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认为的修道,也是简单的仅此而已。
钟离昧面对灿烂阳光,面无表情,只用双眸眯起来掩饰自己的惊诧。
从熙涿轻而易举的打开了清心锁来看,不说升龙的修为,最不济也有凝台上境的能力,能够坐观内视,畅游空明大海。
但看他的模样,并不似作伪,似乎一无所知,连修道最为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得。
他究竟……修行了什么古怪东西?
钟离昧收敛起诧异的神色,没有去问熙涿修行的是何种道藏神术,只是望着远方的碧蓝如洗的天空,天空中浮云白驹,也不知勾想起了他怎样的回忆,站在身边的熙涿竟看出他单薄的身形黯然伤神。
他从未见过道长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或许认为,这样的情绪是不应该出现在钟离昧身上的。
许久许久,钟离昧才缓缓收回目光,挺起了胸膛,理了理破烂不堪的衣裳,似乎让自己更挺拔一些,像极了九宫山那传道授业时的一道背影。
他严肃道,语气中带着几乎膜拜的虔诚:“修真之道通达万千,但每一条登仙之路无不是艰辛万难。熙涿,你愿意承受常人百倍千倍之痛苦,经历常人百倍千倍之磨难,踏上为天地为自己争命运之路,哪怕身死道消,哪怕身败名裂也坚定不移,决不放弃吗?”
声音幽幽穿过岁月的长河,穿过了他的大半生,将他白净柔嫩的脸蛋刻成遍布沧桑,将他墩小的身材扶植成苍天大树,又枯萎成干瘦佝偻。
三十年转眼即逝,若不是这番话,他或许依然是九宫山令人敬畏的摇光大弟子,但他是无悔的。
传承啊!这本该是在九宫之上的仪式啊!
他可笑的想着,觉得近乎讽刺。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个爱笑开朗喜欢吹牛的老头儿,不知他在幽狱之地生活可好?可否知道,最为中意也最为看好的弟子快要死在荒山野岭之中了?可曾想喝九宫山下草庐里的一壶美酒?
熙涿同样看着眼前蔚蓝的天空,天空下的原野茫茫,只有一条小径曲折往着南方,不知终路在哪里。
破败土地庙里的年轻人本想不奢求太多,或许他起初的想法只是看看这个玄妙的世界,那条路可能轻松无比。可现在,一条通往前方的崎岖坎坷的道路,已然摆在了眼前。
迎着艳阳,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退缩,道:“我愿!”
虽然为了老和尚,不可否认,他的性子里终究是有着冒险精神的。
钟离昧瞥了一眼熙涿,只见少年郎的面庞坚毅如磐石,想起自己拜师的那时心中泛起的几分激动,几分慌张,还有几分的不安,不由来的生出几分感慨。
岁月,弄潮的终究是少年啊!
许久后,他才低声叹了口气,向前走出了一步,跨过低矮的门槛,站在了漫天的阳光之中,郑重道:“熙涿,我现在便传你九宫中的基本心法:七步天枢。”
熙涿重重的点点头,随之站在了明媚的阳光下。
阳光刺目,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钟离昧顿了顿,徐徐转过身,对望熙涿,又肃道:“看好我的动作,随我念!”
说道,钟离昧向前踏出一步,掐出三指道:“黄天有九宫,北斗为大。北斗为主死大神,是道问北斗借寿三十年,踏长生,来世削寿六十年!一,摇光!”
煌煌大教南离九宫,最为尊崇北斗七星,更是视北斗七星为北斗老人是修道鼻祖,认为所行法术皆是北斗老人所创。每当九宫新晋弟子学习七步天枢之前,必要三沐三熏,着七星袍,负七星剑,选择良辰吉日,星空下祭拜北斗老人,再三拜师父,方可受学。
早被逐出九宫的钟离昧收徒自然是不得用这番繁琐的礼节的,依他的所见,这些礼节可笑又浪费时间,更别说他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折腾这些。
于是乎,修真之人一生最为重要的大事,传师授道,尊受道统,就在这远离九宫万里之外的无名小庙中,草草了事。
熙涿仿着钟离昧的动作,向前踏出一步,念道:“一,摇光!”
他的手指天空,微微有些颤抖。
忽的,本是朗朗晴空中的北方,出现了七颗明亮的大星。
大星的光辉银泽,如九天的瀑布悬挂而下,熙涿周身三丈之初,尽被点点星光笼罩,如无数精灵在飞舞,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
引七星晦涩之力垂天而下,以天魂地魂为桥,滋养己身,启修行的根本。
三千道藏,第一句话便是这。
若是在九宫授法的七星峰北斗台上,星夜璀璨之时,百名弟子一同入道,漫天银河倒挂,整个七星峰被星光笼罩,那才瀚为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钟离昧再向前踏出一步,三指放开,手心探向天空:“二,开阳!”
熙涿面色冷然,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依着动作,手心摊开,慧根顿时大开,掌心的少府穴如巨鲸吸纳,无数的星点从周围抽离而出,涌向手心。他道:“二,开阳!”
一股锥心的痛感传来,所谓五指连心,痛的他几乎要昏阙了过去,他咬了咬牙,一句轻哼都没有发出。
星点散尽,手心中白光闪烁,不时有星星点点涌出,犹似捧了万千的星辰,梦幻而美丽。
七星之力入身,滋润灵慧魄,这是便是所说的“道门一开明道悟”了,自此法力神通都能施展。
这时,钟离昧右手两指按住左手太渊穴,疾声道:“三,玉衡!”
“三,玉衡!”熙涿忙道,两指按太渊。
一道明亮白芒自手心引手臂而上,所到之处,血肉宛若透明了般,清晰可见里面的白骨。白芒在太渊穴稍稍顿了一下,留下了一粒玉籽,继而又顺着手臂往上,直往胸口而去。
七星入手臂,贯通经脉,在道书中所说为“升龙”,意为经脉自此蕴有了大道神力,脱离了凡胎肉体,自此一遇风云便化龙。
……
“七,天枢!”熙涿随道,闭上了双眸,展开双臂,拥抱了灿烂的阳光,又宛若拥抱了整个荒阙大世。
他的额头眉心之上,炽白的光芒大作,眉轮的一颗通天眼缓缓开启又徐徐闭上,只留下一道朱红的浅痕。
眉心轮海,神达通明,修仙人所推崇的意气神,神便是这。
少年头顶天空上的北斗七星堪比太阳的白炙的光芒渐渐削弱,渐渐的消失在了晴空里,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只不过,本就刺目的阳光仿佛变得更毒辣了些,照射在鬼气弥漫的钟离昧身上,隐隐有着刺痛的感觉。
钟离昧身子微微颤动着,向后缩了缩,步伐蹒跚的躲进了土地庙里,佝偻的身子靠在沾满了灰尘的木案上,低低的喘着粗气。
刚才传授入门仪式看似简单,实则以自身天魂带动星河星辰,建立起联系,颇费真元和心神。
对于他这样身受重伤的人来说,真元与心神无论哪样都无比的珍贵,同样也耗费了他宝贵的气力。
一双浑浊的眸子紧盯着门外的少年,没有丝毫的倦意,像是雨后梳洗过的明镜,反而愈发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