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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死与共

第二十三章生死与共

时间是最厉害的东西,因为不管开心还是难过,总会被时间渐渐冲淡。

“闻人,你还好吗?”

“我总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一个……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

“要不然,闻人姐姐,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的,别担心。来之前我就知道,想打赢这一仗,一定会付出很大代价……只是没料到……”

“闻人姐姐……”

“我们还是快些走,这一场胜得侥幸,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总之,大家小心。”

闻人羽在前面走着,口中说着,想必,内心不会好受。

乐无异跟上她道:“闻人,大家都在这儿……你师父一定也在天上看着我们。”

闻人羽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赢。绝对不能让我师父、谢前辈,还有朗德和捐毒那些人……全都白白死掉。”

闻人羽战意重燃,无异唇角才勉强微微一笑。

除了身染魔气而癫狂的民众,不愿离开流月城的,就只有沈夜瞳华月等祭司,尚有眷恋故土而不离去的平民。

这里有些人在等待着死亡。

“神殿重地,不容异族亵渎。还不束手就擒!”

那一名女祭司,负责看守此地,身着碧衣,手拿法杖,众人一眼便认出了她。

“你是!”

“离珠姑娘!你是离珠姑娘吧?”

女祭司微微沉默。

乐无异道:“怎么会……你怎么会是流月城的人!”

离珠向众人施了一礼:“诸位别来无恙……离珠惭愧,职责所在,得罪了。”

离珠只是流月城内低阶祭司,但面对敌人,她仍不放弃。

她辗转听闻此次前来的,尚有一位名叫阿阮的姑娘,擅长音律,便寻艺制作了那一管巴乌,以及自身带了很久的桃花物事。

经过瞳的洗练,一路颠沛流离,众人也不再是之前的弱不经风了。

四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除非是特殊情况。

否则,来人是一人,他们是四人齐上,来人是一万人,他们也是四人齐上。

就像是四人的约定,江湖的团队一样。

只是举起那管巴乌,看到那个精巧的桃花。

离珠挑起法杖,无异放出偃甲,夷则施以法术,闻人持枪抗战,阿阮……不仅夷则,就是闻人也对阿阮也别照顾,能不让她动用灵力,就尽量不要让她动用。

离珠躲过夏夷则的术法,却堪堪躲不过无异的偃甲,闻人乘机持枪,枪尖指在了离珠咽喉。

“离珠姑娘,你是打不过我们的。沈夜在哪里?我们要见他。”

“大祭司……我不能让你们见大祭司!”

阿阮问道:“为什么?他又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不,你们不明白。流月城……必将走向灭亡。大祭司他只是……尽力……庇护族人而已……”

闻人羽问道:“为了让你们自己活下去,就可以不管地面上百姓的生死?他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我们……也想要活下去啊……”

夏夷则道:“荒谬。如果被害的是你流月城人,你还能不能如此轻描淡写?”

离珠笑道:“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苦寒、绝症、日益衰竭耗尽的神血和五色石……我们祈祷了几千年,可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没有!没有任何人理会过我们!我眼睁睁看着至亲好友患上绝症,手脚溃烂,受尽痛苦而死……我日夜向神灵祈祷,可是没有用,我们的神……他早已经放弃了我们。”

阿阮道:“这么说来……你们也真是很可怜……”

闻人即问:“离珠姑娘,你们受了许多苦,我明白……但是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头?”

“回头?我的亲人已经全都不在了,就算回头又有什么用?何况我是流月城祭司,大祭司能做的,我也必须做到。”

无异忽然道:“离珠姑娘……如果你那位喜欢桃花的故人还在,他又会不会赞成你的做法?”

离珠微微沉默:“谢衣前辈温柔慈爱……他自是……不屑与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你说什么!”

“原来你的朋友就是……”

原来,谢衣哥哥,是喜欢桃花的啊。

随后,阿阮望着那朵桃花挂件,愣了很久,和那日,他们从桃园仙居给她那位故人,圆梦的情景。

闻人羽摇头道:“别说了。就算告诉了她,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乐无异听罢,向离珠道:“离珠姑娘,请让开。我们必须去见沈夜。”

“抱歉。职责所在,我不可能退让。”

离珠正再度施法,却无奈她本身接受砺罂的魔气熏染时,就已经有了顽疾。

只是没有像其他不堪抵御魔气的族民一样魔化疯狂。

强自施法,五脏俱裂,口中便吐出鲜血。

口中悲道:“这么快……就到极限了么……”

离珠的身体,开始变成透明,这……是死亡的先兆。

“离珠姑娘……”

“你究竟是怎么了?”

