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晨曦,天衡。
从地面的城市到达天衡必须穿过她脚下的雾梯——一个云雾聚集而成用于收纳灵魂的稳定空间,诺比泰拉放牧的童话世界。
他们正在进入这里。
这个空间并不像早期地面种族传说中那样藏匿着恶灵,而且与这些描述形成了震撼人心的对比,云层只是这个童话世界单薄的围栏,从里面看会人们通常都会想到修女的面纱,不透明却透着光,然后在这些光彩上染上自然规律最梦幻的颜色。
游行准备的飞船比以往的大两倍,但航行的速度却也减缓了不少,这些都很符合她看上去的模样。可是要到达主城,他们还得加速。
主城位于云海中最接近太阳的地方,由飘浮在外围磁石场的三个钟楼看护,它们分别被命名为永恒、陨落和重生,每个凌晨,一天中最朦胧的时刻,岛屿下面和磁石场里会有血红的灵魂水晶凝滞、重生、抑或消散,星星点点,棱角分明。
飞船的速度慢到让人感到迷失。
但观察裂隙需要时间,会议需要时间,还有,凌越适应变化恢复力量也需要时间。
作为皇室,凌越本因呆在头等舱,然而凌越为了观察坚持要了顶部视野最好的地方,这里的舱室相对外面透明,布满各种传感器,但传感器总会受到辐射还有其他的影响。为了凌越这个决定,工程师绞尽了脑汁,将用于防御塔的技术用到这商业用船上。
这里虽然安全,却不能让人安心,这里的设计再怎么像地面也不能,所以凌越要了极简单的书橱作为信息提取终端,三四把自动椅,一套办公桌,这样便留出了空间,然后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全部在仓库里待命。
“天衡、赫弗撒拉、泽诺奇拉,又是这些老滑头,将近十年,他们对这件事争论了将近十年,天呐,他们就不会觉得腻吗?”成堆的信息流环绕着凌越,形成了几米厚的光墙。魔方一般翻转。他的肩膀上,火焰在静谧的空气中摇曳,像是存在人心不去的恐惧在排挤。她们有十二种力量,十二种接近秩序,图苍近乎完美的力量,却注定被自己致命的弱点削减、反抗。时间混乱下,伏羲翌晨——牧星者的能力失效,她们的力量亦将如此。
“政治冲突是其次的,况且借游行之名召开会议解决问题已经是惯例,真正影响图苍命运的东西正在赫弗撒拉。”蓼蓝将凌越拥有的所有授权重装组合到他的新摄政指环里。
“至少他们应该换个话题,灵魂裁决令是法令,不可能随任何人或家族的意愿而改变。造物主入侵和这些证据应该引起了他们的重视。”
“我们的证据不充分,这些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在借入侵来结束他们对法令的争论,狄莱厄斯家族、诺比泰拉家族、慕谷席恩家族,生者比逝者更看重灵魂。”
“现在这些根本不重要,不论记忆的权利,不论生存的权利,亦不论重生的权利,若阿茨亚的蛊灵席卷大地,灵魂都不能保全,谈何权利?”他转身挥散信息流,面向窗外,飞船正在穿越磁石场。
飞船防护罩与此之间的反应总使人产生错觉。然而凌越看见的比谁都要真实。
“这就是你要我留在伊格德拉的原因?”
“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关于造物主的梦境,只有你安全,我才无所顾忌,”信息流减去了一半,安静地回到书橱,“否则我······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常人能够感知,但无法理解,我没有选择。”
“但是我有!”
灵魂碎片碰到反应场化为星尘,仿佛时间流线蚀刻空间留下挣扎的痕迹。
·
众星仍旧注视他们,像梦魇,更像心魔。
奥羽和潘多拉飞了许久,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再到下一个。他们飞得有多远——准确问应该是逃得有多远?
他们没有停过,也懒得去想这些。
此刻,某个恒星窜了出来,吞噬了众星。炽热的光线穿透潘多拉的保护罩,烧烤奥羽的眼睛。
“潘多拉?”他像是从冬眠中被惊醒。“潘多拉?”
