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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家事

帝国历853年,对撒加塔伊诺帝国而言,是风调雨顺、波澜不惊的一年。除了帝国内部,大小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甚至大打出手;除了南方诸省,惯例性地上报弯刀海的海盗屡屡入侵海岸,顺便要求帝国大幅减免当地税收;除了北境和新拓地零星传来,被当作奇谭怪论的蛮人入侵、魔物袭扰、异教徒边衅,种种之外,总的来说……是这样。

要说不寻常的,也不是没有。

譬如一个多月前,风流韵事常为人津津乐道的多芬子爵,就在大剧场门前遭到明目张胆地刺杀——未遂。官方说法,是和平温良的敏塔-阿玛多瑞斯居民对此惊诧莫名,帝国征服反应及时,严厉抓捕清理社会败类,治安状况为之焕然一新。实际举措上,警务总监安排属下的治安官,与贵族们的私兵一起在城区内日夜巡视。撒加河南岸,泉之门和月之门之间的高档居住区,在事件发生后立即执行严格的门禁制度。皇家军队也在皇帝命令下进行了调防,按照镇压暴乱的级别驻扎到城市各个关节点。全副武装的士兵,足以熄灭任何乱中牟利的念头。敏塔岛,依靠对接撒加河北岸的两座浮桥,以及沟通南岸因精灵参与建造而知名的石桥月桥的管控,成了一片与愚民氓流隔绝的世外之地。而每个朝代、每座城市都少不了的地下社团,此时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到敏塔-阿玛多端斯北岸第二城墙内的老城区、以船码头为标志物的水城,这两个狭小区域。一些恶名昭著的帮派分子、暴徒,甚至被迫躲避到比耶夫河与撒加河交汇地带,市口萧索的东北城区去了。

不过真正的上流社会,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坐着带有家族徽章的马车,他们依旧能自由地在城市中穿行,丝毫没有受宵禁的影响。在社交场上,倒是对刺杀的缘由颇多揣测。姆格楞伯爵的人马授命将其引到爱怨情仇上的意图,对消息灵通人士们而言自是嗤之以鼻。有些人提到了托斯莫玫瑰战争,还联系到皇权与封建领主权之间的百年恩怨,多芬子爵的处境倒是因此多少收获了些同情。然而贵族间睚眦必报才是主旋律,若是他除了讨可怜之外没有其他的回应,当下还在观望的可是会蜂拥而上对他落井下石的。一个子爵领看着并不起眼,作为皇帝的私生子获得的权力也不充分,不过蚊子肉也是肉不是——繁衍了数百年的帝国贵族家族中,身无立足之地的庶支多的是呢。

帝国的风俗节庆,传承自人类最初在这片土地上定居的时代。具体的位置,到底是施特拉森、海斯勒姆还是哈尔姆希卡德虽然众说纷纭,实则已难以考证。不过人类是被古精灵帝国带到这里的,这一点倒是没有争议。在精灵的文明分裂衰落后,曾经作为附庸的人类摆脱了精灵的奴役,经过几千年的繁衍扩张,不知付出了多少奉献牺牲才建立起自己的统治权。在此过程中,古老传统的节日无疑是文明凝结的象征之一。在年度交接的日子,象征除旧迎新的沐浴以及随后连续数天滥饮狂吃的放纵,撒加塔伊诺的贵贱贫富都无法免俗。给孩子准备麦芽糖礼物,街坊邻居相互道贺的走亲访友,还有被私底下称为男性折磨日的返亲,种种等等则是具体到各地的细节。

即便是皇帝本人,在他牢不可破的都城(实际上敏塔-阿玛多瑞斯在帝国历史中曾多次因内外勾结而被攻破),要阻止首都的帝国臣民放弃新年节庆也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所以,明里暗里对与桀骜跋扈的领主派系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的地下社会后,威廉姆十四世很明智地在临近节日的前十天解除了宵禁。于是一切就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大剧场的那场浴血厮杀从未发生过。

为了安抚在刺杀中受惊不少的多芬子爵,皇帝漠视了家人、亲族对他的劝告,再次邀请他的私生子参加节日前的宴会。这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帝国最高级别的交际活动,将一直持续到旧年最后一夜的狂欢。而借助这个机会,皇帝的家人将难得地欢聚一堂。

