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在二长老小妾的带领下,昆仑派弟子四处搜寻,终是在后山一棵大树上找到一具以一绳索勒住脖子挂着在夜风中荡来荡去的尸体。小妾当时就惊叫起来,声音响彻山间。众人不敢确认身份,只因那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而且不止面目全非,尸体浑身上下流淌红色血液,地上一滩血水中有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有胆大的弟子上前一看,哆哆嗦嗦道:
“是。。。是人皮!”
逐日掳人时,房中本还有那小妾,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女子本还想帮门中弟子找出凶手,毕竟当时她清楚看到了凶手长相。谁知寻到那老头子的尸体如此恐怖,她是一点儿也不敢向人透露真凶的样貌了,只道没有看清,心里是真怕有人找她报复。
这事虽在门中引起巨大的轰动,但最后也还是只有不了了之。
这几日长安有一件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有名动苏州的戏班子——醉凌霄,即将来长安城献艺,许多曾在苏州一睹过醉凌霄风采的公子小姐们都自发地大力宣传,消息不多久就传到了绿萼坊中。
“罗妈妈,那醉凌霄听起来名气挺大,不知要在长安呆到几时,咱们坊里的生意莫叫他抢了啊!”说话的是坊里另一个头牌玲珑。玲珑可说是整个长安城舞技第一人,同样有不少爱慕她的世家公子。玲珑还入过皇宫,为当今圣上献舞,于是再都城地位颇高。性子却是不绕弯子,跟坊里的姑娘都相处融洽。
罗妈妈本就苦恼,被她这一问更是苦恼,唉声叹气也不说话。
心砚倒了两杯茶给二人,安抚地轻拍了拍玲珑的肩,说:
“班子可不是还没来吗?妈妈、玲珑,先莫慌。”
“就是啊。”流火也下楼来坐到坊妈妈身边,“可不是还没来吗?谁知道传得那么神是不是真的。再说了,真真喜欢咱们心砚和玲珑的人,要来绿萼坊拦也拦不住,不是真心,喜新厌旧去了那醉凌霄,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也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坊妈妈闻之宽心了些,慢慢悠悠起身回房,留下一句“就等他醉凌霄入了京再说罢”。
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房,流火匆忙跟上心砚,一路跟到心砚房门外,心砚看了看四下有没有人后才回身问她:
“什么事?”
看着心砚的表情,流火心里不禁想,冰山美人果然还是那个冰山美人,平日里的温柔贤淑装得真是不赖。不过自己的八卦之心在燃烧,面对再冷的莫心砚,她还是要问上一句:
“那个赵修?他不是在边关吗?你怎么执行。。。”
“任务”二字还在口中没说出来,就被心砚“咚”地一声关上房门挡在门外。
“干嘛嘛!很了不起吗?”流火对着房门就嚷起来。
过了一会儿心砚淡淡的声音才传出来,
“关心一下自己罢,阁主已经叫我看好你了,这几天你做过什么自己知道。把任务转给你做的那几个暗卫也已经被关进永室受罚,今后决不会有人再犯。”
“什么?”流火听闻顿时气炸,回屋换了身衣服就直奔天机阁而去。
这一日公子笙带着长赢也回了天机阁,像在东瀛的有一段时间一样,公子笙坐在石凳上看她练剑。
过去这短短几年,看她练剑的男子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而长剑挥洒的小乞丐,已经长成亭亭的女子。
那时,他得空才会去东瀛看她,小乞丐不比流火逐日莺儿怡儿,她根骨不佳,其实并不太适合练武。所以刚开始的两年比别人吃过更多的苦,也幸好,吃苦这件事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每次去看小乞丐,她都会主动请他指点剑术,他也意外地万分认真地指导她每一个招式。
