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仙山,无碍峰顶。
无碍峰竖起的剑诀,峰顶是一块八尺见方的黑岩,生得如一头瘦骨嶙峋的黑色豺狼。
这匹黑色豺狼日夜伏在山顶,窥伺着妙心镜上的百花与歌舞。
妙心镜上,瑜伽仙子盛开如莲时,石狼似乎抬了一下头。
“师父”黑岩之上,一个童稚的的声音道:“山下好热闹,不知道今夜我们等的人会不会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黑岩之上,身前盘膝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二人皆是一身黑衣,仿似从黑岩上生出来一般。
中年人冷冷道:“无论我们等的人来不来,我们都要等下去。”
少年有些懊恼道:“他们既不给钱,也不送礼,我们为什么要等。”
中年人道:“堂主之命。”
少年道:“师父……”
“噤声!”中年人道:“一个杀手若是多嘴多舌,不用出手,早被别人杀了。”
少年道:“无能之辈纵然一语不发,终究也要被人杀掉。我那几个师兄弟平素之故闷头练功,连个响屁也放不出来,却没有一个逃过我的剑。这帮懦夫被我的剑刺中时,个个鬼哭狼嚎,一点豪杰之气都没有。武功卓绝之人说再多的话也无妨,师父不是说,艺高人胆大。请师父放心,弟子虽然喜欢说话,死到临头时,哼都不会哼一下的。”
“你不要以为杀了几个师兄弟就可以纵横天下了”中年人道:“艺高人胆大,并非自大。”
“师父”少年道:“今天我们要等的人武艺多高?”
中年人道:“他杀过神族。”
少年兴奋道:“那我若是能杀了他,是不是也能杀神族。”
中年人道:“你若有本事杀死神族,我便不会在此处。”
少年道:“堂主是想让师父你做个见证而已。”
中年人冷笑道:“堂主说,若是你杀不了他,我来替你收尸。”
少年道:“难道师父不为徒儿报仇么?”
中年人道:“没有堂主之命,就算你被人大卸八块,我连个手指头都不会动。”
“想不到师父居然如此铁石心肠”少年道:“难怪师父会深得堂主信任。”
中年人没有说话,少年静了片刻,忽道:“师父,你是我的父亲么?”
中年人道:“你的父母都已过世,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怎么会是你的父亲?”
“师父如何知道弟子的父母真个不在人世,难道”少年道:“是师父下的手?”
“师父不必担心”少年见中年人沉默不语,接着道:“若真是师父下的手,也是奉堂主之命。堂主有命,至亲亦可杀。”
中年人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哈哈”少年道:“我听人说无间堂中的师徒均是父子,弟子出师之日便是父子相残之时。父若能杀子,子若能弑父,天下之人便无不可杀。堂主只需要杀人的兵器,兵器是无父无母的。”
中年人道:“你是听谁说的。”
“自然是我那几个师兄弟”少年道:“他们跟我讲父子相残的堂规,我早知道,他们是存了杀我之心,可惜难以忍耐杀机,编了个父子相残的堂规讲给我,真是可笑。”
中年人道:“我问你是谁同你将你我本是父子的?”
少年道:“明觉师父。”
中年人嘿嘿笑道:“明觉的潜行术天下无双,可惜他的脑子只有一半,全用在潜行术上。另一半脑子空有脑壳,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话连鬼都不信。”
“明觉师父虽然不饮酒,却总是时醉时醒的样子”少年道:“又一次,他跟我讲,我们的堂主已经被人杀死,如今的堂主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他说此话时模样比我那些师兄弟精明的多,一点也不像个缺了半个脑子的傻子。”
“师父”少年道:“倘若如今的堂主已经被人杀死,新堂主之命我们还要不要遵从?”
“妄言”中年人道:“堂主有毗陀罗枯荣术,长生不老。”
“不老并非不死”少年道:“山中古木可以万年长青,斧斤一下,片刻即死。毗陀罗枯荣术也抵挡不了刀剑,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被云笈天师逼出中原。再说,若是堂主一直不死,新堂主如何继位?”
“呵呵,你也觊觎堂主之位么?”中年人道:“你剑术颇有天赋,可惜嘴碎,能活过二十岁已经不易。”
“如今的堂主若真是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少年,那他也没过二十岁。”少年道:“既然他可以,我为何不行呢?”
中年人道:“堂主行踪飘忽不定,堂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道绿色光芒从山下升起,中年人豁然起身道:“我们等的人……”
中年人似是被人捏住了嗓子,声音戛然而止。
剑光在他的咽喉一闪而没,中年人捂着脖子,愕然回头。
“杀了你,我便可以去堂主面前复命”少年端详着手上的长剑,剑身精光四射,一丝血迹也无。
少年道:“到时我便可以见到堂主了,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掉。”
中年人身子一歪,从无碍峰上坠落。
…….