同其他流月城人一样,她的身体渐渐变成了灰飞。

阿阮惊讶异常,却并不能救下离珠,只听她语声平静:“我感染魔气之后……虽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可惜身体却无法承受,日渐衰竭……看来……这……就是最后了……”

乐无异问道:“离珠姑娘,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

离珠笑了笑:“呵……职责所在……身为祭司,我必须庇护平民、阻拦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原谅……”

“你别这样说,我们并没有怪你……”

“多谢……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但愿我们永远不会再落入不伤害他人、就无法存活下去的境地。那样的话……也许就同大地上的女孩子一般,我也能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春天的时候,去看桃花……开放……”

“离珠姑娘……”

离珠之亡,众人颇感悲凉,要说最痛的人,当是闻人,可是此时,却是闻人安慰众人:“我们走吧。但愿今天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像离珠姑娘一样……”

一路,闻人这边防守薄弱,却路遇都是流月城祭司。

秦炀那边,虽然都是些魔化平民,却也战斗激烈,好在秦炀通晓兵法,也不甚难。

前方,是流月城人曾经居住的房屋。如今已人去楼空,也正是离珠守护的地方。

诸人只是觉得奇怪,想来沈夜早有防备,这许多人,是下了地面吗?若非如此,流月城中又会有何处能容纳如此多的民众。

既然下界有无厌伽蓝,想必还会有别处吧。

众人越想越觉得不妥,应及早找到沈夜。

一缕琴声悠扬。

诸人判断是那位流月城廉贞祭司。

她曾经与无异等人战过,实力不容小觑。

但好在曾经战斗过,知道该如何对付。

按闻人所言,众人做好了准备。

只是阿阮忽然落了单,她通晓音律,也许是听出些什么。

渐行渐近,这不是华月,还会是谁呢?

她本闭目,手抚箜篌,觉察众人来到,便停下乐声。

“在下廉贞祭司华月。多日不见,几位别来无恙。”

乐无异道:“托你们的福,我们都还活着。”

华月道:“几位都是聪明人,我不妨直说。如果你们交出昭明剑心,我可以放你们活着离去。”

华月语在邀战,阿阮方道:“可是,为什么我们非打不可呀?你的琴声里,根本没有杀意和怨恨。你也不想和我们打架的,对不对?”

“阮妹妹?”

阿阮道:“我是认真的。琴为心声,她的琴声里有种很温柔、又很孤独的感觉。我觉得,会弹出这种曲子的,应该不会是坏人才对。”

华月淡然道:“好和坏、善和恶,本就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泾渭分明。归根结底,我们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活下去何错之有?”

面对华月的质问,乐无异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小时候,我偷看老爹的书,其中有一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句话是:众生虽苦,还望诸恶莫作。”

“诸恶莫作?”华月念罢摇头:“只可惜,我有绝对不能让步的理由。”

阿阮怅然:“果然还是……不行么?”

华月向身后一指:“只要走进那个法阵,你们就能到达矩木核心。大祭司和心魔都在那里。”

“也就是说,只有打败你,才能见到沈夜?”

华月默认:“这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所以,这里由我来守。”

乐无异道:“那种无论如何都想保护某个人的心情,我明白。但是,这当真值得?”

“哦?你明白。”华月淡淡然地:“对了,你们应该见过十一了吧?”

闻人羽似忽被人砍断了悬在心头上的大石,掉下来,砸的自己骨心碎裂。

乐无异呵斥道:“不准提起闻人师父!”

华月反问:“怎么?那又不是你师父,与你何干?”

闻人羽道:“住口!将活生生的人做成兵器,这么残忍的事,也只有你们做得出来!”

华月即问:“姑娘可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华月?”

但见闻人念了华月名字,确实不知,又不知为何要知道。

夏夷则忽然道:“华月是指一月。一月时节更新、万物待苏,故名华。”

华月道:“不错。所以,在成为华月之前,我的名字是……一。”

“初七、十一、十二……一……难道!”

无异心有猜测,果然华月便说出了答案:“流月城的第一个活傀儡,就是我。”

“什么!”

众人都很惊讶,闻人的愤怒似才被惊讶驱除。

华月道:“当年,前任大祭司为了给儿子找个玩伴,就挑了一个平民家的孩子,抽去记忆、改换容貌、重新抚养,塑造成最适合他儿子的模样。所以我没有家人,也没有过往。这茫茫人世何其广阔,然而除了阿夜,我什么都没有。”

华月,竟然……是傀儡。是啊,当年沈夜的父亲觉得她样貌与性情沈夜会喜欢。所以就给身为大祭司的儿子而没有多少朋友的沈夜制作了“一”。

华月的名字,还是沈夜起的呢。对于一个傀儡一来说,主人制作了她,给与她的命令,只有“为沈夜而存在”。沈夜是她的全部,再无别事。也怪不得她说龙兵屿,流月城,烈山部都与她无关。①

乐无异根本无法认同:“为什么,你们连对自己人,都能这么残酷?”

“原来你们一直都是这样,难怪你们会把谢衣哥哥变成初七!”

华月目光顿时落在阿阮身上:“你说什么?”

夏夷则道:“你不知道?沈夜亲口告诉我们,是他将谢衣洗去记忆,变成了后来的初七。”

“初七怎么可能是谢衣!谢衣他……他曾是阿夜最好的朋友、最相信的人啊!这不可能,你们说谎!”

