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凝霜！”武司辰惊道：“谢师父果然有问题。”
赵定方道：“谢师父不是说兵不厌诈，他出手偷袭不是在试我们的本事吗？”
武司辰摇摇头：“你可记得斗剑之前慕容宗主曾说我赤霄的飞剑之术以剑法为表，正气为里。我反复阅读《千云真经》和《玄雷飞化经》，发现慕容宗主与云笈祖师所述一理相通：正气，纯正浩然，不为人心污秽之性所扰，正气御剑召雷，剑性与雷性皆纯粹端正。谢师父的剑气冷如冰雪，是十足的邪气之剑。”
秦重在一旁道：“有问题的，恐怕不止谢师父。”
“我在御仙山修习火术与金刚拳法、金刚剑法，术法与赤霄不同，但如武师兄所说，义理应当是相通的。御仙山的武功术法是以金刚拳与金刚剑法为表，火术为里。我对火系术法的领悟算不上精通，但有八分把握确定，吕师父的剑气中有烈火之性，按慕容宗主所论剑道，吕师父心性不纯，使的是戾气之剑。”
秦重说完，四人陷入沉默。
表里不一的师父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得很多，不过出手杀害自己弟子的事例只是听说，想不到刚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月便亲眼所见师徒相残，心里很不是滋味。
赢连横却若无其事道：“剑，是杀人利器。只要能杀人，正气邪气又有什么分别呢？即便谢师父要杀我，我也觉得谢师父的做法没有问题。”
赢连横不顾其他三人惊讶的神色，自顾自道：“沙场相见，哪有什么道义人伦，只有刀剑对刀剑。你们这些人心中想的不过是妇人之仁，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同袍的。”
赢连横说罢拍拍赵定方和秦重的肩膀，笑道：“二位兄弟心肠太软，还是随武兄在山中抱着自己的剑终老吧，哈哈哈哈。今天的多谢几位兄弟襄助，他日若是沙场相遇也有今天的默契，一定会大获全胜。走，去乘风居，我请客！”
四人到了乘风居点了五坛青锋酒，没有点任何下酒菜。
青锋酒因酿酒所用之水来自发源于赤霄山的青锋河而得名，青锋河水质寒凉，酿出的酒也有一丝凉意，入口香冽不觉得有酒意，待酒意发时却如同高山崩塌，一发不可收拾。
四人与水火二剑斗法虽然侥幸未有死伤，心中仍有余悸，即便是嘴上若无其事的赢连横，端起第一碗酒时，右手还是有些抖。
四人决定一醉方休，以烈酒洗去心中怯意。
乘风居的客人很多，除了赤霄山上的弟子，也不乏在朝的高官和领军的将领，贵客满座，美艳店主朱珺仙如同穿花蛱蝶，在不同的酒桌之间来往穿梭，不时与客人对饮，极是豪爽。
武司辰打了个酒嗝，用手掌擦去胡子上的酒，带着酒意道：“这只花蝴蝶。”
武司辰吐字很慢，等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朱珺仙已经翩翩飞到他们这一桌了。
“几位小将军，兴致不错嘛”朱珺仙数了一下桌子上的酒坛，又见四人没点下酒菜，笑道：“几位小将军少年英雄豪气干云，姐姐我佩服得紧。这个英雄嘛，要配美人；美酒，自然要配下酒菜。美人呢，本姑娘已经在这里了。小霜！上几个下酒菜，我请客！”
朱珺仙满脸绯红，显然喝了不少，讲话比平时更快了。她的衣衫和脖子上都抹了从南方高价买来的特殊香料，酒气蒸腾中，香气也愈发浓烈了。
四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闻到朱珺仙身上的香气，面目赤红，笑容也更加放肆。
赵定方道：“珺仙姐，你是不是用了迷魂香，想迷倒我们几个翩翩少年，卖到欢喜阁里做柴禾？”
欢喜阁是《神霄志异》中所载的一处水阁，建在群玉山下，传说阁主是毗陀罗天的小妾，风骚绝伦，每日采少年精气，容颜不老。被采了精气的少年身体枯槁如同朽木，被这小妾扔到火炉中做柴禾烧。
醉酒之后，这些荒诞不羁的传说反而在赵定方的脑海中变得清晰，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这是朱珺仙第二次见赵定方如此放松地讲话，除了上一次醉酒，赵定方在乘风居里一直是闷声喝酒，千杯不醉，半个字却也不吐。
朱珺仙脸上绯红的笑容僵住了一刹那，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光华，随即又娇笑连连。
那一刹那的停滞恰好被赵定方看到，朱珺仙的眼神谢如冰的剑气一样，让他心底发寒。
这时叫小霜的姑娘端来一个三尺见方的红木托盘，上面摆了四样精致的小菜。
赵定方又喝了一口酒，见朱珺仙脸上并无异样，心道：许是醉酒看错了。
四人喝过酒，从乘风居旁边的朱家商号里买了四壶去了箭头的羽箭，到赤霄山下的马军校场赌驰射。
