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阳县化肥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员工越来越多，但由“大锅饭”带来的弊病越来越突出。主要表现在出勤不出力，干好干坏一个样，支差应付，互推责任等方面，导致产量下降、管理混乱、质量降低。郭镇坤为此事整日双眉紧锁，心情烦闷，周昊天看到这种情况，心情也很沉重。昊天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一年前他认识的省社科院一位老教授，名叫高远，主要是研究社会经济学的，此人知识渊博，当时他讲过这样的话：“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平均，只有绝对的竞争；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关系，只有永恒的利益。优厚的条件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给人们带来幸福，也可以给人们带来惰性，惰性会使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国家走向衰败。克服这种现象的方法只有引入竞争机制。”昊天想到这里眼前顿觉一亮，匆匆地走进了郭镇坤的办公室。只见郭镇坤一个人背着双手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不时发出感叹声。郭镇坤一看周昊天来了，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郭厂长，这几天我看你不太高兴，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是不是为咱厂的工作担心？”昊天问他。“是呀！昊天，你可能已经看出，咱厂是全县最大的地方国有企业，人员越来越多，素质参差不齐，管理上、质量上、产量上都不断出问题，开过几次会，也批评过一些中层干部，也处理过个别实在不像话的人。可就是见效不大，这该怎么办呢？”“郭厂长，我认为解决这些问题仅靠批评教育不行，必须从机制上解决问题。”“机制？机制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机制是一种管理学方面的词语，‘机’就是关键，‘制’就是制度。‘机’，比如机器的开关，起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制’，就是办法、制度，制约人们哪些能干，哪些不能干。”“你说得太深，我一时理解不了，你结合咱们厂的情况说具体点。”“好。咱们厂出现这些问题，关键是‘大锅饭’造成的，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缺乏竞争、赏罚等方面的激励机制，这是当前全国国有大中型企业的共病，这样下去不行。三国时期诸葛亮说过：‘赏罚不明，号令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百万雄师，无以用益。’一个企业效益好坏，不全在人力财力，设备优良，关键是能否通过制度实现人尽其能，物尽其用。”郭镇坤听得入神，两眼看着这位年富力强，富有朝气的年轻人，满怀信心地说：“昊天，说得很好，结合咱们厂的实际，你说咋办？”“我考虑得不太成熟，初步想了这么几点，一是实行‘三定’，就是对每个车间、每个人定产量、定质量、定费用，确保基本任务完成，将费用限制在最低范围内。二是实行奖罚，超产奖励，完不成受罚。三是组织员工进行分期分批培训，采取请进来、送出去的办法，以提高员工的整体素质。”
周昊天的几句话，引起了郭厂长的极大兴趣，他握着昊天的手激动地说：“太好了，你这把新钥匙开了我这把旧锁，你抓紧起草一个具体实施方案，召开全厂领导班子会研究，再召开职代会通过，这项工作就由你来抓。”“是，郭厂长，只要有您支持，我一定全力以赴。”昊天转身离开了厂长办公室，郭厂长目送着他的背影，露出了喜悦、佩服的目光。这种改革办法在当时的年代，可能算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不久，一份具体、详细的“贾阳县化肥厂改革方案草稿”放到了郭镇坤的办公桌上。厂领导班子会正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争议的焦点是这种办法切实可行有效，但会不会犯政治路线错误，符合不符合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要求。郭镇坤开始一言不发，他认真听取了各个部门的看法和意见，最后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说道：“就这样定了，实施。只要对工人有利，对工厂有利，对全县人民有利，就是好办法。”他那种战争年代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他是县化肥厂的创始人，大家从心眼里敬佩他，也都知道他的性格、脾气，最后会议一致通过了这份改革方案。职代会在热烈地进行着，代表化肥厂上千名员工的八十多名代表，一致拥护这个方案。周昊天成了落实这个方案的具体负责人。新制度开始实行了，职工们蕴藏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发挥，爱岗敬业的表现处处可见。有的提前到岗，有的自觉晚上加班，整个化肥厂呈现出了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喜人局面。而个别“懒汉”却噘着嘴，但也无话可说。
一个月到头了，化肥厂按照新制度发放了工资和奖金。职工们领到的钱比平时多了三分之二，他们无不欢欣鼓舞。周末回家时，有的给爹妈买了两斤点心，有的给媳妇买了一件新衣服，有的给孩子买了件玩具，还有的请车间主任和班组长到街上喝了两盅，还有平时患“妻管严”的干脆将多发的钱存进了自己的私房钱存折里。随着化肥厂产量和质量的提高，燃料供不应求的问题越来越明显。厂里多次派人拿着计委的调拨单去供货方联系进货，可在当时“开后门”成风的情况下，供不应求的问题仍迟迟难以解决，严重影响了化肥厂的生产，厂长郭镇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领导班子会上拍着脑门儿说：“这咋办？有计划没有熟人就不给货，邪门。”他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没有办法，最后他找到周昊天说：“昊天，咱们厂煤炭供应不上，将要停产了，多次派员催货都落空了，现在只有你亲自出马往山西走一遭，办事要灵活，需要咋活动你看着办吧！”“厂长放心，我尽力吧。什么时候动身？”“火燎眉毛，明天动身。”第二天，周昊天早早起床来到县汽车站，坐上了开往山西一家煤矿方向的长途汽车。汽车大约行驶了五个多钟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行人告诉他，还要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煤矿。他腹中饥饿，顺路买了几个烧饼边走边吃。他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到煤矿后与人家交涉的办法，深感自己这趟出差的重要和肩上担子的分量。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他到达了这家煤矿。当他急匆匆赶到煤矿供销科时，只见供销科的门紧锁着，并挂了一块“今日不办公”的牌子，外地的采购员在门口围了一层又一层。他通过问外地采购员得知这块“今日不办公”的牌子已经挂了两个多月了。