华月有些激动,无异确实道:“谢伯伯确实就是初七。一百年前,沈夜在捐毒抓到了他,然后……”

“那么谢衣人呢?他现在哪里?”她此刻所问,乃是已被做成初七的谢衣。

乐无异一时未予回答,闻人羽道:“谢前辈他……已经过世了。”

华月方似恍然才觉:“怎会……如此?”

夏夷则道:“沈夜本就是这样的人。为他豁出性命,当真值得?”

阿夜曾经说,有事瞒着她,原来,是这个。华月的确不知,当年谢衣被作成初七。其事,只有瞳,沈夜二人知道。

原来,他竟一直瞒着她。在捐毒,初七就曾出现,那么那时杀死的谢衣是……

原来他早就杀了谢衣,他把他变成初七,瞒着所有人,包括自己。在捐毒,竟演了一场好戏。不错,如果我知道,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所以,他与瞳都瞒着我。

唯一的弟子,一生的挚友?

华月陷入了震惊与沉默,她可以接受谢衣已死,甚至一早料到沈夜会杀了他,但她不能接受沈夜将他作成初七后,这种隐瞒了许久的“良苦用心”。

而谢衣若死,又何必去救呢,沈夜他是不甘罢!

若是不想杀他,又何必拦截,他是愤怒吧。

她摇头,像是终于明白太深,下意识的想要去否定。

华月默然了很久,才道:“谢衣之事,确实不可原谅。”

阿阮道:“那你会让我们过去了?”

“不。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在想些什么。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不能让你们去到他那里。”

“为什么?他会那样对谢衣哥哥,也就会那样对你啊!”

华月轻笑道:“他的事,你们又知道多少。为了流月城,他差不多已经放弃了一切。他一生都为保护族人而活,所以至少今天,无论如何,我要护着他。”

乐无异道:“你真的……是个非常顽固的人……”

夏夷则身燃战意:“也罢,道不同,多说无益。华月姑娘,得罪。”

手按乐弦:“刀剑无眼,瞬息生死。诸位莫要大意,我可不会因为你们与谢衣有些干系,就手下留情。”

乐无异回道:“彼此……你也多加小心吧。”

乐无异取出晗光,锋刃一展,向华月刺来。

华月的音律,由阿阮的巴乌来削减,夷则以太华术法主攻,闻人相助无异。

比之当时四人的一盘散沙,今日众人的协作,给战斗带来更多有利。

枪尖疾刺华月背心,被华月音律弹开,阿阮鼓起巴乌,闻人再次袭来。

晗光更不怠慢,剑心强横,挑断了华月乐弦。一音不具,阿阮的音律破隙而入。

乘此微微一阵停顿,术法一起,冻住了华月之弦。

晗光长枪齐从左右招呼,没有了武器华月只得以术法对付众人,可强如昭明剑心,怎会轻易让她得逞。

夷则在前,阿阮在后。

鲜血从口中涌出:“为何你们……竟变得……如此强悍。”

乐无异未肯收起长剑:“胜负已分,你能让我们过去了吗?”

华月笑道:“这怎么……可能……”

她道:“那是……比我的命、比所有一切……都要更宝贵的……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啊!”

阿阮道:“别再打了好不好?求求你!这种战斗,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呀!”

华月笑着,将体内封印的魔气释放,看着自己渐渐变得不是人形,华月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是……依靠砺罂才获得的力量……我本不想用的,但是……”

“灵力!她身上突然有股奇怪的灵力,而且好强!”

“我,流月城廉贞祭司华月,绝对不会让你们再向前一步!”

华月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当年沈夜兄妹被送入矩木,以尝试治愈沧溟的办法。华月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那创造了他的大祭司赋予她唯一的使命,却也可以随随便便轻易摧毁。

好在……沈夜活下来了,成了下一任大祭司。

大祭司之子的玩伴唯有城主之独女沧溟,可惜沧溟患上流月城人一贯不适应浊气漫溢的绝症,后来更是长久沉睡。

瞳的性情古怪,不易亲近,唯有华月与他相依。

自从谢衣不在了,便没有人能陪沈夜喝酒。想一醉方休,那还是华月陪他。

历来,从没有一个大祭司能与城主平起平坐,而沈夜做到了。

可,即便孤高如他,竟也无存知交。

沈夜和他的父亲,只有恨意存在,而沈夜和华月。

华月曾在前代大祭司身患重病之时,持起箜篌,送了他最后一程。

大祭司虽是病重,却并不致命。

华月喝醉了,将此事告知了沈夜。沈夜得知此事,也只是静了很久。道了三个字:哦,这样。

又静了许久,向华月笑了声:似乎该道声多谢。

我不知道沈夜如此憎恨他的父亲,以至于连生恩都不在意。

沈夜之父送他前去矩木,又是否也存在私心,治愈沈曦与沈夜之病症。但是……无论如何,沈曦痊愈,活的长久一生也只不过三天。而沈夜虽得神血庇佑,也不过病症晚发。②

那一刻,前任大祭司在箜篌之音下将死,对华月道,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而在那一刻,沈夜在屋外听到了一切,所以,当他初从华月口中得知,并不显得惊讶。

呵,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心。

冷,可笑,而且可悲。

后来传言,老城主死后大祭司也跟着死了,是二人之间有某种秘契。

华月不知,传出此事的,正是沈夜。不过是为了免去人心惶惑。

魔气反噬,华月现出痛色,阿阮道:“不行,她身上那股奇怪的灵力,应该是魔气……开始失控,快要反噬了!”

