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般若寺内院一处禅室，有二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披紫金袈裟，身形臃肿，正是那开坛讲法的胖和尚弥勒禅师，而另一人也是个和尚，只是看上去远没有弥勒禅师那般光鲜，一身素色长袍，手中捻一串佛珠，带着一脸平和的笑容。如果不是与那弥勒禅师相对而坐，谁又能猜到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和尚其实就是般若寺的最高主持，慧空大师。
“弥勒，之前我多次相邀你都婉言谢绝，这次竟主动提出来敝寺讲经，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慧明首先开口。
“慧明，你也不必用话挤兑于我，你我本是旧识，先师与贵寺又颇有渊源，你盛情相邀我又怎会借故推辞，只是前几次确实有要事走不开，这才拖到现在，你看我一办完事情不就主动来赴约了？”弥勒丝毫不在意慧明暗讽之言。
慧明看着弥勒，似乎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只不过修为到了弥勒这个层次，喜怒又怎会形于色。不过慧明也非常人，自然不会只看表面，只听他缓缓道：“弥勒，你这种冠冕堂皇之言到别处说还管用，又何必在我面前卖弄。常人都以为我等礼佛之人绝不会口出虚妄之言，却不知那只是不屑为之。你我心中都明白，所谓得道之人也不过是比普通人更加强大些罢了，思维还与常人一般无二。而对于你的性情我是一清二楚，乃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之主，我看你此行是别有所求而来的罢？”
弥勒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呵呵一笑，“慧明不愧是慧明，慧眼如炬明识人心也。我此次到来，确有他事，只不过有一点你却是猜错了。”
“哦？哪一点不对？”
“我此行目的并不在此，到这讲经不过顺道而已，既不耽误事情，又可卖你慧明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你倒是精明。不过此间事已了，照你性情早该离去，可如今不仅不走，还要与我相对坐于此处，想来总不可能是你一时兴起想要与我叙叙旧罢？”
“此言差矣，你我也有十来年不曾见面了，真要叙叙旧也无不可。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弥勒自然不为叙旧，慧明也是心如明镜，只静坐不言，示意弥勒继续往下说。
“之前大殿讲经之时，贵寺一弟子有些特别，不知住持可否割爱相让？”
慧明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显然是不曾预料此事。“弥勒，你浅草寺乃是天才云集之地，你的眼光之高不难想象，敝寺竟有弟子能入你眼中，想来不只是有些特别罢？”
原来般若寺声名虽盛，为二大圣地之一，却也只是在凡俗之中地位超然。而修行世界，又岂是凡俗之人能够一窥全貌的，因此真正的修道宗门或是家族皆是隐世不出，不显于世的，这浅草寺便是其中一个。这些事对于凡人来说自然乃是秘辛，但对于同属修道世界的慧明来说自然十分清楚。
弥勒却是叹息道：“你也清楚，我在俗世被尊为大师，回到寺内其实不过是一名普通执事罢了。每年入寺弟子虽多，也不乏天才绝艳之人，只不过于我却是不相干。那些天才弟子想要拜师，又如何能够看得上我？如此说来，我还不如你这主持呢！”
“那不如你便留在此处当个首座如何？”
弥勒闻言却是一笑，并不作答。
慧明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思，虽说有“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之言，但真见识过凤凰，哪还有愿意再为鸡的道理。先前出言不过调侃一下罢了，见弥勒果然神色尴尬，慧明心中说不出的舒服。
“弥勒，你也不必拿话语迷惑于我。虽说你在浅草寺内不得志，但也不至于看上一般弟子，想来这弟子绝非寻常。不过我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浅草寺确实要胜过我寺许多，若我寺弟子能有个好去处，作为主持岂有阻拦之理。而且我也十分好奇，这寺内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弟子？”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这弟子我确实十分中意。”只见弥勒抬手一挥，二人眼前便出现一幕影像，正是方才大雄宝殿之上讲经之情景。然后心念一动，画面便开始迅速流转起来，般若寺众弟子的面容也是一一在眼前出现，最终定格在那布衣少年之上，此人正是翟方。
“你难道对此子有印象？”弥勒见慧明看着画面中的翟方神色有些异常，便出言问道，偌大一个般若寺，普通弟子起码也要成千上万人，作为方丈的慧明自然不可能一一认识。
“若是其他人我不清楚，这少年我确实知道。”慧明点了点头，然后又疑惑道，“不过据我所知，此子乃是五行俱全的低等资质，修为也十分低下，不知你看中了哪一点？”
“哦？原来修行资质并不好，不过没有关系，我并非看中此子资质，所以并无妨碍。你也明白，修行一道，虽然资质在开始的时候能够占据绝对的上风，不过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先天资质的影响便会变得微乎其微，而更加注重悟性。至于修为低下，反而更得我意。之前还有所担心，毕竟学有先后，若是修为过于深厚，使得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深蒂固，再改换门庭反而有些麻烦。如今却也算得上一块未雕琢的璞玉，怎能不让我欣喜。”弥勒说完哈哈大笑，显然十分高兴。
“这么说来，你看中的是他的悟性之高，不过悟性之说虚无缥缈，你又如何得知？”慧明闻言疑惑更甚。
“这便受益于我们浅草寺特殊的观人之法了，不过此法乃我寺不传之秘，个中玄机我不便相告。”弥勒摆摆手，显然不愿多说。慧明也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追问。
