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的就讲到这里。最后呐,由我来给大家做上一个总结。咱们这高勇同志呐,他的那个文章写的很好,很深刻,特别具有教育和学习的意义。就目前看来,我们这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要充分响应上头的号召,跟上时代的脚步,做好自我批评,也要准备好接受别人的批评……为人民和国家排忧解难,不拖后腿……支援和解放那些还处于压迫下的民族……好了,散会。”
刚才发言的是那县上来的一位‘书记’,他坐在对面的草棚下,‘元气满满’地说了一大通。许是日头渐烈的缘故,对方的那圆润白皙的面孔透出些‘红’来,喝茶水的次数也逐渐频繁起来,而会议也随之匆匆结束了。
曼桢也随着人流往外走去,男人赶紧追上。
随着对方走了一阵,男人打量着那副农具,抿了抿嘴唇,就开始劝道:“现在太阳正毒,你身体还没好,还是先回去歇歇吧。”
“那地里的活怎么办?”曼桢停住脚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有些生硬地反问道。
“地里的活……那些活不急,哪有人重要?曼桢,你,你……,你就歇歇吧!大家知道你生病的事,不会,不会……怪你的。”男人被那灼热的视线盯得发慌,连忙低了头,诺诺的回答着,而最后那几个字,简直就像风一样轻,仿佛不曾存在过。
曼桢垂下眼帘,只觉得居然又白耽搁了这么些时间,就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绕过男人往地里走去。
那男人当然也是跟了上去,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年轻男人匆匆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跑去。
在地里,曼桢继续着那枯燥的工作。男人几次试图从曼桢手里接过活,都被对方闪开了。
“爹!”一个身影向他们跑来,边跑边喊:“顾姨,不好了……”
男人刚听见这声音,只觉得熟悉;再仔细一瞧,原来正是那好久不见的小儿子。他正欣喜不已,却被儿子后面的话泼了个透心凉。
“爹,快救救大哥吧,他们要打死他……”小儿子一靠近就扑倒在地,抱着父亲的腿,开始痛哭哀求起来。
“救?救什么?”男人念叨着,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又突然醒过神来,惊慌失措地俯下身子,抓住对方的肩膀,切切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死他?你哥不是连名字都改了吗?不是和村民们团结了吗?为什么啊?”
“大哥他,他打死了林瘸子的后儿子。”小儿子支支吾吾地说明了缘由,看着男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眼珠转了转,就又继续哭诉道:“爹,大哥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那……而且林家人也说了,只要一百块钱,只一百块钱,他们就饶了大哥,否则就要大哥去偿命啊……”
“怎么办,曼桢……”男人乞求的看着女人的背影喃喃的问着。
曼桢却是没有回应,手上动作仍然不停,像是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一幕似的。
男人看着曼桢毫无反应的背影,耳边小儿子的哭泣声还在不断冲击着脑海,就忍不住对那瘦弱的身影怒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大贝快被人打死了!”
曼桢暂停了活计,叹了一口气,继续背着身子只淡淡陈述道:“我还能怎么样?一个名声不好,没有手艺,也没有积蓄的老婆子罢了!而且你也应该听清楚了,你的儿子,那位赵爱国同志,这次是真的打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下男人被彻底激怒了,看着女人又开始浇起肥来,很是失望地说“曼桢,你变了,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善良而坚强的你了。你忘了吗?我们说过要好好过日子的,会保护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不再遭受我们所经历的苦楚,难道你都忘了吗?现在大贝快要被人害死了,作为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听到这话,曼桢又停了一瞬,就转过身来,也不看人,只把目光钉在地面上
男人仔细的盯着曼桢瞧,却忽略了对方那毫无血色的脸,只在心底里欢呼着自己又一次唤醒了那个善良的曼桢。
他疾步靠了过去,想拉起对方的手,一家人好共同去面对这次的灾难。
“我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一个人是不会死两次的。”
曼桢在对方就要握住自己的手时,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就转身继续干活了,而男人伸出的手,也只得就那么顿在空中。
“顾姨,你原谅大哥好不好?我知道的,你还在怪我们……”小儿子哽咽着,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些话,就摇了父亲的胳膊,继续祈求着:“爹,救救大哥吧!”
“好,好,好!”
男人收回那空悬着的手,好似敛回了心神。但那几个“好”字,倒不知又是对谁说的。
父子两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而曼桢终于又可以清静地干活了。
真奇怪呀,她好像真的不知疲倦了。那么毒的太阳,她也只觉得“暖烘烘”而已。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的时间,又一个人影迅速靠近了曼桢,原来是那个男人。
“曼桢,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快拿出来吧,大贝等着救命呐。曼桢……”
男人远远地就开始喊了,引得不远处的干活人伸着脖子往这里张望。
“拿什么?”
她反问着那走近的男人,不带任何情绪,也没有抬头,继续做着活。
“曼桢,不要装傻好不好。压在床铺下的钱是不是你收起来了?还有那块手表,虽然电池没有电了了,也还是值些钱的……”
男人急得直在原地跺脚,有些生气,只好不耐烦地说道。
“我没有动过那些东西”,曼桢这么说。
男人更急了,伸手就夺过了那粪瓢,发愤般地扔到地上,抓着曼桢的双肩,想要找出她说谎的迹象。
曼桢顺势抬起头与他对视,淡淡地说道:“你觉得我早就知道他今天会杀人,所以故意把钱藏起来,阻止你去求人,是吧!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男人感觉不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曼桢又说道:“你打扰我干活了,沈-先-生。”
后面那三个字让男人心惊不已,急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曼桢你了解我的,我……”
那人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曼桢那毫无波澜的双眼,被那些肆意张扬的皱纹和深浅不一的疤痕狠狠嘲笑了一番,然后居然狼狈地逃走了。
曼桢只是捡起粪瓢,继续施肥。日落西山了,她还是不肯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