“魔气反噬?那她会怎样?”

“大约会像我们遇到的那些、那些……”

乐无异接着阿阮的话:“会像那些神智尽失的魔化人一般,变成嗜血的魔物?”

闻人羽即道:“那些魔物没有痛觉,而且多半伤口都能快速再生,异常难缠!快阻止她!”

“怎么阻止?怎么才能祛除她身上的魔气?”

“这……”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乐无异道声可恶,却依旧没有办法。

华月口中念念着,伸手触碰乐弦。

“不会……让你们……去他那里。”

无异提剑一刺,华月再无抚弦的可能。

“对不起……如果我不杀你,你就会变成魔物,去伤害我的同伴……对不起。”

魔气慢慢消失,华月笑着:“……呵……我……输了……”

“对不起,我……”

华月笑的很轻松,是不是人死,都是这样?“我……原谅你……能以人的样子死去……多谢……”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为什么要原谅……”

华月再不会魔化,同伴不会被牵连,为何无异心中仍是如此的痛。

前方,还要再杀几人吗?

杀人这种事,会不会成瘾,向沈夜一样?

华月慢慢消失,化为……飞灰。

“啊……夜。”

人间一念执念不绝,是否就可以见到,心爱的人。

华月的灵念,飘然前去寂静之间。

沈夜从瞳离开后,就慢慢的从神殿走向寂静之间。

他走的异常缓慢,仿佛前方已没有任何阻碍,不需要担心天黑或者天亮。

“月儿?是你么?”

沈夜手中,灵光悠悠然的,似在告别,也似……在报告使命完成。

相伴这许久,还有遗憾吗?

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走去。

“你……如何了?”夷则问道。

“就在刚才,我杀了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女人……”

“我是杀人凶手,和他们一样。”

“你做的并没有错。”夏夷则道。

“嗯,我知道。让我自己静一下。”

通天之器所存灵力已然耗尽。

再不能从华月遗物探听到沈夜琐事。

只是……这流月城数百年的付出,在通天之器最后一丝灵力耗尽之时,被无异知道了答案。

只能这样,毫无防备的,走向最后一步。

沧溟……已经走了。

只有附着在矩木,被封印的砺罂。

尚有,一身玄衣,寂寞无比的人。

乐无异从寂静之间下方,正赶上来。

谢衣……死了,瞳……死了,华月……死了。

被魔气致狂的族民……死了。

沧溟……死了。

愿意留下的,不远离去的族民,也将死了。

反对与砺罂合作的祭司……死了。

百年了。

到底还剩下什么。

不久……这个寂静之间……整个流月城。

也将死了。

尚有什么呢?

尚有谁呢!

“沈夜,我们来了。”

沈夜笑着,仿佛还是一方霸主。

“呵……久违了,谢衣之徒。”

沈夜转身面对无异等人。

“你们能来到本座面前,也就是说,华月她……”

“她已经不在了,我杀了她。”

沈夜已然知道,却在无异口中得到了证实。

不是恨,在此刻,已然没有了仇恨。

如今的一切,算起来,是沈夜自己的安排。

只是华月……沈夜不曾安排她,为自己赴死。

有一件事,一直不曾解释。

在广州码头,沈夜揭破无异所认师父为偃甲人。

闻人当时即不信,就连偃甲谢衣自己也说此事绝无可能。

但谢前辈的言行举止,和常人根本没有差别啊。就算偃术再强,又怎么可能造出这种偃甲?

静水湖

谢伯伯,你是不是真的做出了活物一样的偃甲?刚才那只蝎子已经很了不起了,有没有比它更好的?那个,我听说,谢伯伯曾经造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偃甲人。这是真的吗?

这如何可能?偃术并不能真正赋予偃甲心智。无论偃甲看上去多么灵活,归根究底,不过按着偃师之命行事罢了。以我所知人心复杂无比,并非偃术所能仿制。

而码头沈夜回应闻人的一句话,无异却特别赞同:

你们与它相处了几天?他的偃术,你们又知道几成?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是本座的弟子,他甚至差一点就成了下一任烈山部大祭司。所以,就算世上所有的偃师都做不到,他也能做到。

乐无异:你说得对,他能做到,只有他能做到。

而事实确实如此,谢衣做到了,否则又怎会有无异所认识的偃甲谢衣师父?