赤霄山下的马军校场本是羽城卫的驻地，苏佟海任玉州太守兼羽城卫统领后，将校场中的驻军迁至羽城之中，校场被朱家买下，免费供赤霄山上的弟子来此练习驰射。
四人乘着酒兴不分敌我在马场上一通乱战。醉酒之后，武司辰、赢连横和秦重三人箭术一落千丈，屡射不中。
赵定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箭术丝毫不受醉酒影响，例无虚发，很快，另外三人的头发里便插满了赵定方的羽箭。
赵定方在马上看三个人笑骂着拔掉头上的羽箭扔在草丛里，不禁有些得意：庄子所谓的至人之箭不过如此吧。
只可惜，自己没有《庄子》中所载的凭虚御风之术，纵使箭术绝伦，天赋有限，最高也不过是冲锋陷阵的勇将，难以有大作为。
不知不觉，月已高升。
赵定方与三位好友一起信马由缰，在清凉的晚风中缓步上山。三人都已喝醉，一向老成持重的武司辰居然哼哼唧唧地唱青楼小曲《梨花调》：星星点点，浓浓淡淡，袅袅婷婷翩翩。赢连横和秦重指着武司辰，张开嘴巴，口齿不清，吐出来的只是傻笑。
四人都是弱冠少年，没有谁去过青楼，对于青楼之中拥红倚翠的逍遥只是艳羡而已。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的赵定方，对繁华都市中的纸碎金迷之地，也只是耳闻，目睹或许有之，但从未亲历。武司辰口中的小调，也是从那些老于行伍的赤霄前辈来乘风居欢聚时听来。
武司辰虽然长相粗犷，却颇通音律，一个玩转缠绵的青楼小调被他唱的别有一番苍凉的韵味。
“袅袅婷婷翩翩”，让赵定方又想起慕容菱，她白衣仗剑的样子很难看出“袅袅婷婷”，但她出剑时那股翩然遇飞的风采令赵定方更加迷恋。
可惜，自己胸中既无浩然正气，也无法御使飞剑，赵定方之于慕容菱如骚客望月，可望而不可及。
许空炎说过，明年开春即是演武大会，演武大会结束之时便是他们出山之日。天下之大，彼时可能与慕容菱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二十八岁的赵定方经过两个毕业季，对永远的理解与十六岁时有本质的区别。以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的经验，若是真个与慕容菱天涯相隔，时间会解开一切纠结。
武司辰继续唱下去，也开始口齿不清了，但他用马鞭敲打箭壶的节拍依然清晰有序。
赵定方一手持弓，一手握着马缰，看着空空如也的箭壶若有所思。
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读的虽是律法，对政商之道也颇感兴趣。细想朱家的生意，赵定方对这个世界又有了新的认识。
朱家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开酒楼买马场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贩卖没有箭镞的羽箭却非同小可。依戚国律法，并不禁止臣民佩带武器，所有经过承天演武大会的士子和进过文武乡试的儒生都可获得奉君牌，准许带剑。虽然律法上说允许书生佩剑是为了侍奉王道，那些剑理论上等同皇帝御赐，不经王命不可买卖转让。但是，民间武器如此之多，想来朝廷无法一一监控，到时别有用心之人收集这些武器重新冶铸，便可制成箭镞。如果既有马场又有羽箭的朱家恰好有不臣之心，可以轻易武装一直庞大的骑射部队。
赵定方摇摇头：即便朱家有战马和羽箭，召集弓马娴熟的骑士可并不像把箭镞装上箭杆那么简单。
赵定方回想起来，到赤霄山已经有些时日，始终还没有见到弩机，如果朱家也经营弩机，当今皇帝的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也可能，皇帝并非昏庸，朱家只是皇帝的管家，朱家的一切都有皇权默许。如果真是这样，那当今皇帝如果不是疯子，便是一位不世出的英主。
皇帝，皇帝。
赵定方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在另一个世界，无论是郑和还是哥伦布，到一个新的大陆都想去见一见当地的皇帝，正如许空炎所言：“皇帝，即是天下。”
赵定方的思绪如脱缰野马，一路在胡思乱想。
郑和为所过之处的国王们送去了****上国的丝绸瓷器和奉正朔的上谕，哥伦布则给新大陆带去了屠杀和传染病。但不论是郑和还是哥伦布，在到达新大陆的时候，都是以帝王般的身份君临新世界的。
他既不是郑和也不是哥伦布，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带旷古绝今的楼船和装备精良的甲士，身边也没有渴望得到财富的船员，孤身一人的他是不是也要见一见这个世界的皇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