没有什么回应,他不得不手动打开备用防护罩。
能源又耗尽了,这是第几次?他也许能翻一翻航行日志,现在也正是好时候,他们正漂流在某个类似祖格尼奥的星系,“如果没有居民,我们就可以幸运的靠近这个太阳充能。到有生命的星球寻找食物和淡水。”若他手中的时空线再强一点,这就没有必要了,他可以劫持一个恒星作为永恒能源。
那不可能,他只能控制小范围的时间,扭曲它们,或者撕开一个小口,直接用于战斗着实勉强,所以,它们总是被驱逐,“那些文明真是古怪,对一个旅行到此的人,首先就认为他是一种威胁。”
“但他们的太阳真的很美。”奥羽读道。
那次驱逐,他险些弄丢微型冬眠舱。
那里面有一个实验组的生命。奥羽甚至没有想过要唤醒他们,“这里只有一个战士!”可在这战士的信仰中,拒绝死亡,对生死做出自己的抉择是每个生灵应有的权利,尽管那个过程可能会带来比死亡更强的痛苦。
然而,他们也许并不用抉择,也不用死亡,痛苦由带来痛苦的人承担就够了。
当潘多拉恢复正常,奥羽顺便扫描了一下这三颗静谧的行星,决定去看一看这里的居民。“他们没有机械,甚至没有明显的能源交流,科技相当落后,也许我们可以向他们讨一点食物。”
原始文明总是友好的。即便他们不接受外来者,他也能保证不发生冲突。
他们扮演一颗不起眼的流星滑进大气层,“系好安全带,美梦要结束了,伙计们!”
在此同时,美梦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流星的伪装丝毫没有作用,整个星球被森林覆盖,河流亦然,他翻遍它的每一处角落,没有见到一片空地,一个池塘抑或一条小道,而这些树也长的奇特,依奥羽所见,最矮的也超过了十米。
于是他决定找个足够大的树枝,让潘多拉变为人形,勉强降落。“这是我这辈子最蠢的时候!”这些树有人类一样的意识,最原始的树精,潘多拉变形刚露出小腿,十几条比她大腿还粗的树藤随即织成网将她网住,奥羽侥幸的躲过几下攻击,然而还是寡不敌众。
接下来的事没人可以想象,也不敢去想。
他们貌似被丢进了某个树洞做的牢笼,管道列车似的熬过一段不见天日的下降,经过布满各种生物光的地下河流,最后冲进了一个地下神殿,或是教堂。
“天啦,我们经历了一次被吞食和消化居然还活着。”只可惜他现在没有机会回祖格尼奥买一注彩票,那一定是头奖,因为他们见到了这里唯一的人类。
某个不可说的神明。古老传说遗忘的造物主。
植物本就是最有天赋的建筑师,这个神殿原是六棵橡树围成的小空地,但是某种力量使得他们默契配合,降落到特定的位置,以特定的相同速度生长,以特定的方式将树冠束在一起。然后各自用根剖开地面,使地面下降到特定的位置。
神殿顶部树冠留出了用来观察星星的空隙,周围亦环绕着活水,还有用生物光照亮神殿的树根,神殿里枯死的树枝被磨得光亮,镶接出门窗、台阶、还有王座。
“看来他们不欢迎你们!”神明一丝不挂,全身藏在淡金色的光辉中,活似一团燃烧正旺的火焰,但比火焰更柔和纯洁,他大概不会像烧掉这里,站在枯枝的地面上却格外耀眼。
“我们没有恶意!”
“我知道!所以才让他们把你们带过来!”他将光线变作一件长袍,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王座,自始至终,他一直不愿显露真容,“你在逃离什么?”
“战火!”
“我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战士不会逃离战火。”
“战士帮助无辜者远离战火!”
“这是借口,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能说服,你将自己所爱的一切埋没,逃离她,远观她在战火中的灿烂,呵——战火中少女的哭泣、无助,还有······死亡,总有一天,你会回望这些,即便你手中的时间线没有沾血、即便你的眼泪干涸,也必会悔恨:你在那里留下的一切,不足以保护需要你保护的所有——在你离开之时,有更大的力量参与了战火。”
“那是什么?”