皇帝的祖父,被民间蔑称为‘再来一桶’皇帝的弗朗茨六世,因为内忧外患,四十九岁的年纪便郁郁而终。皇帝的父亲,深受民众喜爱的快乐帝、小丑帝布莱兹八世,虽然活到了五十三岁,且妻妾、情妇一大堆,子嗣却也不怎么兴旺。或许是吸收了这两位的经验教训,继位的威廉姆十四世皇帝一方面从质量和数量上不断扩充他的后宫规模,为皇家的繁衍昌盛打好基础;另一方面他本人非常重视自身的保养,日常生活极为规律。

迄今为止,皇帝正式的配偶包括一位皇后和四位皇妃,登记在皇室起居录上的妾媵也达到了两位数。而拥有皇帝血统的子嗣数量,更是一个国家级的机密。单就当下具有继承权的子嗣而言,已经有十一人之多。这还是去除了小产、夭折的不幸情况后的数字。原则上,只有皇帝与法定的正式配偶的后裔,也就是威廉姆十四世的一妻四妃生育的子女,具有皇位的继承权。但帝国历朝历代,不乏没有合法子嗣,甚至是直接跳开合法子嗣,由妾室生养的庶子登基为皇的案例。像多芬子爵马克西米利安,就是被皇帝认可为具有皇室血统的家庭成员。只不过在被认可的同时,作为交换条件,也宣布了他放弃皇位继承权的决定。

顺便多说一句,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之所以被称为庶长子,并非因为他是皇帝非婚生子中最年长的一个,而是由于他是皇帝诸多私生子中,最先被承认并赋予克里斯坦森的姓氏。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的后裔不能继续使用这个皇帝的姓氏,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取用多芬作为分家后家族的新姓氏。

遵照往年的惯例,威廉姆十四世的皇家新年宴会在敏塔岛西端的船宫举办。这个维特尔斯(Wittels)皇朝时期建造的宫殿,借用了撒加河在岛末端新淤积的土地。虽然面积不大,却享有饱览两岸美景的优点,因而为历任皇帝所喜爱。新年宴会的传统,源自古代人类社区的领袖在新年到来前与民众一起预祝来年丰收和好运的活动。不过时至今日,能进入皇宫与皇室嬉笑言谈的,早已不是当初淳朴的农人。据说为了拿到皇帝亲笔所书的请柬,某位追名逐利的伯爵在今年内陆续向宫廷贵族和大臣进献了价值约三千奥瑞的礼物,最后只换得宴会上不足一分钟与皇帝交谈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说,新年宴会已经占据皇室和宫廷不小的一块收入了。

穿过麋鹿宫和萨萝丝宫之间的宽阔大街,便来到船宫前的甬道。船宫由于建在淤积地上,虽然底部已由术士使用土系魔法进行固化,但为了减少沉积的影响,多采用砖木结构。只有底下一层,以及地面的第一、二层,采用了较多的传统建材——石料。之所以取名为船宫,是因为三层以上木柱和挑梁的架构,与坠星海的大型海船相似。另一方面,宫殿的外形也被整体设计成船的艉楼半弧形的架构,朝向撒加河。主要宴会区,在宫殿最上层面积足有两阿彭德(Arpend)的大宴会厅。甚至单单这个厅也塞不下所有宾客,周围大小厅堂,以及船宫顶层高挑的开方式走道和阳台,都成了贵族们交际娱乐的场所。

已是晚八点的时刻,早就知道这些贵族超越了满足口腹之欲阶段的皇帝,早早地结束了宴席。皇室主管分派仆人们,把宴会厅转化为舞场和交际场。流水一般的饮料、酒精、小吃、水果,借着男仆手中的银盘以及女仆胸口的藤筐在各处穿行。年轻人踩着海斯勒姆省运来,光滑而有弹性的柚木地板,端庄的脚步宛若在舞池中滑行。他们主要跳的是华丽的队列式舞步,成组的男女面对而立,相互展现自身的优雅仪表和气质。特别是男子,一个个摇头摆尾仿佛高傲的孔雀。谁让这是皇室宴会的场合呢,要是在更为轻松的环境,他们宁愿选择节奏更简洁的双人交谊舞。据说几位皇子殿下也很喜欢这种来自民间的舞蹈,多芬子爵更是其中的高手。

皇帝已经完成了领舞的义务,舞伴是他最年长的女儿。

皇帝的十一个拥有继承权的后代中,五名男性,六名女性,性别上较为平衡。其中年长的八位都已结婚,皇室的第三代也早在十年前就顺利诞生。就皇帝的健康情况而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五年后他就能享受到四代同堂的欢乐了。不过此时此刻,这位多子多福的皇帝,脸上却带着厚厚的一层阴霾,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虽然周围是众星捧月的景象,他的血缘亲属都围拢在他的身边。

