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清冷,黑水镇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所包围。寂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莫名地慢慢骚动。
原本近五百来人的黑水镇,因为这一场灾难只剩下不到两百的人口。仅剩的人也都依照柳长寿的指令,大多搬到了镇西,只有少数人坚持着要住在自家,故而镇北和镇东还有些许人家,而镇南则已了无人迹,全都住在了镇西。今儿又遇上吴四叔的事情,每个人的心都被沉重的阴霾所笼罩。
此时的乱葬岗了无声响,除了偶尔发出几声虫鸣,这堆累起来的死尸又怎么会传出什么声音呢?便如常理一般,乱葬岗安安静静的,仿佛定格在那里,等待天明。
只是,这黑水镇着实怪异,在这索命夺魂的瘟疫统治下,连某些死物也不禁多了几分怪诞。
阴风吹过乱葬岗周边的草丛,发出“飒飒’的声音。
“咯咯……咯咯……”忽然间,尸山怪异地发出了几道声音,好似骨头在摩擦碰撞,“咔擦……”
从镇北口远远望去,那黑暗之中,竟然突然腾起了几道东倒西歪的身影,不甚清晰。
“咯……咯……咔擦……”荒凉死地,随着古怪惊心的声音在寂静中越来越清晰,那几道身体开始歪歪扭扭着步履蹒跚地朝着镇北口缓缓而去。
幽幽的月光撒在了黑水镇,正好遮止在了镇北口和乱葬岗的中间地带。这时,斜照而下的皎洁月光中突然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几道黑影。
借着光亮,渐渐地看清了几道黑影的面貌,为首的却是让人吓出了一身凉飕飕的冷汗。不是他物,竟然是下午早已死去的,吴、四、叔!
……
黑水镇镇北,远处的黑水山仿佛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张开了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企图吞噬掉黑水镇一般。
“明儿咱们就离开这儿吧。”一个矮瘦男子对边上的一个妇人说道。
妇人点头,略显哀伤地说:“小宝死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哎!”男子叹了口气,“可惜在黑水镇住了几十年了,要不是这瘟疫,还真舍不得走。”
妇人无奈地道:“相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里哪还能住人啊?”
男子点头附意,和妇人快步朝镇西走去。刚过了一条小巷,即将进入到镇北的中央大道。大道顺着镇北口便是通往乱葬岗和黑水山。
“咯……咯……”
一阵怪异的声音传入到了男子的妇人的耳朵,在这般深静折射着幽暗月光的环境之下,本就成为死镇的偌大黑水镇怎么会有声音呢?何况这声音极度怪异,闻者皆森寒到骨髓。
“什么声音?”男子登时紧张地停住脚步,害怕地看着妇人,低声问道。
妇人也是琢磨不定,颤抖着低声答道:“好像是从前面发出来的。”
妇人瑟缩着手,指了指前面的中央大道。两人此时都缩在了一起,弯着腰,心中本然地希望能隐匿起来。
“咯……咔……嚓……”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两人前方拐角的另一边。
早就吓得躲靠近两旁屋舍的男子和妇人还是忍不住好奇,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直到和那怪异的声音相隔仅仅咫尺。
“咔!”一声断响,怪异的声音忽然消失。
男子和妇人首尾相觑一眼。妇人蹭了下对方,示意去看一看。男子虽然害怕,但是作为夫君,理应先站出来探个究竟,便这般迈出了最后一步。
夜空中,仿佛有死神的镰刀在无情地挥舞,收割着生命。
……
慈济堂边上的昌盛客栈,凌清羽独自一人静待在床榻上,木桌上黄亮的烛光映着尚显稚嫩的脸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乳白色玉坠,凌清羽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独自发呆,想回忆起八年前娘亲的样子,却又如空中阁楼一般捕捉不到。
“也不知娘亲现在怎样了?”凌清羽顾自在心中思忖着,“她还认得我吗?”