“某个不可说的神明,众生忏悔的产物。”
*
待战斗平息,他们才得以降落,然而阿茨亚的腐蚀力场覆盖了整座岛,落地时两架滑翔机和他们带来的设备都和战场上的恶魔一样成了这刺人风雪的一部分。现在他们只能走着去完成明王交给他们的任务了。
“只剩下这么一个,”海勒走在最前面,拿着一把现做的骨剑开路,该离在提米尔的保护下缓慢跟上。
“他能给我们留下这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多一个传送器实在是侥幸,”提米尔提醒道,“别忘了,我们要对付的人可没有这些骨头那么简单。”
恶魔与阿茨亚的战斗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与其说是战斗,不如称之为屠杀或者清洗,这种事他们再清楚不过,降落的地点在离岛心最近的战场,一路走过的地方无一不被尸骨和极冰封锁,每一次使用魔法清理这些相扣连的路障都要小心是否有蛊灵找上门来。
“在阿茨亚脚下使用魔法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蛊灵本就是为了掠夺魔法能量和生命而生的——那么问题就来了,这块贫瘠的小岛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修罗神殿的其他任何地方都比这里好过百倍不止。”
彼时,创世之初,三个世界相互独立,然而在漫漫时间长河中总会有不同凡响的共鸣,于是众神在三个世界中各选了一个足以承载波动的地点,使她们成为三个时空相连的绝佳端口,那时,隐秘之海上升起溯回之岛,也是在那时,血红的星在此驱逐极光,将这里标记,并且在天空中守护。
此刻,那颗明亮高傲的星辰随日光没入海洋,微弱的极光填满了地平线,冰雪与蛊灵将岛心的恶魔城堡完美接管。
整座废墟上,仅有这座城堡是完整的,整个雪原,仅这个峡谷能见到一点不同的颜色,蛊灵无孔不入,他们疯狂地穿行于厅室间,争抢追猎某些迷路的灵魂,简单粗暴地吞噬撕碎,他们为数众多,将黑瘴被注入到城堡的每个角落,却没有一处是阿茨亚的变异金属。
“阿茨亚的防御方式从不会像这样低级,看来他为自己的种族消耗太多,把自己整合到了这个城堡里。”提米尔观察着这里每一处的灵魂能量。
“城堡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海勒甩开骨剑,从口袋里取出传送器,它正在和什么东西同步。
“不知道,可如果有灵魂能源的传递我必定会感觉到,但什么都没有。”
阿茨亚脚下只有寒冰,他们意识到,这座城堡的新主人气数已尽,他在这场盛宴中也没有捞到什么。这个峡谷中的所有都在诠释——自古引渡黑夜的星将要陨落——熔岩向上,寒冰向下,战争下的起义,沸腾的石头们聚在一处,与这些不友好的外来者在岩壁上同归于尽,最后的抵抗虽然显得无力,却也是时间问题。
“阿茨亚必须活着,穿越审判之门没有他可不行。”
“那我们的计划呢?我们甚至连带回他的理由都没有!”
“也不尽是这样,你们看!”该离指着城堡中心校场倚靠中庭的一面墙,那里是祭台的正下方。峡谷四周的悬崖与祭台平齐,也不难看出来,蛊灵们将那里留了出来,羸弱的几簇圣光像发丝般飘动挥舞,描绘着模糊的咒语。
“他们在祈祷,这可不多见!”
“不仅如此,我们还接到了邀请。”
“有谁会倾听背叛神明的造物如此罪恶的祷告呢?”
