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绯再次睁开双眼时只发现自己高高地垂吊在树上,浑身充满了刺鼻的酸涩。
她明白自己活着,却不明白为何吊在树上,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吹雨淋后,她终于明白现在的自己是一只正处于发育期,汲取营养的橘子,尚还是未成年的橘子花。
橘绯作为一只橘子只能通过白色的花瓣生出一丝丝微不可见的褶皱来表示:“重生成为一只橘子,它很无奈!”
风吹雨打的日子里,橘绯对着对面的橘树上所挂的同胞们也曾抱有热切的结交之意,然而由于其他的橘子君们普普通通,不同于它这只特殊的橘子而打了一场空水。
于是,橘绯只能常常发呆,发呆的时候就能看见一身着白衣,腰间镶嵌着一月牙挂坠的男子常常驻足停留,撑着一把墨梅的纸扇在风雨中白衣猎猎,极富韵味。
然而也就能看看,饱饱眼福了,因为橘绯总是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于接近他的恐惧。
终于,早春的寒潮褪去,橘子树上枝叶更茂,橘绯也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包代替凋零的花蕊,毕竟,虽然是一只橘子,但是作为一只有着人类高度智慧的橘子还是很在意衣着的。
迎来了阳春三月的庄园却似乎并没有像朝阳一样的生机,而是阴沉哀叹萦绕着每一个往东院进出的人。
橘绯断断续续地从一个接一个下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座庄园的每一人悲伤的缘由。
少夫人病重,已经快要不行了。
那些只言片语中,橘绯得知少夫人花容月貌,秉性纯良,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却难得的是端重恭温,慷慨大方,端是从少夫人婆媳和睦,夫妻情深,儿女双全就可推知一二,末了,往往就有人不禁叹息如此美好的女子就要香消玉殒,可惜一对年幼儿女。
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所以作为橘子的橘绯很淡定地表示不涉人事,但毕竟它还是一个好奇宝宝,所以在静静观看着人走茶凉。
于是在接下来身体泛绿的日子里,橘绯知道了那个白衣男子名叫洛臣亦,便是下人们口中的少主,而那少夫人便是他的妻子沈氏。
他不仅仅有着如同传言中对待妻子的专一,体贴,温柔,甚至可以说的是他对他的妻子深情至死不渝。
如此感人肺腑的真情,难怪每一个进出的人们总是涕泪连连,只有橘绯开始泛滥着酸涩,那些酸浓的汁液随着身体的成长不断地增加,一度令橘绯恐惧地认为是否会要溺亡在这浩瀚的酸中时又被一道潜意识中强烈的疼痛苦苦地支撑了下来。并时常伴随着一些碎片一般的影子映射过来。
那来自撕心裂肺的影子痛入骨髓地只诉说着一句话:“你们的情深,与我何关!!”
在酸与苦中,橘绯凭借那道意识度过了四月绵长的霏霏细雨,五月初荷微立之时,因为相比于其他橘子更为上进努力,在漫无边际的四月时汲取了足够的养分,所以橘绯有了一个不苗条的身材,却备受果园师傅夸奖的啤酒肚。
其中深缘是:橘子的种植可谓是洛庄的一绝,备受各地贵胄青睐,而其中橘子的种植在庄中分为了十个区域,每年秋季待橘子成熟时便由该区域的掌事师傅选出最为上乘的橘子送予庄园主人当面品尝口感。
然后若是最为主人满意的橘子,该师傅就能获得丰厚的奖赏。
负责橘绯这片仅靠着少夫人院落的橘林的师傅姓林,六十几的年纪,无儿无女,自二十岁种植橘子以来守在这片橘林中已经四十余年。
一生也算顺当,唯一的遗憾便是每年的秋季橘赛总是比那橘状元郎差了那么一星两点,所以当夏荷初立,橘绯泛着一身饱满赫立于眼前时,老林便开始有一日每一日的“老天显灵,老天爷真是显灵了!”
