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顾清扬便买下东大街北巷七号的铺面。乃是梁永帝时期的鼓楼,精巧的双层八角建筑,楼上视野敞亮,楼下台面错落有致,木门窗雕刻木兰绢花,细节之处多体现原主人高洁意趣。更甚者,内设一机关院落,从外间看未能发觉此精妙之处,而那一院落的正门原是位于南巷,竟不知北巷楼铺与南巷这一院落竟是相连的,很是惊喜一番。
据担保之人言明,店铺原东家是要返乡照看家母,只求快速转手求得现银,因此出价很低,终究是顾清扬占的便宜。
未曾迟疑,只托人打探原先店铺乃是生意红火的顺意酒楼,未有任何纠纷缠身,想来身家干净,顾清扬便立刻付了银票,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顾清扬赶回紫阳书院,想要先行告知小妹。
顾清扬并未发现,在这座鼓楼对面的醉仙居正有两人时时关注着他。
“不过是一素未谋面的女子,只凭佩姑一声‘神态肖像’你便这般尽心而为?”说话的男子正手执一描绘大梁山水的锦面折扇,仿似刻意遮掩容貌,只一双丹凤眼勾人夺舍,美目流转间直叫人暗叹竟比女子都妩媚。
而与他相对之人是背对着周边,看不清容貌,只一背影傲然挺拔,高束的黑发自然垂落,上好的羊脂玉发簪与绛紫色的菱纹银线很是相配。只这一装扮便知晓身份自然不俗。
他未出一言,仿似不在意对方话里的揶揄。
只自己的思绪已飘到那个孱弱坚毅的身影,是的,他们见过,并非素未谋面,他找了她很久,竟是无意被佩姑发现,手中攥着那一方绢帕轻轻摩挲,墨色小楷已稍显晕染,但不难看出字迹,正赫然写着一“婉”字。
他曾翻遍几乎整个和州都未曾找寻到她,不曾想竟是京中人士。难怪他找不到她。
念及此,颇有些自嘲般轻笑出声,眉眼温和,不难看出此人心情大悦。
而方才说话的男子仿似发现什么惊奇的宝藏,双眸铮亮:“你还是我那个不染纤尘,清冷无欲的五弟吗?怎得笑得这般宠溺?那顾清婉当真如斯好?”
不错,说话的正是当今四皇子慕容朗,而被他调侃之人正是五皇子慕容奕。
“你莫去查她,甚至惊扰于她,否则那流觞古琴你就休得再提。”
慕容奕这话可谓戳到了四皇子痛处,四皇子最是沉溺琴音之人,独独爱各种古琴古谱,醉心于此不能自拔,甫一听慕容奕以此要挟,再是想探听消息,慕容朗也只得撇嘴应好。
心里不觉悔恨,每每与这个弟弟在一起,就从未占得上风,还偏偏不长记性非要挑衅与他。
“听你便是,那把古琴还是我的。”
慕容奕轻哼一声,继而喝茶不再理会。
只眼眸望向书院方向,各种情绪交错:小丫头,我们,该见面了!
说来也巧,顾清睿原先接济过一位潦倒的账房先生,初听三弟说起小妹需要一掌柜管事,他便想起那位名唤柳年的男子。于是找到柳年家中,原本在别家医馆管事的柳年,一听是恩人需要他做一掌柜,立时便辞去医馆庶务,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回报顾清睿当年恩情。
读书人自来欣赏结草衔环之义,柳年就是那其中一人。
事到此时,已经告一段落。
顾清扬差身边的顾力前去告知顾清婉今日午时一同用膳,顺便详谈商事。
顾清婉知晓,这是所托之事有了进展,心中暗喜,三哥办事很是果决。
今日所学是画艺,顾清婉素来不爱作画,倒是顾清菡,画纸上的犹如活兔,甚是形象,深得夫子夸赞。
午时,顾清婉与阿姐说要去寻三哥同膳,正待琢磨如何避免阿姐追问事宜,怎料顾清菡先行开口:“你快去便是,阿姐与你云姐姐一道,想来你也不愿掺和。记得未时赶来即可。”
顾清婉知晓阿姐睿智,也不再多言,只点头应是便跟着等在女学门外的顾力去寻三哥。
顾清菡确实很聪明,她知晓婉婉与三哥定有要事商议便不去打扰,既不愿与她知晓,想来不愿她过多操心,她倒是不觉得这是排挤,十几年光景,她深知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疼爱于她,她懂得惜福。再则,婉婉主意颇大,甚有分寸,只信她即可。
“可想好你那成衣铺的名字?”顾力引顾清婉来到书院外围的一家酒楼包厢,方进门便看见二哥三哥均在席间,问询的是三哥,想来是那铺面有了着落。
“涟漪坊,早就准备好了。”
“婉婉在书院可还习惯?先行用膳,其他事稍后再提。”顾清睿轻瞥了顾清扬一眼,想来责怪他不顾小妹疲累。
顾清扬很是委屈,倒也没说什么,只夹了妹妹最爱的蟹黄鲜菇到顾清婉碗里。
“尚可,二哥今日怎得有空?”