“这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如果我们想要一个完整的阿茨亚,最好现在就行动。”
他们努力跟随着传送器另一边的心灵讯号,可在整个防御力场的作用下,他们降落的位置不如想象中准确。
城堡大厅之下隧道,正是这种误差最好的选择。
“好吧!今天还不够倒霉么?”海勒凝视着手中传送器慢慢化作烟尘,它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种厄运。
提米尔将四周打量一番,没有遇见蛊灵已然是万幸,况且这个年久失修的隧道两壁充满了魔法光源,没有什么可值得抱怨的,除了他们迷路——他们就像到达了地心,所有的能量指向都在他们的头顶,可来回走了许久,也没见到能向上走的出口。
这里不仅仅是隧道,它的每一处都会变化,当你踏过它的某块地砖——如果它有的话——你走过的每一寸都将改变,每一种改变都不可逆转,这或许是某种行动机制,他们的到来正好触发了这种沉睡已久的机制。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海勒着实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
“如你所愿,阁下!”明净的墙面上生出了一股刺眼的黑色。他将红眼裹实,顶着个用彩色玻璃拼凑出的小丑面具——他的声音也像个发疯的小丑,“这里是阿茨亚的拷问室!”
“噢,天啦,我讨厌这样的恶作剧!”
“没事,我们喜欢就行,嗯——欢迎来到掠食者的世界,准备好逃跑了吗?”
“这一定是个误会,我们收到了邀请。”该离尽量心平气和、不紧不慢。
“邀请?啊——让我想想!”他一瞬一闪,时而绕着三人,时而凌空而起,每一次移动时总要带着点笑声,“原来如此,我们差点忘了——”
该离放松了许多。
“忘了告诉你们——”他故意顿了一下,最后将碎裂的面具凑到该离面前,占满了的视野,封闭了她的呼吸,“——阿茨亚将要死去,现在我们掌权!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如洪水般倾斜而出,回声令人窒息。
该离似乎有些崩溃,她害怕地僵住在原地,双手紧握。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丑大概释放完了疯劲,“现在,我们的游戏可以开始了吗?”
“你还没说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提米尔道,不管生死,他们已经孤注一掷。
“噢,对不起,这真是太不礼貌了呵?那么作为补偿,咱们就换个玩法,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要见阿茨亚!”
“是的,是的,当然!那就这样吧!沿着这条隧道一直走下去,大厅就在它的尽头。”
“你们呢?”
“我们?我们看着就行了!”
“这不大可能吧!”
“在这里,此时此刻,只有强者能够制定规则,小子,好自为之吧!”说罢,他直接钻进了墙面,与来时一样,不同的是那玻璃小丑面具,却留了下来。
“就没别的方法了吗?”
“困在蛊灵的领地,它们的规则是唯一的方法,”提米尔捡起面具,与这张满是嘲讽的脸四目相对良久,“我们走吧!看看他们能有什么招式!”
这一回,提米尔走在前面。
这个隧道的确如小丑所说,是个超自然拷问室,但绝不会是阿茨亚的,顶多只是城堡旧时的遗迹。
沿着隧道,他们看见第一个出口,那是个镶满猩红宝石的大理石门。
“祝我们好运吧!”提米尔无所顾忌。
打开门瞬间,他便有所感觉——这不是真的——他本应在地下,却直接看见了天空。
“从没见过这么真实的幻境。”
对,从没有过这么真实的幻象,通常幻象不会简单地布置舞台般将一个封闭的空间铺上峡谷、天空、浮在云端的城堡和原石,抑或复制本就存在拷问室外当事者刚刚经过的地方:溯回之岛的大峡谷,它们还会对当事者的神经作用,迷惑这些可怜虫的大脑,让他们信以为真,就像致幻剂。
什么都没有,幻象不论做得多么好,总归会有一两个细节,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或许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该离指着来处,红宝石门被注满了符咒的钻石封死,从空间表面抹去。
“呵······”海勒闭上眼睛叹道,“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想我得学会适应!”
“知道熟悉这些地方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么?分头行动。”提米尔提议,“唯有这样才能提高效率。”
“那里不是有座城堡吗?”海勒道,他早就想结束这一切了。
“没错,可那蛊灵说‘他们看着就行’,这难保不是说他们有不需要自己动手的理由!”
“如果他是在撒谎呢?”该离不愿意再去无意义地探索。
但他们不得不。
“他们没有必要撒谎,这是场游戏,不是令人心血沸腾的屠杀!”
现在。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