所以从那日起,老林便开始对橘绯这颗天纵英橘精心栽培起来。
当橘绯酸不溜叽而蹙起眉头时,他便将些糖水撒下,润泽橘绯。
当橘绯因为夏季而来的雷霆峻雨摇摇欲坠时,他将用了大半辈子的毡帽搭在树枝上。
如此,在八月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泛着夕色的橘绯已是亭亭玉立,眺望着遥远而朦胧的山仿佛是少女随风自由徜徉的思绪。
只是同是细细呵护,雕刻着精美的吉祥如意的东院里的女子却已是失了肤容,苍白如纸,唇尽薄凉,只怕在接下来的金秋时节,橘子丰收的九月就要人走茶凉,独留下那个挑心挖肺也不能挽留爱人的男子。
一对儿女精灵讨巧的在父亲的陪伴下围坐在母亲塌下嬉戏玩闹。
“阿娘,什么时候再为珑珑扎辫子啊?”
“阿娘,烛儿又弄脏珑珑的画了,他好烦啊!”
“哪有,都是姐姐胡纂的。”
男孩走到女子的面前,软嫩的小手握住女子的手:“烛儿可乖了。”
感受到稚子的温润,女子一阵触动,却又想到不久于人世的凄苦而泪雨潸然。
洛亦臣不由地拥抱住妻子,却是勾起温润的笑容对着妻子:“快了,你就要好了。”
重病中的妻子只觉丈夫不过是难舍下她而如此安慰,她的身子,她可谓是知根知底,早已回天无力,不过靠着些珍贵药材吊养着一两口气。
她喘着息,艰难的吐字:“别······伤······”
“不!我是说真的,珍枝。”
男子忽然握紧了她的双手,打断了她的话,珍而重之地。
尽管女子仍然觉得丈夫是在宽慰,但是却是激起了心中残留的一点渴望。
倘若如此,能陪伴他一生一世,陪伴儿女长大成人,真好!
黄昏带走了云彩的最后一丝曙光,傍晚时分便如此宣告又一日的结束。
所有的人都睡去,期待着丰收的那一日。
这一年果然是丰收兆年,每一棵树上都结满了硕大的橘子,随手摘下一个皆是甘甜可口。
下人们将橘子收获,摘剪,挑选,分类,标等,然后再依次序小心翼翼地将橘子搬到库中储存。
金秋,九月,还是有着热烈的太阳,橘绯很是抗议领导集团们坐在大树底下,而它们橘子却要端坐在锦盘里不论个人意愿地参加选美。
对着旁边相距甚远的姐妹,橘绯伤心流泪:“正是心疼死俺们了,做个橘子咋这么难呢!”
又是那名男子,高坐主位,风花雪月与他无缘,却是白袍绣着朵朵祥云就透着尊贵俊逸的天成气候。
他透着醇厚的声音宣布着开始时,透过遥远的时空刺进橘绯已经成熟的橘子中。尽管与这名男子已有数面之谋,但这却是橘绯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听闻他的声音。
他落步走来,盯着一流的橘子,神清气爽,只因今日妻子就要痊愈,该是何等幸之,自然今年最上等的橘子一定要送入她的口中。
随着他的走进,橘绯泌出了一层冷汗,原本有的雀斑一下子因此而淡下,如同雾中迷蒙却又鲜澄诱人。
洛亦臣一瞬便被吸引住,拾起它细细观赏,而后命仆人将橘绯用刀切下一小瓣来品尝。
仆人一刀而下,为能准确只切下一瓣且不流露一滴汁液,于是小心地谨慎地寻找它的纹路,一小刀迅速却密密匝匝地持续在橘绯的身体内。
橘绯很痛苦,它眼前浮现起被人割心的画面,也是这么地断续着,短暂的停歇,便是增加一道深入骨髓的痛,然后又被人一刀而下,继续增加疼痛,想要尖叫,想要哭喊,想要愤怒地咆哮却可悲地发不出声响,直至心脏被挖出,却还残存着的一点意识不断地围绕着死去的躯体。
现在是痛苦的重现,唯一可幸的是这一次没有死去。
随着入口的果肉,一点,两点,三点,渐渐越来越清晰的记忆涌现。
落亦臣咀嚼着甘甜的橘子,入味甘甜,入心浸甜,无法抑制的喜悦迅速封腾他浑身血液。
“是它,就是它了!”
在众人还是纳闷之时,他便抛下了众人,独自端着盘子捧着剩下的橘子赶往妻子的东院。
随着消逝的身体,橘绯在完整的记忆之下,落下泪水,重生终是得偿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