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伟民还是照旧早起看新闻,随便翻一翻报纸就扔在一边。米洛也依旧每天吃卓伟业研制的药,虽然有了一些成效,但是并不明显。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游荡在米洛的每一个海马体周围,但却总是无法把它们合理的整合在一起。米洛觉得脑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自己的小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一样。但是任凭她怎么挤压,那些记忆就好像水火不容一样,总是那样互相排斥的存在着。
米洛桌子上摆放着的卓伟业送她的沙漏,每天都恪尽职守地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着沙粒从小孔下陷的无奈,让米洛感受到时间的咄咄逼人。她还是时不时的去试探卓伟民,看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调查的情况告诉自己。只是,到目前为止,米洛的试探仍是徒劳。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在这一天,终于有了终结……
米洛抢过卓伟民手里的报纸,轻蔑的瞥了一眼有些恼怒的卓伟民。“又不喜欢,还看!”米洛自顾自的翻看着,然后喃喃的念着上面的报道,“追星女为睹明星真容,苦守电视台三天三夜,今天凌晨昏迷,被送往医院,初步怀疑,该女有心理疾病……神目商会旗下新城集团斥资一亿,建造水上花园……八岁女童能倒背《千字文》、《三字经》,堪称神通……昨天每仁医院发生医疗事故,导致一名重伤病人突发心脏病,死在手术台上……”米洛把报纸拍在桌子上,气愤的说:“现在的医院,到底有没有最基本的操守和准则了!到底是救死扶伤,还是谋财害命呀!”
“你那么激动干嘛,又不是你倒在手术台上。”卓伟民喝了一口咖啡,依旧那么淡然自若的对米洛说:“你还是关系关心你自己吧。”
“拜托!难道你就一点都气愤么!哎!现在的报纸,越写越没内涵!俗气!”也许是在屋子里呆久了,晒不到阳光的原因,米洛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总是毫无缘由的抱怨这个,埋怨那个。
“该吃药了!”卓伟业总是很守时的提醒米洛吃药。“这一次我调整过了药的含量,可能会有些一样的感觉。”卓伟业说完,把药递给了米洛。
“哦。”可能是已经习惯了,米洛对卓伟业的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觉得很正常了。米洛结果药,用水服下,然后继续坐在餐桌前数落着报纸上的那些没水平的报道。
也许,实在是太无聊了,又或者是米洛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太浮躁了,抓起一块红豆吐司,气哄哄的走回房间,把自己所在屋子里。卓伟民也起身和外面的几个彪形大汉开车离开了别墅,只剩下卓伟业,还呆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研究着自己“屡战屡败”的药。
等到卓伟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客厅没有电灯,但是借着幽暗的月光,可以看到客厅和早上卓伟民离开是一样,看来米洛和卓伟业都没来过客厅。
卓伟民顺着楼梯下到负一楼伟业的小实验室。卓伟业还在那里忙着自己的药。
“你今天一直都在这里?没出去过?”卓伟民扫视了一下实验室,然后目光落在伟业身上。
“没有,还差一点就可以了……”卓伟业全神贯注的盯着蒸发皿里的那一团团奇形怪状的细菌团,还有恒温水浴里大大小小的试管。
“米洛呢?”卓伟民把视线移到自己身旁实验桌上的一小罐药剂上,“吃完药,没什么反应么?不是说这次的药可能会有异样么?”
“她没在客厅么?估计是没什么作用吧……”卓伟业还是很投入于自己的实验。
卓伟民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这个时候米洛一定会嚷着着吃晚饭的,可是今天怎么会连客厅都没进过呢。想到这,卓伟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匆匆跑上楼,想要进米洛的房间,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他用力地敲门,喊着米洛的名字,但屋子里却始终没有回应。卓伟民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他来不及下楼找备用钥匙,用身体狠狠的把门撞开了。打开卧室的灯,却发现米洛蜷缩在床上,头捂着脑袋,已经失去了意识。卓伟民抱起米洛,跑下楼,冲进实验室。
“快!”卓伟民把米洛平放在实验室里的空床上,米洛惨白的脸色,让伟业惊慌失措。
“怎么会这样!”伟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上还活蹦乱跳的米洛,怎么会突然间不省人事呢。
“我一进房间,就看到她蜷缩在床上,手抱着头,而且……而且,手脚都……冰凉的……”卓伟民的声音越来越小,米洛身上冰凉的感觉,让卓伟民觉得十分不安。
“很可能是药物反应。”卓伟业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舒了口气,对一旁的卓伟民说:“我想,可能是药性有点大了,所以才会发生昏厥的。”
“但是她一直都在吃这种药,不是么?为什么这一次会这么严重?”