扰乱这本该是温馨、祥和气氛的,是当下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士,在皇后缺失的情况下承担了母仪天下职责的汉娜皇妃。汉娜-冯-戈梅耶(Hannah-Von-Homye),看着她胖硕的身材,以及用了大量染料,用海量丝绸和羽毛装饰,却还是掩饰不了丝丝白发的发型,威廉姆皇帝一点都回忆不起年轻时两人在敏塔岛东岸河畔携手共游时的浪漫场景了。

“你是说,罗莎蒙德的儿子,最近经常去弗洛拉那里?”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坐在他旁边的皇妃,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包含的意味。用羽毛的扇子遮住嘴,她咯咯地低笑,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对她这个年轻时吸引异性的诀窍早就恶心到想要吐了。

“弗洛拉的孩子很可爱啊!特别是费思公主,每次看到那粉嫩的小脸,任谁都忍不住要去捏她一把罢。我们姐妹中,只有她是生下的是双胞胎。无论母亲还是孩子,还真是深受龙神的宠爱呢。”

皇帝冷哼一声。“里斯特的样子太吓人。弗洛拉向我抱怨过了,费思看多了他,晚上容易做噩梦。我告诫过里斯特,不要有事没事就往他小娘那里跑。”在‘小娘’两个字上,他特别用了重音。

汉娜皇妃羽扇后的脸呆滞了一下——‘弗洛拉向我抱怨过’,也就是说,这个血统低贱的女人事先在皇帝这里做过工作了。真不愧是她那个奸商父亲培养出来的女儿啊!一点空隙都不留。不过,与贵族世家几百年的继承相比,还是浅薄了点,也就是能自保而已。

皇妃刷地合上了扇子,扇柄有意无意地指向宴会厅另一侧。自从皇后赫丝特,也是带给她最多伤害和屈辱的女人死去后,她在皇宫内最大的对手为首的小群体。“罗莎蒙德可是很为她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呢!哼,又高又壮,还满脸横肉,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希努利亚血统。”

威廉姆十四世的眼睛扫过第二皇妃和她的子嗣后代们。不过,他的目光,更多是集中在他的六儿子身上。里斯特-威廉姆-克里斯坦森(Lester Wilhelm Kristiansen),拥有接近两厄尔高巨人般的身材,魁梧的身躯,结实的大腿和手臂,全身的肌肉像是要把衣服撑破一般。加上那张方形的脸,粗粗的眉毛,狮子般的宽鼻子,完全符合希努利亚中对充满雄性魅力的男性的描述。据说,那里曾经被矮人统治过,所以审美观点与普通人颇有些差异。要是放在八、九百年前,他这副模样绝对能获得当时还被海斯勒姆人称为北方野人的奠基帝、铁血帝的赞赏。但到了帝国垂拱数百年的现在,却与高雅端庄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了。

皇帝微微皱眉——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不仅仅是因为相貌与他相差甚远,有些返古的迹象。而且,性格上简单粗糙,暴躁易怒,动手总是先于动脑,动不动就喜欢使用暴力。这时代已经不是用刀和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了。不过或许也正是因此,背景深厚、手腕高超的汉娜皇妃一党也不敢对姆默棂一家下手罢。事实上,姆默棂家族这个异类近几代以来始终在军界发展,积蓄了偌大的能量。年轻时喜好醇酒娇娃的威廉姆十四世会娶容貌并不怎么出众的罗莎蒙德-冯-姆默棂,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加分因素。然而如今看来,里斯特这个儿子给他带来的麻烦无疑要远多于便利。让皇帝最感到不悦的,就是里斯特皇子对年长他六岁的弗洛拉皇妃的……感情了。即使他们两个的相识,要早于皇帝与传奇的平民皇妃的命运之眸。

罗莎蒙德皇妃感觉到皇帝投来的目光。她微微颌首,向丈夫和主君表示敬意,带着军人般的刻板。没错,如果说威廉姆十四世曾经为她给皇室带来的武勇之风而感到喜悦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感觉更多的是面对一个傀儡人偶的无聊。生活上的,情感上的,甚至床-上的,她都显得那么刻板。真不知道是怎么忍耐着和她前后生下两个孩子的。要不是威廉姆十四世需要她和她的儿子来拉拢皇家军队的势力,说不定早就弃之冷宫,再不要见到她的脸了。

“呵呵呵呵,相比之下,我的巴泽尔,那么优雅、那么高贵,活脱是水神恋人的化身。”汉娜皇妃继续在皇帝耳边喋喋不休。她带着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的一家。“如果艺术家要为这个城市制作一座名为龙神之女的眷恋的雕刻的话,那么,巴泽尔就是他们临摹的模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替代。”