有时在“特殊情况”下也开门办一会儿公。他沮丧地到煤矿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炸酱面，狼吞虎咽地来了个“大扫荡”。肚子还不觉得很饱，又要了一碗面汤，将身上带着的干烧饼泡入汤中，又来了个“囫囵吞枣”。下午，他又来到煤矿供销科，继续在门口等候着供销科的工作人员。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其他科室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来上班了，供销科的门还是锁着，那块“今日不办公”的牌子依然挂着。他又拿着调拨单去找矿长，但几位正副矿长的门紧锁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毫无办法，这真是“榻上病人危，医在垂钓中”。他又来到隔壁房间询问，回答的声音特别粗暴：“你没长眼睛，没看见门口挂的牌子吗？”他无奈地走出煤矿大门，垂头丧气地来到大街上逛来逛去，想寻找一个既便宜又实惠的小旅店凑合着住下。他走进了一家“红旗旅社”，办理了登记手续，住进了一间设有四张硬板床的房间，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东方已经发白，他懒洋洋地走到大街上随便吃了点早点，又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转来转去。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路旁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指手画脚，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群棋迷在观看两人下象棋，他也是个象棋迷，便走上前去，也观看起来。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俏皮的小男孩儿在蹦着、唱着：“车走直路炮翻山，马走日字象走田；卫士城内保将帅，英勇小卒直向前；斗智斗勇风云起，技高一筹可占先……”这两个对弈者中有一老者，粗看有六七十岁，白发童颜，思路敏捷，棋艺非凡，先后连胜四五个人，但态度和气，并不时帮助对方讲解棋艺，昊天也想上去与老者对弈一盘。这时，一位年轻人又输了一局，他起身让位，昊天趁势坐到老者对面说：“老先生，我来请教一盘。”老者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年轻英俊的挑战者，笑着说：“请教不敢，互相切磋吧！”接着当门炮、马来跳地开局了。第一盘双方经过约二十分钟的“苦战”，老者最终输了，他毫不在意，一边摆着棋子一边说：“下得好，下得好。”二人又开始了第二局。第二盘棋围观者更多了，原来这位老者不是一般的象棋爱好者，而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棋王”，一般人很难赢得了他，棋迷们听说今天有人赢了“棋王”，都想来看看他们的精彩表演。于是观看者越来越多。这时，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
人生如戏也如棋，一着不慎前功弃。
初出茅庐功博望，白帝托孤挽危机。
六出祁山功未就，五丈原上泪湿衣。
岳飞得时不得君，诸葛得君不得期。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高歌者是一个僧人，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昊天看着，好像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了。疯僧大笑着说道：“还早，还早！”说罢扬长而去。第二盘棋又开始了，人群里鸦雀无声，因为很少有人能看懂他们的着数用意。他们两人就这么你我互相不让地对弈了五六局，结果各有胜负。已是中午时分，老者要收棋回家。昊天问：“大伯，你贵姓？家住哪里？”“我姓顾叫顾康礼，在煤矿家属院住。”“你原来在煤矿工作？”“是，是，是。我们全家都在这个矿上工作。”昊天将老者一直送到家属院楼下，老人非要拉周昊天进屋里坐坐不可，昊天推辞不过，就欣然同意了。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单元房。面积不大，约有五六十平方米，却住着三代五口人，有老人两口，还有儿子三口。家里陈设简单，客厅放着一张三斗桌，上面摆着一台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桌两头放两把木椅子，老人热情地让昊天坐到椅子上，对老伴说：“这是我刚刚结识的棋友。”“伯母好！”周昊天恭恭敬敬与老人家打了招呼。“孩子们呢？”老人问老伴。“去他姥姥家了，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儿子三口进了家门。老人又把周昊天介绍给自己的儿子。“这是我交的新棋友。这是我的儿子叫顾全喜。”“大哥好，我叫周昊天。”“你是哪里人？”顾全喜问。周昊天连忙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让对方看。
“你就是贾阳县化肥厂大名鼎鼎的周厂长啊？快请坐！请坐。早听说周厂长是你们县有名的企业家，年轻有为，今天有幸在这儿见面，幸会，幸会。”“真不好意思，打搅了。”“周厂长，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我们厂的化肥产量越来越大，煤炭的需要量也越来越大，缺口也越来越大，如果煤炭供应不上，化肥厂就面临着停产的可能，不仅影响厂里的效益和工人的生活，同时更影响全县的农业生产。大哥，你和矿里的领导熟不熟？能不能帮我通融通融，给俺厂解决点煤炭？”“哈哈！你这回可找到家了。你大哥就是矿里管供销的副矿长。”老人笑着连忙接过话茬说。周昊天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高兴蒙了：难道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还疼，啊！不是做梦，是真的。他以祈求的目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副矿长，一会儿，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人越谈越深，一直谈到深夜。顾康礼老两口也为儿子交了这样的好友而高兴，他们炒了四盘菜，拿出一瓶山西汾酒，陪着他们喝了起来。第二天，周昊天拿着矿长的批条直接来到一间没有挂任何牌子的办公室办理了两千五百吨煤炭的提货手续。他提着黑提兜兴高采烈地走出了煤矿大门，来到大街商店里买了一些奶粉之类的营养品，又朝煤矿家属院走去。周昊天回到厂里向郭厂长汇报了购煤经过。郭厂长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了一句：“天意！天意呀！我不是在听小说吧？”然后高兴地拍着昊天的肩膀说：“后生可畏，咱化肥厂有望也！”从此以后，周昊天和顾全喜结成了好朋友，双方往来不断，化肥厂的供煤困难彻底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