碧色双唇犹如一个清凉的美境,令赵定方恋恋不舍。
鲛人的脸庞依旧如石雕般无嗔无喜,她伸手将赵定方推开。
赵定方只觉一股温柔的力量将自己与鲛人分开,那双紫色的眼眸和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停了一瞬,便毅然决然潜入无尽黑暗。
赵定方浮出水面,明月朗照,水面一峰独立。
鲛人带着赵定方潜行数百丈,将他送至无垢镜。
赵定方挣扎着爬上岸,四下一望,除了无碍峰,四下尽是半人高的荒草,根根挺拔如剑。
赵定方伸手拔出一根草,只觉背后杀气刺骨。
一道黑影自无碍峰上疾驰而下,笔直冲向赵定方背后。此人所过之处,荒草为杀气所激,纷纷向两侧倒伏。
赵定方只听身后簌簌之声不觉,似是一条大蟒。
大蟒不会手持铁剑,那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
若是寻常时,赵定方自信能在呼吸之间取走此人的铁剑。此时赵定方的肋骨剑卡着一枚追魂镖,每一次呼吸都令他痛不欲生。
距离赵定方不足一丈处,黑影猛然跃起丈余,拔出长剑,直取赵定方后颈。
赵定方也不回头,在胸前狠命一拍。
一道碧色光芒自赵定方后背射出,自下而上,射向黑影。
黑影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赵定方身后。
赵定方刚一转身,一柄长剑自下而上,直刺咽喉,赵定方忙用手上的荒草去抵挡。
剑尖与草尖相撞,声音几不可闻。
赵定方面前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眼中神采飞扬,他张了张嘴,喉间忽然伸出一道血丝,人也向后栽倒。
长剑坠地。
赵定方手上的枯草发出一声轻响,被剖成两片。
赵定方上前去看那孩子的脸,两眼看着漆黑的夜空,脸上全是志在必得。
赵定方似乎看到那双明亮眼中带着一丝笑意,那张稚嫩的脸变成一面镜子,映着十二三岁的自己。
赵定方杀过同门习剑的少年,也杀过鬼兵和神族,人族的血和鬼神的血本应使他心如铁石,可那张稚气的脸依然令赵定方心中一痛,眼前一阵发黑。
风平浪静的无垢镜上悄悄升起一条水蛇,悄然伸到赵定方脚下。
水蛇在赵定方脚踝上缠了三道,猛然如长鞭挥起,将赵定方抛在半空。
不等赵定方落入水面,一道水桶粗的水柱自水中拔起,升至一丈处时碧色水柱变成霜白。
一条透明的冰剑自冰柱上升出,对准落下的赵定方。
墨色符文爬上赵定方背脊,喀吧一声,冰剑折断,赵定方结结实实撞在冰柱上,吐出一口鲜血。
一个青色的影子从荒草中冲向水面,所过之处碧波尽化坚冰。
青色的影子踏上坚冰,冰柱接连拔起,一个比一个高。青色的影子拾级而上,在两丈高出一跃而下,一掌击向赵定方胸口。
赵定方胸前衣衫为劲风击碎,露出胸口上的将军印。
青衣人一掌击在将军印上,墨色符文登时为霜雪遮盖。
赵定方背后的冰柱被这一掌震碎,青衣人借一掌之力向上跃起一丈,立在最高的一处冰柱上。
赵定方头朝下跌入水中,他身上将军还未解,整个人便如一块巨大的铁疙瘩,一直向水底坠去。
“无间堂中无人了么”一个青衣人看见了草丛中的尸首,不快道:“还是在敷衍我们。”
“无间堂主身份尊贵”另一个青衣人道:“能出手相助已经算是给荣王面子。若非这孩子阻住赵定方,镜心没那么容易得手。”
名为镜心的青衣人立在冰柱之上,月光在湖面投出巨大的阴影,仿若第二个无碍峰。
“我早说过赵定方是浪得虚名而已”镜心道:“纵然金铁之躯我的镜月掌也能打得粉碎。”
用追魂镖那人道:“死要见尸。”
“我这便把赵定方的尸体拿上来”镜心道:“斩鬼杀神,不过如此。”
镜心话音未落,水下闪过一团金黄。
……
水下十丈,赵定方撞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湖水冰冷,那块石头却炽热无比。
赵定方的手指一碰,黑石上腾起一串火焰。
冰冷的湖水中,金色火焰如摇曳的水草,温暖、诡异。
火焰从黑石上飞窜,瞬间布下火炼浮屠结界。火焰如墙,所过之处,湖水纷纷消退。
赵定方单腿跪在火塔之中,面前一丈处坐着一具骷髅。
骷髅一手握着一只紫金酒壶,怀中抱着一柄长剑。长剑出鞘半尺,剑刃霜白,剑身上刻着繁复的铭文。
骷髅头微偏,倚在剑柄上,一幅微醺的模样。那只握着紫金酒壶的手呈前伸之状,犹如向给来人敬酒。
赵定方踉跄走到骷髅之前,盘膝坐下,伸手从拿过紫金酒壶,打开壶盖,酒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