汉娜皇妃的儿子,今年35岁的巴泽尔-邓普斯-克里斯坦森(Basil Dempsey Kristiansen),拥有修长而不显突兀的身高,匀称的体格。卵圆形雍容华贵的脸上永远带着上位者自信的笑容。继承自其母的一对深邃的蓝色双眼,仿佛充满了大海般的力量。经过精心打理的一头细而光滑的长发,松散地扎成一束发髻。与人交谈间偶尔摆头,便柔顺在肩头飘逸着。乍起看来,的确无愧于外界对他皇族的样板,贵族中的典范的赞美。

底子里,威廉姆十四世知道他这个嫡长子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不是说他性格柔弱,对于弱者,巴泽尔随时可以表现得比他外表粗犷的弟弟暴虐百倍。可惜除了死抱着高贵血统和皇室出身,巴泽尔王子本身可谓无能贵族的缩影。他的智力一般,勉强能应付同年龄的贵族间交往。可要与其中的佼佼者相比,完全就是被玩死的命,更别说皇帝这一代老奸巨猾的领主权臣、地方大吏了。武技和毅力,龙牙骑士团里特意为他挑选的数名教官在分别指导过王子殿下的学业后,不约而同地委婉劝说皇帝放弃在这方面的希望。他这儿子,除了傲慢和骄狂,就只剩下毫无根据的自以为是了。让他上战场,不但会害死他自己,还会拖上他指挥的整支军队。

看着他,就让威廉姆十四世皇帝想起自己的父亲,快乐帝,也被私下戏称为小丑帝的布莱兹八世。这位前皇帝除了酗酒、暴食、泛欲,唯一的正经爱好是观看喜剧,特别是小丑角色特别多的剧目。而小丑帝的称号,还不单单是因为他喜欢看小丑剧呢。威廉姆十四世的内心,深为他这位父亲的无能堕落为耻。也正是在布莱兹八世二十多年的治世阶段,皇室丢失了大量的权益和领地。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期间普通民众对皇帝的拥戴程度倒是大大提升了,成了布莱兹八世给儿子留下的唯一一项不是负面的政治遗产。

“咦!那个家伙怎么又来了。他的脸皮还真厚啊!”汉娜皇妃佐佐的惊呼,唤醒有点走神的皇帝。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正妻的嘴脸,死黏在他的身边呢。幸亏当初没选他做皇后,否则还不知道会骄横成什么样子呢。看着她再装不出掌握一切的表情,脸上那怨恨扭曲的表情,威廉姆十四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多芬子爵虽然放弃了继承权,他毕竟还是我的儿子。怎么?你对我的决定有意见,想要推翻之前的诏命?”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

乘着新年伊始皇帝耳软的机会做些挑拨离间的事自然是没压力。可要是正面对上这位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君威难测的一国之君,即便身为第一皇妃(皇后缺位的最佳候选人),戈梅耶公爵家的汉娜本能地选择了退避。她虚伪地笑了笑,欠身施礼后离开,去与她的儿子和女儿们汇合。

姗姗来迟的,正是皇帝著名的混血儿私生子,马克西米利安-多芬-克里斯坦森(Maximilian-Dauphine-Kristiansen)。今年刚到30的他,是一名外表带着异族情趣的绝色美男。被他妖异的棕色双眼和肉感双唇俘获的贵族女性,数量不下数十,更勿论那些爱慕虚荣的普通女子了。据说,他近来正在攻略一个声名远播的女歌剧演员,甚至为此落入刺客的埋伏。

皇帝向他的儿子招招手。多芬子爵微笑着向西尔维娅公主道别,有意无意地漠视了公主的丈夫,朱利叶斯-楚-尹洛克(Julius Zu Inloch)侯爵,那张阴沉地像是要滴水的面孔。

“陛下,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才会发现龙神对您和您的家族的福赐,是如此的深厚。”

“哈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马克西米利安,你是真心诚意地羡慕你父亲的多子多福,还是抱怨自己参加这类家庭活动的机会太少?”