注目看长赢此时在院子中一棵枫树下手腕迅速旋转剑柄,带起银剑也转动,剑风随着剑尖时而横扫,时而向下斩去,时而又慢慢跟着身子旋起,回身后又是猛地向前一刺。。。漫天飘洒着夏日时节尚是青色的枫叶,有时一两片落到她象牙色的新衣上,待她一变化招式便又悄悄滑落。如今她的剑术造诣已是颇高,再过几年应该能再有突破。柳生错曾对公子笙说过,长赢或者并非这天炼营历年来武艺最为出色的一个,却是他最喜爱的徒儿,也夸他影卫挑得很好。
看着树下的身影,恍惚想起她十四岁那年的事。一段时间没去东瀛,再去之时听说柳生错安排她执行一道刺杀神官长谷川的任务,忽然起意想试试自己亲自挑选的影卫。从市集买下一面昆仑奴面具,用这黑脸宽鼻的狰狞面具遮住明亮的脸,又随意挑了一柄普通软剑,着一身白袍就去长赢必经之路上等待。
也不懂哪里来的耐心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才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来的女子竟穿一身火红裙袍,戴着白纱斗笠,若不是认出手中佩剑,公子笙简直不敢判断她的身份。
纵身跳下树来的同时拔出软剑。把握好力道向长赢一劈,斗笠即碎成两半掉落。女子抬起来头,他看清她冷冽杏眼下分外妖艳的红妆,长发舞动,一身红襟飘扬,抽出佩剑朝他攻来。他顿时明白了柳生错给她的任务,一个刺客就要学会利用她所有的优势去杀人,这个任务,是叫她——诱杀。他连自己的应对招数笨拙凌乱非常都没发觉,心里眼里全是女子赤色的影子。来不及奇怪,女子手中剑已刺进自己心口两寸,他落荒而逃。
不见她直接回了长安。临走时,交代暗卫传话柳生错。
他的影卫,永远不许学习诱杀。
想到这里,又看了眼长赢,才起身步回书房。
流火一脸愤懑马不停蹄进了天机阁,入了阁内也不下马,直奔若凡的夕雾院去。彼时若凡正在煮茶,见她御马冲进院子的模样也气得厉害。
“将我丢进什么破坊以为我就不会作为吗!”流火翻来马来,指着若凡鼻子吼道。
若凡咬着牙忿忿问她:“作为?将人残忍杀死就是你口中的作为!”
“若非你将我放在那等狗不拉屎的地方,我会无聊到以折磨人为乐?还美其名曰收集情报?”流火冷哼一声,“我不管什么情报不情报,我只想冲进皇城,屠尽那帮无情无义的伪君子!”
面对流火涌泪的眸子,若凡语塞。怒火渐消,心中慢慢溢出愧疚,低头轻声对她说:
“芙儿,我只是想保护你。”
“别叫我芙儿!”流火转过身去背对他,“除了你,我们所有人都从不去想要保护什么,除了你。”说着哽咽不停,“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如此轻易放下仇恨?一切还让‘他’去背负!”
长赢被逐日带着赶到夕雾院时,正听到流火最后一句话。
一切还让他去背负。
这个“他”,是公子吗?
流火一眼就看到了长赢,如溺水之人看到一条救命稻草般,向她跑来,一把拥住她。靠在长赢肩上大哭了好久。院里的另外两人——逐日、若凡,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流火的哭声就在三人脑子里萦绕,到处乱撞。
“你怎么身上全是汗?在练剑?”流火头从长赢肩上起来,肿着双目抽噎着轻轻问她。
“嗯。”
“走。”边说流火边牵起长赢的手向外去,“我陪你去洗澡。”
两人走得老远了,若凡才恹恹地坐下,手肘撑桌揉着太阳穴。逐日慢慢步到他身边。若凡萎靡地抬起头问他:
“我真的错得离谱?”
逐日深邃的眼与他对视,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若凡蹙眉也看着逐日,半晌摇头道了两句:
“你真不打算医你的喉咙了?”
“因为你想说什么,我真的一点也理解不了。。。”
然后把逐日也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