尽管旁人终不信,也难以解释为何偃甲人能如真人一般。

痴迷偃术的无异,也参不透其中奥妙,以至于前来问曾是谢衣师父的沈夜,为何偃甲谢衣会违背谢衣只是保存偃术的命令,而牺牲自己,援救他们。是不是偃甲人自己有了自己的意识?

而除非具有命魂,否则毕竟只是偃甲。可强如女娲大神,也不能创造命魂,只能牵引。

那,此事只有谢衣可以解释。

也只有谢衣,才能作出这样的偃甲:

命魂乃是天地间灵力凝聚而成,三魂七魄则皆由命魂而生。如此,应当有一种方式,可以将灵力化为命魂。

先以冥思盒存放吾之记忆,再以秘术对其进行修整。后聚天地阴阳五行之灵,仿造三魂七魄,一并置入冥思之盒。记忆和灵力交汇,或许能形成类似“魂魄”之物?

以之置入偃人颅内,偃人果然能言语行走,且与真人一般无二。然则吾之记忆似乎太过庞杂繁复,所置灵力无法承担,顷刻耗尽,偃人旋即归于沉寂。

即使强如女娲大神,亦无法创造命魂,其中奥妙,终究是凡人难以企及。

无奈之下,唯有以通天之器重新梳理记忆,删减庞杂的七情六欲,只留存重要事件,以及一些简单情绪。冥思盒中所存记忆似乎少去许多。

重聚一份阴阳五行之灵,投入冥思盒,置入偃人颅中。偃人活,能言语行走,虽则木讷许多,好在安稳长久。

也罢,七情六欲,爱恨情仇,或许原本便是多余之物,只需记得远离流月城、远离人间是非,将吾毕生偃术心得记下便是。

若有朝一日,吾重回此地,或许会将前因后果告知与其。③

乐无异道:“沈夜,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

“哦?说来听听。”

“你说过,当年谢伯伯对偃甲人下的命令是,让他好好活下去,以保存偃术。而对于偃甲来说,主人的命令绝对不容违背。所以,为什么那时候……偃甲谢伯伯会牺牲自己、保护我们?”

“哦……不知谢衣之徒有何高见?”

“难道说,他已经有了和人一样的思维和感情?”

沈夜沉默着。

“是,或者不是?”

沈夜才答道:“这个么……你算是问对了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世间只有本座一人知晓。但是,本座不打算回答。你就怀着不甘,永远疑惑下去吧。”

沈夜语出威胁,却语声平静。

“你混蛋!”

“无异,冷静点,不要受他煽动。”

闻人羽向沈夜道:“沈夜,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为什么还不肯罢手?你到底想要怎样?”

“罢手?本座求之不得,只不过。”

沈夜看了看树上黑色的球体,道:“看到了么?那个封印里的,就是心魔砺罂。”

闻人羽道:“什么,心魔被封印了?”

阿阮道:“那个是心魔?难怪灵力那么强。”

夏夷则问道:“此系何人所为?”

“自然是本座。放眼人界,除了本座之外,还有几人能封印于它?可惜仅仅这冥蝶之印和昭明残剑,还杀不了它。所以,你们可愿将昭明剑心借予本座,以斩碎封印、杀死心魔?”

闻人羽道:“就算那封印里的真是心魔,昭明剑心可以中断法力流动,又异常强大,一旦触及封印,那么……”

夏夷则续闻人猜测:“封印会瞬间崩溃,心魔也将重临人世。更何况,上古神器入你之手,只怕又会掀起血雨腥风!”

阿阮道:“就是呀,你跟心魔是一伙的,谁知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别想再骗我们了,你这坏蛋!”

沈夜无奈的笑着:“呵,本座利用了你们,这个不假。但说到这个骗字,本座何曾骗过你们?再者说,区区剑心,本座若是想要,伸手就能拿到,又何必要骗?谢衣之徒,你意下如何呢?”

沈夜所说,半分有理,但一切作为,已经不能使人再度相信。

“不行,我不相信你。”

沈夜道:“说得对。很明智。所以,你们看,本座终究只能做个恶人。”

乐无异持剑道:“昭明剑心就在这柄晗光里。想要的话,自己来拿。”

沈夜笑着:“呵,很好!”

“臭小子,吾来助你!”

禺期此刻现身相助,无异道好:“好!你受的那一剑,我定加倍还他!”

沈夜淡然道:“时隔百年,本座可能再度领略谢衣的绝世偃术?来,请赐教!”

沈夜之强,岂是区区五人即可敌对。

那样的话,这百年之间,他岂不是死了不计几次。

不见沈夜有何动作,但觉身上一痛,有人触碰晗光。

“刚才那是,居然会……来不及看清。”

“胸、胸口好疼……夷则,你怎么样?”

“还好……来我身后,我保护你。”

乐无异道:“这家伙怎么比之前……还更加强!”

沈夜从容不迫:“看来是本座赢了。谢衣之徒,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不明白……你明明这么强……明明就算不害人,你也能活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你偏偏不肯收手?”