多芬子爵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兼而有之罢。当然,后者要怨我俗事缠身,少了在您膝下承欢的机会。”

“承欢……说得好听。你是被如水的女子缠住了心思,乐不思蜀到不想来我这里了吧。”

“水?”多芬子爵接过皇帝伸出的右手,在食指的戒指上轻轻吻了一下。“您说的那些女人,更多地像是焦油,一沾上就摔不脱了。再说,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看得上我。上流社会的贵妇淑女,特别是您的女儿,我的姐妹们,恐怕都对我有些避之惟恐不及呢。要不是我的嘴巴甜,还能狐假虎威地依仗些您的威严,想必是没人会对我好脸色了。”

听了他的话,在场即使是本身对他持有恶感的女性,也被吹捧地有些醺醺然了。一时间,现场一片父慈子孝的气氛。

皇帝拉近儿子,似乎是要说些体己的话。“说罢!你是来向我要什么好处的?”皇帝的声音,低得只有身旁的儿子能听到。

“您这话说的……。逢年过节的,就不许我来逢迎您一下嘛。”虽然这么说,多芬子爵的眼中流露的却是含义不明的意味。

皇帝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你这睚眦必报的脾气,随我。可惜,并不是个好性格呢。……非要挑这个时候吗?”

子爵眯着眼睛,仿佛和皇帝相谈甚欢。另一边装作并不在意的汉娜皇妃,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其他的皇族、贵族,都是或艳羡或不屑的表情。一些传言称,甚至皇帝本人也经常被多芬子爵那非比寻常的妖艳所迷惑,因而答应了一些本不该答应的要求。

“一则,我直到最近才弄清楚那次莫名奇妙的暗杀的缘由。您的警务总监在误导我的部属的方面,真可谓是竭尽全力啊。倒是不知道另一面,是否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呢。二则,越是让人感到安全的时候,就越是容易成功。已经忍了半个月了,再没有动作,拖过了年,舆情就未必会站在我这一边。最重要是,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好想要闯入他们温馨的家,用他们的妻子、儿女的悲鸣中,用绝望和恐怖,彻底摧毁他们意志啊。”

皇帝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干得不错。毕维斯还以为至少能把你拖到年后呢!你的那位朋友,叫菲恩-麦克劳克林(Fynn McLaughlin)的,看来比我想象的要有用。”

多芬子爵的眉头略有些扭曲,但还是维持住了笑容。“您不该劝说我顾全大局吗?”

“劝你有用吗?再说,吃了亏却不寻求报复,怎么对得起我们克里斯坦森皇族的姓氏。忍辱负重可不是我们的特产。”皇帝的话不是在劝慰,反倒是唯恐事情不够严重的蛊惑。“不过,你想过对方可能的反应吗?大剧场那次,他们或许只是试探一下,未必一定以你的性命为目的。可你一旦展开反击,接下来恐怕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了。在不容别人触犯的高傲方面,某些人、某些家族是一点不逊色于我们这些克里斯坦森的。”

“我有准备。”多芬子爵自信地回答。“我会让他们知道,敏塔-阿玛多瑞斯是我们的主场。”

皇帝像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对下一代的执拗遗憾地轻轻摇头。“答应我一件事——这次只对直接参与的人下手,暂时不要去想着对付背后那些真正的棋手。托斯莫玫瑰那件事,已经触及对方的底限。再要招惹他们的话,就不是博弈,而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我和你,都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多芬子爵微微颌首。“名单里只有一个过气的男爵,还算是个人物,所以我才来征求您的意见。其他的,杀了也就杀了。敏塔-阿玛多瑞斯城里鸡鸣狗盗之徒的数量可是不少,过了今晚,姆格楞伯爵或许感激我都不及,不会再来向您抱怨的。”

威廉姆十四世哈哈大笑,端起杯子向众人祝酒。

“各位,年轻就是要放纵一些,千万不要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还留下不少的遗憾啊!”

他拍了拍私生子的肩膀。“过了年,我的儿子,多芬子爵,他要去一趟霍美伊尔(Homyel)。让我们一起,预祝他狩猎愉快。”

霍美伊尔?那可是个荒芜的边疆啊,其边鄙程度仅次于一年中有大半年被冰雪覆盖的北境了。这是私生子圣眷不再的征兆吗?不管是真是假,多数人对皇帝的祝福做出了响应。

多芬子爵在皇室侍从的引导下,回到他应该在的位置,也就是远离皇帝的一个地方。看着手中半满的殷红色酒液,他一时有些出神——这就是允许的条件,把我暂时放逐出帝都。是让我去避避风头,还是将我抛出去自生自灭,给有些恼火的公爵们一个交代?机敏的仆人们用木盘送来高脚的酒杯。杯壁上,因为化冻的酒液而挂着晶莹的水珠。多芬子爵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酒杯,微笑着加入祝贺的人群。那一点猜疑和不安,似乎瞬间消失在热烈的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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