“哪日都有空,二哥没那么忙。”
顾清扬听到顾清睿睁眼说瞎话,明明每日都忙的只睡几个时辰,现今竟来小妹面前卖乖。好生鄙夷。
顾清睿不理会顾清扬的眼神,依旧淡定为妹妹布菜。
“二哥要注意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爹爹娘亲还得大哥二哥多多照应。”
顾清婉本就看到三哥的眼神,再看二哥眼下乌青,想来最近很是辛劳。
“婉婉放心即可,二哥没事。父亲母亲大哥都好,你莫要记挂,只是担心你和菡儿受屈,有事定要知会家里。切不可独自承担。”
顾清婉听出二哥话里深意,只觉周身熨帖,只轻声应答,眸中多了层水润。
席间,顾清扬为顾清婉描述东大街那铺子院落,顾清婉发觉竟是与上一世在一处,想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顾清婉只让三哥将那柳年和其余小厮丫鬟,还有稍后夏荷带去的苏茜均安排在一起,等顾清婉回去便去见见他们。至于那店铺,只叫丫鬟们擦拭干净,便不准备动原先布局,一来时日无多,二来本就精巧,不必翻新。
待得三人商量好便出了酒楼,顾清睿和顾清扬将婉婉送至书院便转身离去。
这边府中夏荷也已准备好明日去买回苏茜。前日,二爷还又送来一叠银票,想来是足够了。
夏荷口中的二爷正是顾清睿,怕妹妹银钱不够便拿出自己的俸禄给夏荷送来。
而书院中的顾清婉今日久久未能入睡,一切都进行的太过顺利,只明日夏荷定要将那苏茜买下才好,顾清婉晓得苏茜出现的日子是因为慕容泽随口一提,奈何无从取证是否真是明日,如若不是,又该如何,只因这一世与上一世仍不是完全相同的,顾清婉一时有些不安起来。
睡不着索性起身只披了那件水红披风便要出院子里乘凉,方一推开房门,便瞥见一抹绛紫色衣角闪过。
“谁?”顾清婉只觉悚然,夜半时分,竟有人在自己院中,不知所谓何。
本没想听到回音,既然速度那般快,又怎当她个弱女子一回事,想来已经走远。
“是我,婉婉不记得了吗?”
奈何一声轻佻回声,直把顾清婉吓得小脸煞白。
顾清婉并不熟悉来人的声音,然对方直呼婉婉,想来是熟识的。顾清婉一时脑子飞快运转,只想探查来人是谁。
“公子既与婉婉相识,想来不应这般神出鬼没,何不现身一聚。”
顾清婉强装镇定,只因大半时分这人未曾伤害她,想来暂未有危险。只那披风下的小手紧紧攥着金钗步摇暴露了她的不安。
“这般迫不及待邀我相聚,婉婉莫非甚是想念?”话落,慕容奕便出现在顾清婉面前,嘴角微翘,语气轻佻。
顾清婉看到来人竟未蒙面,只觉怪异,再看面貌,竟是五皇子慕容奕,只觉脑子停滞无法思考,实在是太过惊异,她什么时候和五皇子这般熟捻。
慕容奕看着眼前不过一步远的妙人,眼眸中情绪甚是明显,先是惊异,后又似恍然,现今竟又懵懂呆滞。慕容奕当然不会想这是小人还记得他,他只是颇为好奇,自己究竟何时还曾与小丫头谋面?
慕容奕也不开口,只等顾清婉回神,就这般直盯盯看着她。恍然都能感受到小人呼吸。只觉好笑,这般想着,也这般做了。
顾清婉听到清朗笑声方才回神,又发觉两人之间距离甚是暧昧,当先后退一步,奈何后面就是房门,未曾站稳,眼见就要磕到门边,突有一双手搂住她腰间将她拉回,与眼前之人竟又进一步,方才顾清婉本能攀着他衣襟,此时赶紧松开,小脸霎时通红,怎料对方双手竟仍环于她腰间,本还羞煞的女子突然狠狠推开慕容奕。转身跑进房门,速度之快,慕容奕都未曾反应,倒并不是他比不上这个速度,只是他沉浸在方才环抱女子的暧昧氛围中,还未曾抽身而出。
待反应过来摇头叹息,这小丫头定是恼羞成怒才这般用力,也罢,不能逼的太紧,原本未曾想要今日这般见面,只是想来看看她,怎料她竟突然推开房门。慕容奕又站在原地深深望了一眼顾清婉的闺门,稍后便离去了。
再说这进门之后的顾清婉,方才本是要打探这位五皇子为何与她好似很是相熟,不料竟突发状况,真实的她虽不是现在这般十来岁的小丫头,上一世与慕容泽连最亲密的都经历了,只是不知为何当慕容奕环住她的一瞬间,心竟跳的那般快,她都能感觉自己周身温度在不断上升,只得先行离开,莫要他看了笑话。想来是方才她陷入了魔怔才会那般作态。
现今冷静下来,只不再去想那回事。只心中惊疑,慕容奕为何对她这般亲昵,二人无论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接触?想不明白,索性先不理会,然,只要是皇家人,都应远离,以后小心些为好。
一边正在府中回忆方才见得小丫头之时的慕容奕并不知道,因为他皇子身份,他的小丫头已早早将他列为不与往来的行列。五皇子的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