈的弟子耳不能闻口不能言。
子夜明显不知道方丈刚刚说了什么,比了一个手势。
方丈不禁莞尔,轻轻的抓起了子夜的手腕,粗糙的手指轻点子夜的脉门,眼里的喜怒消散无影,仿佛无数星辰出现在了方丈的眼里,天旋地转,深不可测。
子夜却紧张了起来。
这是子夜每日除了观书,题字,清扫庭院之外必做的一件事情。让方丈给自己把脉。
是的,正如长安百姓所说,这座道庙的住户都有病,不过子夜的病并不是那所谓的耳不能闻口不能述,而是一种致命的隐疾。
从满月的时候方丈把子夜从离水河畔带回道庙的时候,他便有了这一种病。十五年来方丈都在为子夜调理身子,却直到现在也不见好转。
子夜也知道方丈没办法治好,但却没有表现出沮丧,反而开心起来,含着微笑对方丈行了一个佛礼。
方丈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子夜的额头,这代表一种祈祷,愿佛祖保佑。
子夜并不想方丈因为他而沮丧难过自责,所以他表现的很好,他会让自己保持着一种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就算生活再怎么艰难,他都不会露出一丝痛苦,如果生活喜欢开玩笑,那有什么玩笑比提前知道自己的死亡更可怕呢。
方丈也知道子夜的良苦用心,但他没有戳破,而是尽量让他能得到更多,在有时间的时候。
就是这么一对师徒,明明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但却很默契的一起没有说破。
所以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方丈把他最重要的宝藏给了子夜,他让子夜白天进藏书阁,一整个白天子夜都在藏书阁,饱览群书,上至天上星辰天下剑法,帝王野史,修仙秘法。下至平民疾苦,粗茶淡饭。时间久了,子夜也算是满腹经文,将藏书阁通读了一遍。
上天是公平的,子夜明白,在他失去了听觉和味觉之后,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记忆力,过目不忘,让他在短短十五年里完成了别人一生都很难完成的事情,通读道庙里的茫茫宝藏。
他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恶疾,也不知道怎么治好,他只知道书上写了,世有难事,而无不解决。
即,没有什么奇迹,只有相信奇迹,才可能创造奇迹。
也就是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因为子夜要让自己活下去,可能这是一个比什么都伟大的想法,他往往自嘲的想。
藏书阁里最后一本书躺在微微发旧的木桌上,旁边是被月光照亮的木鱼,旁边的棒槌已经放下,透过月光,子夜的脸上也是十分认真。
因为方丈告诉了他,藏书阁最后一本书,才是藏书阁真正的宝藏。
而他此时,开始认真的阅读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