“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此子悟性之高，实乃我生平罕见。”弥勒补充道。
慧明闻言也是微微一惊，能让见过无数天才的弥勒做出如此高的评价，此子悟性看来确实不凡。
但实际上，翟方的悟性与弥勒心中认为的有所出入。悟性与资质不同，资质乃是与生俱来，而悟性却是有先天和后天之分。所谓先天很好理解，有人生来便比常人聪慧，不管什么一学就会，这便是先天悟性高。而后天则取决于一个人的学识，比如神童悟性再高，对于新事物的理解绝对比不上弥勒这等老僧。因为世间虽有千万法，但皆有其相通之处，这便是所谓的一法通万法皆通，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正能做到一法通万法皆通的，或许只有天地。而翟方如今的悟性，大半都是后天所得。有整个藏经阁的经书作为支撑，翟方对于事物的理解自然要远超旁人，而且常人即使悟性再高，但奈何红尘滚滚处处都有烦恼忧愁，心灵早已蒙尘，十分心思只能用出三分。而翟方自幼在寺内，不曾历过红尘，脑中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只是********用来学习。因此才不过十六岁年纪，便将整个藏书阁之经卷阅尽。藏书阁经卷之浩瀚非常人能够想象，翟方开始也需几天阅一卷，其间还要慧能大师从旁指点一二。但随着自身所学越多，悟性越来越高，速度便越来越快，到后来一目十行，也能尽数理解。
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悟性，自然是先天与后天之结合。悟性其实与修行一道相仿，先天悟性便是修行资质，在一开始资质好的确实要占尽优势，但到了一定境界，便失去了作用。悟性到了一定程度后，也就无所谓先天不先天了。就像一个人虽然生性愚钝，可一旦以大毅力得道之后，悟性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输于任何人了。
弥勒自然不清楚其中个中缘由，谁又能想到，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其所学已然达到了平常人尽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不过总的来说弥勒并没有看错，翟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悟性，确实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人了。
“慧明，不如你现在便将那孩子招来，让他心中有个准备，待我办完事便再来一趟将其带走如何。”弥勒此刻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更加慈眉善目，俨然将翟方看做自己的弟子了。
不过慧明此时却是面露难色，“这个……恐怕……”
弥勒一看慧明这番作态，以为他起了惜才之心，又舍不得将这弟子出让，也不待他继续往下说，当即收了笑容，原本眯成一线的眼睛也是陡然睁大，缓缓道：“慧明，你难道想要食言！”言辞虽非激烈，却是毫不掩饰怒意，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慧明见势如此，对于翟方在弥勒心目中的分量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过慧明心中也是发苦，忙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若是换做旁人，我绝无二话，毕竟我寺弟子若真有此等天赋，留在寺内反而只会被埋没罢了。只不过唯独此人，却是有些不同。”
弥勒见此事似乎另有隐情，脸色这才稍稍有所缓和，“你说的却有几分道理，就算再出色的弟子，若是没有相应的资源以及引导，成就也有限，还不如让与我。有何难处你大可说来，我若能够做到，定然不会推辞。”弥勒见慧明言辞之间并无食言之意，却又借故推脱，自然以为慧明是想从中捞些好处。
不过这一次，却是错怪慧明了。虽然慧明的确不可能无偿将弟子送出，不过此刻这却并非重点。只听慧明指着那画面中的少年道：“此子名为翟方，你看他一身布衣，而非其余弟子那般身着僧衣。这是因为他是我慧能师兄私人所收弟子，并非我寺统一招收之弟子。换句话说，他其实并不在我这住持的管辖范围之内。”
“竟是如此！”弥勒显然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慧明口中所言的慧能师兄，他当然知道是谁。就是因为知道，这才更加忌惮。别看弥勒乃是浅草寺出身，背景超然，但修行一道，本质上还是以实力为尊，他能够与慧明平起平坐，话语间还隐隐压上一头，凭借的不仅仅是背景，还有自身的修为。但弥勒的修为只够与慧明相仿，和慧能却是有着极大的差距。虽然从表面看来慧明与慧能乃是师兄弟，其辈分相同，但其实按照俗世的辈分来派，却要相差好几辈。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便是修行之人寿命普遍较长，若是一生各个时期皆有收徒，那大师兄和小师弟的入门时间相差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是平常之事。
弥勒背后虽然还有一个浅草寺，但毕竟他在其中只是一个执事，威慑威慑旁人还行，对于真正的高人却是没有什么约束力，因为宗门虽强却也不会无故为门下之人出头。不过弥勒对于翟方显然十分满意，并不愿就此放弃，既然强势之路走不通，还可以打商量嘛。弥勒心念及此，便豁然开朗，对慧明道：“无妨，你先将此事告知慧能大师，就说只要他点头，凡事都好商量，况且严格说起来这也并非全是坏事，那翟方即便去了我浅草寺，也依然还是他的弟子，一人虽然不能同时入两个宗门，有两个师傅却是无碍，宗门并不会计较弟子的出处。而且作为师傅，看着自己的弟子有更好的前途也该欣慰才是。”
慧明见弥勒坚持，也点点头，拿出一道传讯玉简，将事情大概说了，随即掐诀一指，那玉简便破空而去了。
不多时，藏经阁一处禅房之内，慧能大师和翟方正谈到下山一事。忽然一道光芒凭空出现，慧能大师便有所感应，大手一招，那光芒便落入手中，正是先前慧明所传那道玉简。慧能大师将意念沉入其中，便知晓了事情原委。他沉吟片刻，又掐指推算了一番，然后脸上露出了微笑，便有了主意。
“方儿，机缘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