“可能是药的含量有所改变的原因。因为这种药剂的含量哪怕只是改变几毫克,就可能会使药效变化很大。这也是正常现象。”
“哦”卓伟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你干嘛这么紧张?”比起米洛的昏迷,卓伟业对哥哥的表现,感到更为吃惊。“米洛的生死,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么?你刚才那种紧张的样子,我还真是很少看见。”
“我只是……只是觉得她现在还不能死……”卓伟民躲闪的目光,完全出卖了他自己。
“是么?看来米洛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是挺重要的嘛!”卓伟业转过身收拾着仪器,“把她抱回去吧!你刚才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她真要死了。仪器差点被扯坏了!要知道这个很贵的!”卓伟业故意调侃地说:“下次,就算这丫头不死,我也会被你吓死的!”
卓伟民抱起米洛,回到房间。小心地把米洛放在床上,并为她盖上被子。看着米洛惨白的面容和娇小的样子,卓伟民居然觉得有心痛的感觉。
“卓伟民!你还真是没出息啊!”卓伟民嘲讽的自言自语,“干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呢?我干嘛……怎么还会觉得心那么……你的心不是早死了么!”卓伟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米洛好像已经开始恢复意识了。卓伟民俯下身子,想试图叫醒米洛,却听见米洛略带抽泣的喃喃自语。
“子聪,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你还要给我做饭吃,还要陪我去好多好多地方,我们还要比比看,谁先变老……你说过的,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伤的……可是你不在,我没有办法安然入睡,没有办法好好吃饭,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一个人,那样子孤独的慢慢变老……子聪……”“blackapparition……”
卓伟民瘫坐在地板上,他心理最后一道防线终究还是被米洛击垮了。他强忍着心痛隐藏起来的良知和信义,在这一刻,就像米洛恢复的记忆一般,让他感到猝不及防。只是,他要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米洛?他曾经是那个诓骗了她,并让她服下了失忆药的司徒霸,是亲手把她男朋友送进拉斯维加斯地牢,并毁了她所有幸福的黑鬼,是把她作为棋子一样带进这个游戏,却又想要保护她的卓伟民……但是,对于拥有了全部记忆米洛来说,他究竟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即使是再好的演员,拥有再出色的演技,没有一个好的剧本,那么这样的故事,始终还是会留念败笔的……而他们之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注定他们的命运要纠结在时间的岔路口。这会是一个崭新的端点,还是,只是坎坷中的有一个崎岖?
米洛选择了面对,却把犹豫和无奈转递给了卓伟民。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地域,他还能怎样呢?亦不能坦然面对过往,又不能欣然接受未来,这就是游戏么?是自己亲手打造的一个无法回头的游戏。
被唤醒的良知,被压抑已经的那个真实的自己,都让卓伟民感到不安。当米洛记起一切时,在真正完整的米洛眼里,卓伟民会不会重回到那个泯灭良知、残暴不仁的黑鬼。这所有的答案,只能有米洛亲自给予答案。
这是米洛昏迷的第三天,除了偶尔会像呓语一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米洛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她还要多久才能醒?”卓伟民看着并无起色的米洛,稍显焦虑地问卓伟业。
“你准备好如何面对她了么?还有她失而复得记忆?”卓伟业并没有回答,而是抛给了卓伟民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不管怎么面对,都已经没得选了。我还可以做什么改变么?”