“没有为什么,想做便做了。”沈夜言之淡然,说的轻巧。

“什么?”

“我行事,从来就不需要所谓理由。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想救的人,就算已经死了、烂了、变成了灰,我也要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呵,若你们实力够强,你们也会和我一般,想做便做、想杀便杀。更何况,你们也已经这样做了。”

“我们几时做过这种事!”

“没有?”沈夜质问道:“那我问你,华月是谁所杀?还有此刻正在城中砍杀的那些修道中人……你们不是自诩正义?但你们是杀人,我也不过是杀人。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你!”

“说啊!我和你,究竟有什么不同?”

“你……说得对……”乐无异颓然道:“是非善恶,很多时候只在一线之间。我手上也沾满鲜血,并不比你干净。”

“小叶子,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为了大家,才!”

乐无异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就算再有什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人只能活一次,夺走别人的生命,本身就是莫大的罪过。”

他向沈夜道:“可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能让你们再去害人,更不能让你伤害我的同伴。”

沈夜笑了笑:“呵……你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又要如何妨碍本座?”

“别小看我……我还握着剑,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这里,你就别想再往前走哪怕一步!”

“无异……”

沈夜点头道:“乐小公子,你很善良。可惜你还是不够强,还无法撼动这世间弱肉强食的铁则。”

“也许吧,也许你那一套才是对的。但我一定会拼命活下来,然后,我要改变这个世界给你看!”

沈夜看着无异,忽然道:“谢衣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年轻时的他?”

“……师父说过。”

沈夜笑了:“有那么一瞬间,本座忽然很想见见十年后的你……可惜了。”

沈夜口中道着可惜,提剑便向无异刺来。

闻人羽急道:“无异危险!快闪开!”

“乐兄!”

一瞬间,禺期忽然挡在无异身前。

这一剑刺中禺期,沈夜的手臂,也被禺期握住。

“禺期!”

“老头子,你!”

“闭嘴!老子哪里老!”

沈夜道:“你想做什么?自恃剑心在你体内,本座不会下手杀你?”

禺期还是那么高傲:“嘿,蠢货。你既知道昭明剑心在吾体内,又为何,轻易便让吾捉住了你!”

沈夜向后退去,禺期本握着沈夜的手,忽然一空,只见禺期收手粘诀:“太晚了!雷霆之壁,现!”

沈夜被困雷霆壁中,却根本不屑一顾。

他点头道:“计划不错。但区区雷霆,能奈我何!”

禺期道:“嘿嘿,吾也不打算将你如何。你就在那乖乖等上片刻!”

无异相谢禺期,正要上前除去心魔,却被禺期同样拦在身后。

一道红壁现于二人中间。

“臭小子,给我站住!”

“禺期你干什么?”

“蠢蛋,命留到有胜机时再拼!给老子沉住气!小子,晗光拿来!”

无异手中的晗光,飘向禺期。

禺期握着晗光,向刺在树上的昭明道:“昭明昭明,剑心在此,你还要偷懒到几时!”

禺期话才说罢,但见昭明放出光华,剑身嗡鸣,向禺期飘来。

禺期道:“嘿……昭明,你总算睡醒啦。”

乐无异喊道:“等等!禺期,你该不会打算!”

“没错。臭小子,吾这便将晗光连同昭明剑心一道,铸入昭明剑身之中!”

沈夜默默的看着他们,他没有什么动作,没有争扎着想要离开雷霆。

夏夷则道:“前辈慎重!一旦双剑相融,前辈或许……”

“闭嘴!老子是铸剑师,还是你是铸剑师?”

阿阮素来与禺期有口舌之争,但此刻也万分焦急:“禺期,你……不要呀!你会死掉的!”

“禺期前辈快停下!我们的牺牲还不够多吗!”

乐无异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禺期笑道:“臭小子,所谓剑灵,必得于危难之中护得剑主周全……”

无异打断他的话,就要冲上来:“不!用你的命换一把剑,这种事我不干!”

“别过来!这是红莲火,哪怕沾上一指头,都会皮焦肉烂!”

禺期向昭明道:“昭明哪昭明,吾亏负了你数千载。今日,吾便以天地为熔炉,吾身为炼火,助你历劫重生!”

双剑于前,禺期焚身浴火,剑声嗡鸣,光华大作。

不多时,禺期缓缓睁眼,他的躯体透明,较之上次沈夜一剑,阿阮相救后,更为明显。

红莲火因没有施主,渐渐化去。

无异走上前来。

“哼,臭小子……这重生的昭明,乃是铸剑师禺期一生至为骄傲之作!得此一剑,吾此生无憾!”

“禺期!”

禺期摇头道:“可惜往后再也见不着你啦。臭小子,你拿着重生昭明,可不许再输了!”

“我不会输,我一定会赢给你看!你要好好看着,知道吗!”

