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十四年,秋。
修戎城内外烟尘四起,杀声震天。血腥气在清秋原上弥散。
黑盔黑甲的羽林前军潮水一样涌进修戎城中,城门上高耸的敌楼中不时射出几支羽箭,箭羽雪白,落入羽林前军大队人马中,入一片落入铁流中的雪花,连一道涟漪都不曾激起。敌楼下的城墙上,衣甲杂乱的叛军正在被一色黑甲的羽林前军步卒屠杀。
叛军还未死绝,那杆赤色大旗还在迎风招展,旗子上的三枚黑色箭镞似要乘风飞出。
修戎城外的一处土丘上立着数百骑兵,中间一名身形伟岸的兵士手中擎着一杆黑色大旗,旗子中间银线绣着一个巨大的“沈”字。
三支黑羽长箭自帅旗下接连飞出,一支没入修戎城正门的敌楼之中,一支没入擎着烈云旗的反贼胸口,一支斩断了烈云旗的旗杆。
大旗颓然坠地,敌楼之中不再有白羽箭射出,只有那原本擎着烈云旗的反贼,虽然头颅已被扑上来的羽林军斩下,双手依然拄着旗杆,尸体兀自不倒。
帅旗之下,年轻的将军眉发皆白,将手中的铁弓交给身边的骑士。
城门下驰出一队铁甲骑兵,甲胄与羽林前军一样,只是铁盔上的盔缨是银白色。
铁衣将军沈青天少年白头,他的亲兵铁甲风骑的盔缨与他眉发一色银白。
这队骑兵不过二十骑,走得很慢,队尾两骑人手牵着一根铁链,铁链另一端绑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此人一身黑布衣服,被铁链扯着,在尘土中踉跄前行,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
二十骑为首一骑是位少年将军,年龄不过二十岁,白面无须,眉宇间一股凶悍之气,正是铁甲风骑统领陆无忧。
“公爷”陆无忧道:“属下在城中擒住一个堕落神族的奸细。”
清秋原之战,沈青天率羽林前军联合昭王、小穆王的霖骑军,一举击败十五万姬氏、张氏精锐,封宋国公。军中多数将校称呼沈青天仍是“将军”,唯独陆无忧改口,称他为“公爷”。
陆无忧一挥手,队尾的两骑策马上前,手上发力,将那黑衣男子扯得几乎双足离地,险些趴在地上。
“清秋原上,一营神族斥候倾巢而出,为王师一鼓而灭”沈青天坐在马上对那黑衣神族道:“尔等竟不知难而退。来日王师北上,犁庭扫穴,将尔等一举荡平,永绝后患。”
“沈将军,我在清秋原上见过你”黑衣神族仰头道:“我本想投靠王师,却被这位将军当成奸细,真是天大的冤枉。”
沈青天道:“我戚国不收无用之人,亦不收无用之神,你来告诉本帅,你有何用?”
“我知天机,只能说与天选之人”黑衣神族道:“将军若信我,摒退左右。”
“这厮不善技击之术,恐怕会的是控制人心一类的术法”陆无忧道:“公爷不可听他胡言。”
黑依神族泰然看着沈青天,不发一言。
沈青天举手道:“退下。”
陆无忧怔了一瞬,随即喝道:“后退十步!”
沈青天道:“二十步。”
陆无忧道:“后退二十步戒备!”
沈青天身周的铁甲风骑纷纷推开,在二十步外围成一个圆圈,站定之后齐齐张弓搭箭,箭镞对着被铁链捆缚的黑依神族。
“我在清秋原上也见过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是那一百神族斥候的统领”沈青天道:“不过,他的头已经被我斩下来送到御天城了。”
“今日殿下亦可将卑职头颅斩下送到御天城”楚先生淡然道:“灵神窃取的双城已经出现在末日戈壁上,神仆七部再次结成同盟,金翅战旗再次飘扬在黄泉森林之北。拥有十万影神武士的金翅帝国是天下最强的力量,只待风王之子坐上王位,金翅战旗很快会插在方丈和瀛洲的城头,插在御天和靖天的城头,插在炎流、星源和龙盾的城头。昔日诸神的奴仆、今日的堕落神族将坐在仙城之巅,成为众生之主。”
沈青天冷然道:“我若将你头颅斩下,谁来带我到末日戈壁上做堕落神族的皇帝?”
