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纲匆匆赶到琅琊阁时,梅长苏正在屋内整理书简。大梁新朝初立,梅长苏令琅琊阁书仆调出了所有关于大渝皇族重臣的资料,他希望能为景琰蒙挚多留一些对抗大渝的建议。
霓凰在屋内另一侧,亦是翻录南楚王室近年异动,二人极是安静,几乎许久无言,却令人觉得这方是举案齐眉。
黎纲入内,二人皆放下手中书简,携手同坐。
“宗主,属下已经发动盟里的赤焰兄弟总共五十七人,编为八队,分别先统计当年各营名录与原籍,因为时日久远,只怕要用上小半年。”
梅长苏目光闪了闪,先赞许道:“你行事我自然放心。”顿了顿,梅长苏续道:“赤羽营应会快些,卫铮杨继应该都记得许多,当年共生死的兄弟,不会轻易淡忘的。”
黎纲轻叹气:“可不是吗,赤羽营四千兄弟,纵使不能全部找到,十之八九也要做到的。”说完,黎纲心底暗自唏嘘,倘若没有冤案,凭少帅的统领,当年赤羽营编制下的将士,定是现今的军中栋梁。于是禁不住又一声叹气。
梅长苏瞥见黎纲的神情,挑了挑眉,安慰道:“我还没叹气,你倒先叹上了。咱们活下来的,尽力即可,我相信兄弟们泉下有知,不会苛责你我。”
黎纲点了点头,“宗主说的是。”
霓凰笑了笑,“穆王府人手虽不多,却也是忠义之士,若有用得上的,随时可以调遣。”
梅长苏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活动久坐略麻的双腿,“外面还有什么新发的事情吗?”
“算是有一件,”黎纲道,“南楚晟王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听说南楚礼司已开始准备丧仪事务,萧大公子已经动身了。”
“莅阳小姨怎样了?”梅长苏停下脚步。
“长公主倒没有太大表示,只是匆忙送了萧公子出行,听十三先生那边说,长公主食饮上清减了许多。”
梅长苏没有答话,静默立在书架旁,神色茫然般望着窗棂外一抹山色,许久。霓凰起身,走到梅长苏身旁:“长公主身边还有谢弼,那孩子心性坚忍,处事又细致,会照顾好长公主的。”
梅长苏自嘲般低笑了一声,侧身看向黎纲:“我之前交代把静州茶园的产业转给谢弼,办的怎样了?”
“谢公子已经开始着手买下茶园的事情了,宗主放心,这事是方朝亲自去办的,茶园地契账本都已重新做过,谢公子不知是江左背后主使的。”
梅长苏略略松了一口气,轻微颔首。霓凰事先不知此事,不禁疑惑。黎纲见状,解释道:“自从谢玉定罪,宁国侯封地府邑都被朝廷收回。虽然长公主府还有俸禄属地,但比之从前差了还是许多,宗主担心谢公子才能埋没,才吩咐了把我们静州一处茶园低价转给长公主府。”
霓凰看向梅长苏:“兄长替谢弼思虑,我明白,可是为何仍要暗地里不让他们知晓。”
梅长苏眉头一丝隐痛,苦笑道:“谢弼前程尽毁,何尝不是我的原因,如今我相助他,且不说他是否应下,即便应下,他该谢我还是恨我,我又为何让他徒添烦恼。”
霓凰见不得梅长苏这般妄自菲薄,不禁急道:“宁国侯府败落,那是谢玉作恶,兄长不过揭开真相而已。何况他们知道了兄长身份,谢弼这些年世子历练,怎么不知道兄长已是尽力保全了他们母子呢,又怎么会怨恨你呢。”
“可谢绮呢,”梅长苏颤声回答,“纵然莅阳小姨大度,也无法抹去谢绮因我的谋划而死,同根血缘,说到底也是彻骨之痛。”
霓凰怔怔地看着梅长苏因自责而痛苦苍白的脸,心中一阵绞痛。兄长与景睿谢弼,又何尝不是至亲的表兄弟。十四年后的冤案,十四年后的翻案,却唯独兄长伤痕累累,背负了冤案的仇恨,又要背负情义的愧疚。他这般熬枯的身体,如何能够承受。
霓凰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好,那我不劝了,兄长说怎样,就怎样。”
梅长苏匆匆看了一眼霓凰,点了点头,转身道:“让朱沉在南楚打理好,等景睿事情办完了,邀他来琅琊山一续。”
黎纲躬身领命,梅长苏顿了顿,“辛苦你了。”黎纲忙伏身辞谢,转身退去。
梅长苏回首看向霓凰,她所想所怜,梅长苏心知肚明,却依旧无法抑住内心自责,少顷,拂了拂霓凰的鬓发,柔声道:“多做一些事,我心安一些。”
霓凰一笑:“我知道。兄长想将江左盟托付给景睿,也是免了他身份尴尬,而有了江左盟的江湖地位,他亦能关照天泉山庄,一解他心中对卓家的愧疚。兄长一直都是这样,为每一个人思虑周全。”
梅长苏轻叹:“霓凰,有你,真好。”
霓凰浅笑,心底无声地答道,兄长,你为那么多人思虑,那就只有让我来照顾你,守护你。只希望日后,不要一时顾及我,又要将我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