那已经有些朦胧的容颜,让凌羽凡心中有些许摇摆不定,但却依旧相信,若再次见到娘亲的身影,他必然能认得出来。透过窗扉照射进来的皎洁月光宛如淡淡的轻纱,朦胧梦幻,更带有一丝幽幽的妖异。见天色已不早,微感夜凉,凌清羽起身走向窗边。
……
镇北,空旷的中央大道。
借着月光,男子探身出了小巷,完全露在照射在镇北大道的幽蓝月光之下。试图寻找那声音来处,男子模糊的眼睛努力地睁了一睁,却未发现任何怪物。此时,就两人孤零零地处在这空荡无人到诡异的街道之上,脚下青石路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却散发着幽冥的磷光,异常诡谲。
“没什么嘛!”妇人也胆大了些,伸直身子挡在了男子身前,撇了撇嘴道:“疑神疑鬼的,走吧。”
见没什么异象,想来是自己多虑了。也难怪,最近镇里死了这么多人,两人不得不变得神神叨叨的。
男子也直身起来,“嗯!”地应了一声,正欲前行,却不料妇人突然一把拉住了自己,吓了他一跳。男子忍不住皱眉道:“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妇人没有理会对方的不满和埋怨,低着头,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两人脚下。似是看到什么神秘古怪之物,她指了指青石路面,疑惑地问:“你脚下是什么东西?”
男子微愣,随即也低头下看。只见两人的脚下由后而前,正流淌着黑紫色的液体,似乎还携带着阵阵的腥臭之味。
“这、这、这……”男子不由地瞠目结舌,心中突然联想到什么,登时惊骇至极。全身的毛孔冷不禁都倒竖了起来,眼珠难以置信地瞪大到犹如铜铃一般,几乎要蹦了出来,眼神中更投射出无比的恐惧。
妇女也突然明悟过来,亦是张大了眼,麻痹登时席卷全身,颤巍巍地接话道:“这、这……好、好像……是、是血!”
两人虽早已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但此番从嘴里说出,登时吓得是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四下幽深深、静悄悄的,此刻怎么会有血呢?两人的双腿早已如同灌了铁铅一般动弹不得。被好奇和恐惧支配,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眸中觑见惊恐,便这般鬼使神差着,极其艰难地缓缓转头后望……
……
“啊!”
……
黑夜,忽然发出一声直冲上天,响亮而又凄厉的惨叫,一霎间又恢复平静,却静得可怕。
昌盛客栈,木桌上的烛火忽然摇曳一下,隐约听见远处镇北方向传来一声悚人的声音,凌清羽心中咯噔地重重一跳,原本准备关上木窗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细细回想,他只感觉那声音怪异中又带着几分惊悚,心中好奇。
这时,似乎来自二楼的其他几间厢房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像是房门被打开。随即又传来脚步蹬踏木板之声,听得出有人正匆匆往楼下而去。
昌盛客栈不过是一家仅有两层和十几间厢房的小客栈,适逢黑水镇瘟疫肆虐,住在这儿的除了凌清羽,都是镇上从东南北三面搬来的镇民,不过十几人。此番外面闹出了大动静,凌清羽也禁不住好奇,准备出去看上一看。
客栈二楼的构造是类似于四合院的风格,走廊外层圈着木栏,上梁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透着暗黄亮光的灯笼,将昌盛客栈勉强照亮。木栏延伸到了其中一面便断了两个缺口,是两条顺着下去的楼梯,在间中合二为一,直通一楼。
出了透着古香古色的厢房,凌清羽站在了外面的吊廊之上,倚着木栏朝一楼看去,只见厢房中的人纷纷下了楼梯,朝客栈外走去。禁不住好奇,凌清羽也和着这些人准备去看看。
……
慈济堂外,月光把它的光亮借给了这个小镇。
此时,包括柳长寿、周慈济、周安等人在内的黑水镇人都围聚在了外边,从昌盛客栈出来的人纷纷站在了周慈济身边,作为这几日救了不少人的镇上唯一一个大夫,这些依靠药粉而生存下来的人对其有着十足的信任。而另一头也正匆匆赶来一群人,男人居多,其中为首的便是赵三叔赵德和屠户朱隆,跟在朱隆身边的便是其儿子,被唤作‘阿达’的朱达。
凌清羽也走了出来,站在末尾。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今天的他,潜意识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片刻后,以柳长寿为中心,在慈济堂外的广场便聚拢了镇上的大部分人,除了少数依旧在镇南、镇东、镇北的人,在镇西的人全部在了这里,估摸着有百人多点。
“太公,刚才镇北那边好像有声音。”阿达不迟疑地说。
“是啊!我也听到了。”
“我也是,刚还准备睡了呢?被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北边难道发生了啥事儿?”