“你已经改变很多了。”卓伟业转身走到房门口,对窗前一脸无奈与迷茫的卓伟民说:“我从来没在黑鬼的脸上看到过感情,因为他没有人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爱。但是现在,我相信我看到的这张脸,是属于卓伟民的。那个真正的你!勇敢的去面对,就像你曾经那么执着的想要挑战一样。游戏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对错,我们只能尽力去保护自己想要珍惜的,尽力去完成自己所追求的,杀戮和死亡,才是终结……”卓伟业顿了顿,舒了口气,有些失落,又有几分自嘲地说:“只是,不管谁赢,我们都已经输了……”卓伟业说完,轻轻地走出房间。
幽暗的灯光下,卓伟民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米洛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个生了病的孩子,更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只是生活只是生活,没有故事,却满是悲怆……
卓伟民走到米洛的床边,静静地看着,脑袋里回放着米洛曾经的一颦一笑。他想过很多种米洛恢复记忆以后可能有的表现,只是,不论哪一种,他都没有办法去应对。也许,当初他就应该像现在一样,静静地看着她在生活中打旋,悲伤也好,无助也罢。他应该就那样远远地望着,不牵连她的一丝一毫。只有这样,结局里才不会有她的眼泪,有他的歉疚。
人生不会因为初见而刻骨铭心,但却会因为初见,而让所有不被祝福的时间都蒙上厚厚的一层命运的尘土……谁也不曾拥有超越时间的能力,如若可以,那么我们……不如不见。
“米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见……但是,我想我真的没有办法再那么单纯的用卓伟民的身份,去直视你的眼睛。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仇恨,而让你成为这一场战争的牺牲品。我对子聪,对你,只剩下歉疚和抱歉了。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以为游戏规则是我定的,大权就会一直攥在我的手里。我以为,只要牺牲几个人,就可以让那些胡作非为的人得到报应。我想我真的错了……我所做的,是给了更多人仇恨,让更多的人被卷进这场灾难……我曾经让你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爱人。又利用你记忆的空白,让你陷进危险之中。而你的坦诚和相信,让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一文不值,越来越自以为是。但是,都太晚了……我太晚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做回黑鬼,让你痛恨我,甚至杀了我……只要,不因为尴尬的感情,而再次受伤就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米洛,不管你愿不愿意,请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次抉择,你只要向着光,向着正义就好。”
夜色亦如当初,心境却各有不同。命运的齿轮错了位,艰难的摩擦着岁月的脸。那嘎嘎作响的生命的咏叹调,终结了希望,毁掉了梦想。人人都不是生活的诗人,却都渴望像诗人一般活的浪漫而纯粹;人人都不是回忆的船长,却都奢望像船长一般改变记忆的航线;人人都不是未来的智者,却都痴迷像智者一般预见明天的未知。或许,正因为人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庸俗、愚昧和贪婪,生活才变得复杂,记忆才显得落寞,未来才充满荆棘。既然我不能改变过去,不能左右未来,又何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反抗恒久不变的人生的定数呢?我们都曾那么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却因为我们的无知,让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我们而是去了选择的可能,甚至是生活的权力。也许,我们的不自量力,会成为我们实现梦想的助推力。只是,它在把你推向成功的时候,可能将更多的人推向了深渊。我们不能剥夺任何人做任何决定的权力。但请相信,用别人的幸福换来的美好,无论多长久,都洗不掉它血腥的味道……那就像一个噩梦,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照进现实……
米洛在昏迷的第六天,才终于慢慢恢复了神智。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最想要看到的是那个曾经被遗忘,却深藏在心底的唐子聪。只是,她所看见的,却都是她最不愿面对的。
“感觉怎么样?”卓伟业帮米洛简单的检查了身体的各项指标后,关切的问:“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米洛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我帮你准备了药,可以帮你尽早恢复体力。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加上昏迷了这么多天,所以你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在休养几天。等身体好了,才能下床走动。”卓伟业说完,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卓伟民,想说什么又强忍着咽了下去。只说了句“你好好照顾她。”便走出了房间。
卓伟民看着米洛,米洛假装闭着眼睛,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你——感觉还好吧?”卓伟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作为开场白,但是话刚说出口,就又觉得自己问的很多余。
“……”米洛什么都没有说,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卓伟民,空气凝固在两个人的眼神中。米洛良久才开口,“你问我感觉还好么?一句关心我的话,为什么我听得,却全都是讽刺。你究竟想要在我的生活里扮演多少种角色?司徒霸……黑鬼……还是,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一脸无辜的卓伟民?你让想到席慕容的一首诗,你就像是诗里写的戏子,我真的不该把你的感情当真,就算是失去记忆,也不应该随着你的表演心碎……你一定很开心吧?我们这么多人,愚昧无知的人,陪衬着你,演完了一出又一出。我该为你的成功喝彩?还是应该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你告诉我,我还要付出多少?我还有多少可以付出?这种杀人游戏,到底要怎样才可以结束!你能告诉我么?这么多人因为你而失去生命,你感觉到你想要的那种快感了么?你体验到复仇的兴奋了么?你享受到死亡为你带来的成就感了么?”泪水顺着米洛的面颊滑下,她的心碎,她的压抑,她的无与伦比的凄凉,汹涌而出。积郁了那么久的情绪,瞬间迸发。
她不想去过问过往,可回忆却肆意妄为。她不想要去询问未来,可命运却卷土重来。是悲伤,却写满了留恋;是懊恼,却填补着无奈;是坎坷,却堆积着等待……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被镌刻成了永恒,夹着凄楚沉寂在命运的涡轮之中。她想要旋出这可悲的命运,却发觉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这种处境,她除了眼泪,还可以拿什么去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