“嘿……这还用你说……”

禺期面目如常,也不知他是否尚有其他言语,但……就这样消失不复。

乐无异拿着重生的昭明,愣了很久。

沈夜已从雷霆复出。

“小叶子,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乐无异抚摸剑身:“这剑上有晗光的剑气,甚至……连剑刃都还在发烫。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已经不在了,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阿阮默默念道:“禺期……他差不多算是……创造了我的人呀。”

“原来昭明还能重新铸造?呵,有趣。”沈夜道:“谢衣之徒,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留下昭明,你们走。否则,死。你意下如何?”

乐无异手持重生昭明,怒道:“你休想!我答应了禺期不会输,那就一定不会输!”

无异已做好战斗准备,闻人燃起战意,身周突现红光。

“闻人姐姐,这个术法!”

夏夷则道:“这是天罡禁术!”

“闻人你怎么……”

闻人羽上前,与无异站在一处:“生死之战,赌一把,我们速战速决。”

乐无异道:“好!禺期,我知道你还没走远。接下来,你睁大眼看好!”

沈夜唤醒体内灵力:“也罢,昭明重生,似乎不该小觑。那么,本座也稍微认真一点吧。来,谢衣之徒,就让本座看看。上古神剑昭明,究竟是何等威力不凡!”

昭明已成神剑,仙匠铸剑师一生最得意之作,岂是儿戏之举。

沈夜志在拿到昭明,无异与闻人一个有昭明,一个唤醒禁术,当下尚强。

沈夜的一式逼来,夷则回护阿阮,避开闻人前刺,直取无异神剑昭明。

但就仅仅那一瞬间,心口忽然一痛。

手下动作仅仅慢了半分,便被昭明所制。

沈夜实力远不止此,但是……

沈夜虽然不屑动用砺罂所给予的力量,但他长久以来的疾患突然发作。

一式落空,反被昭明所制。

沈夜按着犹如烈火灼烧般的心口:“居然在这种时候……”

乐无异持剑指着他:“沈夜,你输了。”

沈夜强自忍痛,未能言语。

忽然夏夷则道:“你们看那边。那是什么?”

从矩木封印处,一团黑气盈盈溢出。

闻人羽道:“那是黑色的……云?”

阿阮道:“不对!那些云全都是一种奇怪的灵力,全部都是呀!等等,那该不是魔气吧!”

乐无异望着道:“魔气?”

沈夜苦笑,此刻他反而不再急着抢夺昭明:“呵……亏得你们拖延时间。看来只待时机来临,砺罂便将破印而出。”

乐无异道:“混账!怎么才能阻止他,快说!”

“哥哥?”

沈曦本被沈夜送回,此刻却不知为何出现此地。

“你、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刀指着哥哥!放开我哥哥!你们这些坏蛋!”

“小妹妹……我们……”

沈夜柔声安慰沈曦:“没什么,他们是和哥哥闹着玩的。小曦乖,回去等一会儿,哥哥很快就来,好不好?”

沈曦决然道:“才不是!他们是坏人,他们要害哥哥!”

“好了好了,小曦乖……哥哥的事情,哥哥自己会处理。回去吧,听话。”

“不要!小曦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是只会拖累哥哥!就这一次,一次而已。小曦要保护哥哥!”

“小曦,不要任性。”

沈夜正劝说小曦,那心魔砺罂却附上了小曦身体。

但见沈曦争扎着。

“不要……小曦……不要伤害……哥哥……”

“小曦!”

小曦毕竟年幼,无法抵抗心魔,何况魔契石,早被砺罂夺去,但见沈曦身体渐渐魔化,呵呵狂笑:“呵呵……哈,哈哈哈哈!沈夜,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

沈夜切齿道:“砺、罂!好,你很好!”

乐无异道:“怎么回事,心魔不是在封印里吗?”

乐无异仍旧来不及反应,沈夜向他索取剑心,正是为了对付心魔,可惜……

闻人羽将他拉回:“呆瓜,快退后!你想死不成!”

阿阮道:“大家别过去!你们是人,吸入太多魔气会死的!”

沈夜道:“冥蝶之印尚存,你是如何出来的?”

砺罂道:“呵,我亲爱的大祭司大人,你机关算尽,却为何偏偏没有算到,我们心魔并无实体,只需魔核仍在,便能随时重生!”

“那么,封印里的那个,又是什么?”

“呵呵呵……大祭司的用心,我怎会不知?所以附上矩木之初,我便已将魔核藏在矩木深处。如今我已借令妹躯壳重生,便如再世为人,封印中留下的,只不过是我的大部分灵力而已。”

“原来你终究灵力未复,那就好办许多了。”

砺罂笑道:“晗光在此,我何愁不能破开冥蝶之印、取回力量?只要我恢复灵力,就能前往下界,煽动你们人类互相征战,到那个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会变成我的食物。至于令妹,就借我用上一段时日吧,呵呵。”

他借助沈曦身体,沈夜投鼠忌器,不得下手。

“放开小曦,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砺罂怎会如此:“来啊,只剩一口气的大祭司大人。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妹妹的躯壳。呵呵,你若忍心,那尽可下手啊。”

乐无异恨道:“你这家伙!拿小孩子当盾牌,简直无耻到极点!”