……
人群中似是炸开了锅,耐不住心中的惊惑,众人接着阿达的话语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那声音太响了,好像、好像……杀猪的声音。”一个中年妇女战战兢兢地探头问了出来,又朝向朱隆问:“朱大哥,你应该能辨别出来吧?”
作为屠户的朱隆自然对这种声音很是熟悉,不禁道:“倒不像是猪的声音,”他顿了顿,“不过听来的确像是有什么牲畜被杀。”
“啊?”众人面面相觑,朱隆的话他们自然不会质疑,毕竟后者做屠户多年。
“我们镇上的牲畜不是前两天都被焚烧了嘛?”
“是啊!这天黑的,谁家还会出来啊?”
……
嘈杂和喧嚷迅速蔓延开去,众人皆是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只有赵三叔赵德一脸冷漠,如同兵卒一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柳长寿略显苍老的眉宇之间仿佛承载着重重的包袱,作为此刻镇上的领头人物,此时他不得不站出来:“大家都别吵啦!”
一言如同九鼎般具有威严,众人也都停住了嘴。
柳长寿面容无比严肃,郑声说:“女人和孩子都各自回去,男人跟着我去那边。”
他的话语仿佛定海神针,一下子就让有些许慌乱的众人沉着了下来。妇女带着孩子各自回去。留下来的男人估摸着应该有五十来人,瘦壮不一。加上周安、朱达这些小辈,足足有七十来人,怕是黑水镇仅剩的一点余脉都在了这儿。
“大家都带上东西,以防不测。”柳长寿周全地命令道。
男人们纷纷从茅棚下将那堆罗列摆着的用具拿了过来,里边有扫谷的钉耙、锄田的锄头、铁榔锤、短斧头……反正是见什么拿什么。
周安正欲待茅棚中的人出来去取个趁手的,不料余光中瞥见了自己今日刚认识的小友凌清羽,便停下身子,折身走到对方身旁:“凌兄弟,你怎么也下来了?”
凌清羽报以微笑,说:“我见大伙儿都从房里出来,就顺便跟着下来看一看。”
周安微微颌首,说:“那你回房去吧,早点休息,明早儿还得赶路呢。”
此时酉时刚过,天不算晚,凌清羽也没有睡意,便道:“周大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或许还能帮上点忙。”他顿了顿道,“今天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可得睡野外了。”
周安也不赘言,点了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浅笑道:“好吧。”
自从进入黑水镇,这里就给凌清羽波诡云谲的感觉。加上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他也没有心思独自一人入睡。加之周安对自己热心款待,他心里也是万分感激,此时便想着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好在的是,经历过下午那些犹如地狱般凶残阴森的情景,涉世未深的他心里素质也提升了不少,对于夜出外行也没那么畏怯,何况还有那么多壮年男人在前,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是胆大了不少。
周安拿了把趁手的铁棍,又帮凌清羽挑了一柄短剑,似是青铜所制。虽然说不上宝剑,却也勉强能够防身。至于为什么选择短剑,周安是觉得那些块大沉重,诸如铁锹、板斧之类的器具,绝非对方这种还处于发育阶段的少年能够役使的,而这柄青铜短剑,不长不短,在手又轻,再适合其不过了。
凌清羽虽然显瘦,但是多年来上山劈柴砍树的功夫,还是让他有着不错的底子。这番接过短剑来立刻使了使,发现颇为轻松,犹如握着木剑一般。不过从前都是用短斧,还从来没有用过短剑,头一次使用这种兵器的凌清羽,不禁联想到昨日所遇那高人所使的,有着英武之气的长剑,更对于其高深莫测、梦幻绚丽的神奇剑法,感到无比的惊奇和震撼。不过自己可没有那样的本领,漫无招式地随意挥舞了下青铜短剑,他才认清自己根本不会任何的剑术技法,整的一个门外汉,倒是觉得愧对了这把在他眼中认定为是好剑的青铜短剑。
扫了一眼身后罗列排开,站立着的一干壮年男丁,柳长寿的拐杖一拄青石路面,郑声喊道:“大家跟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