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到了伏天,长笙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半旧梳妆台前。也是,这天无论是大冷了还是热了给人的窘困都是一样,一面想做好一面又又懒得动弹。
古铜镜中映着她的面颊,要说就说是岁月刻薄了些,江山易改容颜易老,事情早已料到了,这就是人群终离散的结局。毕竟是谁都逃不过,二十年前也是这般照镜。
生意十分不景气。
独自坐在梳妆台前修剪刘海儿,外面阴沉沉一片,赶忙起身关上窗户,终于安静了,她凑上前去端详着自己的面孔,兴许是因为光线昏暗,原本略泛苍白的脸不免有些蜡黄。可依旧是美人儿:柳叶眉芙蓉面,杏仁双目,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有几分林黛玉的娇弱病态。
正逢民国年间,动不动就是要打仗,仿佛今天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明天就失去了着落。平日里鲜花生意全指望大户,如今大家都搬了,留在此处的,大概都是些借乱世发横财的。
她心中不免怅惘,眼看便是不再念书,理应想想毕业后的事情。思前想后越发的没有着落,细细思量自己还做得了什么,不能干活儿,也是做不了的。
更没有嫂嫂那样的精明能干,家中的生意只怕是接不了手。原本就是心思太重想到了早年经历,自七岁那年父母双亡,与哥哥沦为了会给全村带来苦难的不祥的孩子。以后的日子只能说的上是得过且过,那段凄苦的流浪生涯终生难忘,相依为命的生活就此开始,一晃便已是十年了,十年了。
那些一起要饭维生的日子都熬得了,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畏惧呢,可还是有种莫名的荒芜,令人心惊。
很小的时候,她幻想着长大了要做教书先生,一定还要有个人,和自己共看风雨与彩虹。
“小蕊。”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呼唤她的正是嫂嫂李素芝,曾经也是绸缎庄的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却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只可惜家境落拓,父亲染了鸦片,变卖家产后几经波折自北方来此,对她来说或许有太多生活上的不得已,因为现实环境就是这样,她做出过太多并不喜欢的决定,也抗拒过,经过岁月的磨砺,磨去了当年的棱角,慢慢也就学会了适应,变得精明能干,现在终究也算是尘埃落定,日子也还不错。
“快呀,下来见五姨太。”
家中的老人们都说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看来真是不错,的确是位拔尖的美人儿,据传闻白老爷曾经远近闻名,是位老戏迷,姑娘时的五姨太是戏子,正当红,年轻貌美,生就一副好嗓子,很快便征服了白老爷的心,当年每逢五姨太出场,白老爷定会包全场,全家谁也拦不住,直到后来将其迎娶回府,便可以天天见到心中装的那人儿了。说来也很奇怪,这些年,白老爷真是再未娶小,五姨太恰恰成为了一房专宠。十分倨傲,好像她才是白府大太太。
林蕊起身,“来了。”
空间逼仄,棕红色的木质楼梯发出淡淡的气味儿,不说好闻,好像也不怎么好闻。刚一掀开帘子,已见五姨太上到了二楼,刚才还昏昏沉沉的林蕊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头吓得不轻。
“哎呦,骇死人了,骇死人啦!”五姨太嗔叫道。
随之她挺了挺身,右手轻扶刚烫的飞机头,像个贵族一样。她的腰很细,动作显得矫情,对林蕊的不满有一半都写到了脸上。
林蕊见状是白家来的人,不由分说赶忙躲了出去。
白家少爷的事早纠缠了她好久。
五姨太抿了一口茶:“今天我这老脸就搁这儿不要了,咱二少爷就看你家姑娘好。嗯,来的时候老爷还嘱咐过,姑娘家境差些不打紧,有志气就行。唉,二爷学识渊博,还懂玩洋枪,为何你家姑娘如何都不愿意?”
见林书夫妇只赔笑脸不说话,便起身过去:“前两年大少爷刚娶了王家小姐,王芸可是富甲王贯通的女儿,个子高高,貌美如花,又知书达理。如今二爷也不能落单,多少姑娘求之不得,她却。。。”
当下学生们很流行自由恋爱,这一点大家谁都知道,所以也没有了那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新思想的冲击,否认墨守成规的老规矩,林家有理可说,但是不方便明说,又要念到白家的财大气粗。。。
林书夫妇边陪着笑脸低头哈腰迎上去,说:“唉,五姨太,要不这样再等等,还得看姑娘的心思啊。”
这一走,对于林家人而言,怎么说就像是房里的阳光也都要颓废了一样。五姨太走到时候显然是生气了,看上去把她得罪地不轻。林蕊更不好过,这些时日她和嫂嫂一起坐在后院的藤椅上,缝补着刚刚才穿过去的棉衣,春日里做这些本是没有,只觉得一时间无事可做,勉强算是借此来消磨,小蕊就是不情愿啊,只想此生不将就,愿得一心人,就这么没了说法吗?
说来也真是难以揣测白少爷的心思!谁家姑娘不好,偏偏惹得林蕊,随即以泪洗面,她本就有心上人了。
李素芝把线头摊到一边,忽然站了起来道:“暧,几天没出去,都要忘了,收拾收拾快去,记得拿你演出服。”
林蕊轻轻哦了一声,便出门了。
过了这么好几天,外面已经烟消云散了,街道热热闹闹,阳光柔和的有些令人眩晕。冰蓝色的长裙在风中微微摇晃,犹如湖水一般幽静,如谜一样好看。
“林蕊!”
王蕙正面走来,朝着林蕊这边微笑着热情地挥手,她拿过一只泥人,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没有过心事的天真烂漫的模样,“还不打算去学校,我和娜娜想你要命!怎么了,怎么还病恹恹的?”她端详着林蕊,从心底就很当林蕊是好朋友,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样的友情实属不易,因为难能可贵才会倍加珍惜。
“之前听说你要去英国念书,怎么反倒清闲?”她故意岔开话题。
王蕙甜美的小脸儿绽出笑容:“别提了,我爹最近为筹备彩礼的忙昏了头,哪有时间来管我?那外文老师很有意思,我说什么都信,随便就能放我出来。。。”
王蕙继续说道:“你猜这泥人怎么着,哎,是子琛捏的!摊子就在那边,要不要一起去捧个场呢。”王蕙拉过林蕊的手,似乎想和她一同逛逛这街市,不过也实属热闹。
“唉,你可别乱来。”林蕊随即就很轻地甩开了。
“怎么着,怎么着,这姑娘的脸果真只为情郎红。。。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得快些回去了,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带你去看新娘子。”
之前听说陆父从前以此为生过捏泥人,怎么子琛他。。。好久不出门,搞的自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般,林蕊不由得开始怨恨自己。或许是陆叔叔旧疾复发,明明已经熬过了一整个冬天了的,现在又要病倒了一般。开药铺的郎中终究也治不了自己的顽疾,这些事也就只有只有林蕊自己知道,是不便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