楚先生道:“另一个楚先生。”
陆无忧举着震天弓,箭镞对准楚先生的背心,他的眼睛却盯着沈青天的手。
修戎城里的喊杀声还未止歇,陆无忧听不见沈青天和楚先生说的话。
沈青天的右手本来握着马缰,忽然放在剑柄之上。
陆无忧松开弓弦,黑羽箭呼啸飞出。
数十支羽箭紧随其后。
沈青天的右手动了一下,一道电光自剑桥中飞出,在陆无忧的羽箭没入楚先生的背心之前,那道电光在楚先生的颈间一闪而过,又回到鞘中。
箭镞自楚先生胸前破出,楚先生身子一震,头颅沿着一道整齐的切口从脖颈上跌落。
数十支黑羽箭同时射在楚先生的背心、双腿和手臂上,如一只大手将他击倒。
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赤色长虹,如一面飞扬的战旗。
沈青天再次出剑,以长剑接住了楚先生的头颅。
铁甲风骑蜂拥上前,沈青天挑着楚先生的头颅,递到陆无忧面前道:“传捷报给陛下:修戎城已破,贼酋郭通天、刘释禅已被阵斩。反贼全军覆没,圣上万寿无疆。”
……
清秋原上的血腥气飘到御天城,就变成了香气。
御天城内张灯结彩,庆贺皇帝大寿。
皇城,浣月池盼,一座崭新的宫殿拔地而起。
与气势恢宏的神明、垂光、无极三大殿相比,这座宫殿显得十分单薄,即便与彰华、永宁各宫相比,也小了一圈。
这座宫殿小巧而精致,气势非但不比别处逊色,反而别有风情。皇城之中的宫殿多以金色琉璃瓦装饰,独这座宫殿以青瓦封顶。其他宫殿犹如身形伟岸的金甲将军,而这座宫殿则如一位窈窕娉婷的女子,置身于一群莽汉之间,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恋。
这座宫殿还有一处与众不同:有一半是建在水中的。浸在水中的石料皆与碧水同色,远看上去,这座宫殿恰如将双腿浸入水中的美人,含情脉脉地望着来人。
宫殿正门直通一块凸出的平台,纵横皆有三十几丈,皆以白色玉石砌成,日光之下泛着柔光,与碧色水波交相辉映。
两排紫檀木的矮桌如收拢的鹤翼摆在玉石台上,拱托着一只磨盘大的寿桃。矮桌后面坐着戚国的王公侯爵和文武重臣。
与寿桃相对,两排矮桌的另一头摆着一条高一些的墨檀木矮桌,矮桌后面端坐着戚国皇帝宗延德。宗延德一身黑色龙袍,胸前背后各以金线绣着一条八爪团龙。
皇帝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巡检校尉,头戴紫金冠,腰悬紫鞘金刀。
此人年不过二十,正是新晋三品紫衣巡检李苍梧。
玉石台四周站着上百名神威将军,这些身形高大的兵士面目被铁盔与面甲遮住,铠甲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大氅,凝里不动时犹如一座座铁铸的雕像。清风偶尔掀起大氅下摆,露出猩红的衬里。
越过浣月池,这座宫殿对岸摆了数百张矮桌,桌子后面坐着各州太守和京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
玉石台上,五丰一身华服,手上托着一封捷报,尖声读道:“反贼全军覆没,圣上万寿无疆!”
五丰的声音如一支鸣镝箭,攀云而上,浣月池对面的百官登时山呼应和:“陛下文成武德,万寿无疆!”
一幅巨大的地图从皇帝身后的宫墙上徐徐展开,西起暮色群山,东至沧波之海,北起眠霜城,南达归元山,上面清晰地标明了神族、人族、龙族建立的每一座城池。
每一座城池上面,都飘扬着戚国的黑色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