“无耻?小家伙们,若没有你们,我这无耻之徒又焉能成事?多亏你们及时赶到,拔出了矩木上的昭明,我才能藉由矩木悄悄啜吸下界七情,恢复元气。多谢了!”

原来昭明一去,他没有立刻现身,便是在吸取下界七情,以养自身。此时下界,定有无数人,又遭毒手。

阿阮气道:“你!谁要你谢!”

乐无异道:“你比沈夜还可恶!不过也没关系,本来也要找你算账,正好一起!”

沈夜骂声蠢材,直到这时,还要连他一起算账:“蠢材。快用昭明斩断矩木!只要矩木尚存,它就能不断变强!”

“可是……斩断矩木的话,流月城就会!”

无异从通天之器已然得知一切,何况矩木支撑流月城,矩木一断,流月城必亡。

沈夜道:“区区死城,何足犹豫!动手,我帮你!”

砺罂听罢,只道:“痴心妄想!”

无异奔向矩木,却得砺罂阻拦。

又得沈夜相助,无异以昭明招呼。

砺罂虽得沈曦躯体,也因此行动受了限制。无奈他本身元气未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矩木被断。

砺罂道:“可恨!这种货色,竟能将我逼到这个境地!”

但见流月城大地摇晃,四处塌陷。百忙之中,四人尚接下了砺罂的数次复仇。

闻人羽道:“糟糕,这里快要塌了!”

乐无异道:“不行,我们还不能走!”

沈夜道:“流月城即将崩溃。你们走!”

“心魔还没死,怎能放任他继续作恶!”

“那是小曦的躯壳!你们还想如何?”

一语提醒砺罂:“呀,对了!……嘻嘻嘻嘻,险些忘了这回事呢……哥哥,你那么厉害,快替小曦杀了他们呀!要不然,小曦的脖子,可就要被割断了呢。”

沈夜只望着沈曦的躯体,无法再向前一步。

他本想让无异走,不知是否还能救回小曦,流月城俱裂摇晃,沈夜似乎稳如泰山。

沈夜对于无异等人,并不值得信任。

当下都做好了一战准备。

但见沈夜握着剑刃,面向他们,一切都似凝滞。

砺罂呵呵笑着:“就是这样,砍下去,砍啊!”

沈夜问道:“砍下去?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死吗?”

砺罂没想到沈夜会突然出现身后,前方的沈夜忽然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砺罂恨道:“幻术!可恨,一时大意!你是什么时候?”

沈夜道:“自然是……方才你们过招之时。”沈夜的剑就在小曦颈上。

砺罂威胁道:“那你砍啊,别忘了,我死,你妹妹也活不了!”

“你说,只要魔核还在,你就能无限重生,对吗?”沈夜道:“那么,如果我将你的魔核捏得粉碎,你又会如何?”

沈夜说着,手掌已穿入砺罂身体,将所谓魔核取在手心。

砺罂倒在地上,小曦心口,被穿胸而过。

“沈夜……你……连你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沈夜的语声从未有过如此之低:“可能的话,本座当然不愿伤害小曦……”

沈夜捏碎魔核,泪滴而落。

这是大祭司,第一次流泪。

违心而杀死族民和下界黎民,杀死爱徒,华月之死,他都只是不悔和不甘。

连沧溟死时,他都没有掉泪,只是化作无比愤怒的动力,走向一条绝不可能回归之路。

一个弱者,一个年幼还是亲生妹妹的灵魂。

丧生在他手下,沈夜的心,当真……如此残忍……

一切……都应该结束。

没有魔核大概可以重铸,只要砺罂能逃回魔界。

可是在场的诸人,会有任何一个,哪怕是流月城一草一木,都不会放它离去。

砺罂惨叫着。

沈夜默然道:“只可惜,本座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不惜代价,也要杀了你。”

“沈夜,你当真是……心狠手辣……”

“过奖。你放心,本座不会让你马上就死。所谓心狠手辣,自然是慢慢体会,才更有滋味。”

“呵呵,你以为,没了魔核,我就会死吗。可惜,你猜错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直防着我对你流月城人下毒手,可你可知道,那些丧失神志的流月城人,便是我故意为之,他们身上的魔气不去,若心智不坚,终究会慢慢疯魔。你到底以为,有多少人能像你等几个祭司一样意志坚强?只要我回到魔界,略施法术,慢慢磨去那些人的意志,他们一样为我操控!”

“你!”

他们是彼此所谓的盟友,这等虞诈之盟,又怎会有互相信任。他与流月城签订盟约,本来就没有想着让任何一个人好过。就算是魔契石,却又能如何。

沈夜放下界的那群染魔气之人,已经受了砺罂控制。就像当初瞳研制的可以瞬间切断砺罂与下界矩木枝的联系一样。

矩木上现出一方传送阵眼,沈夜知其用意:“当年你便是经由此镜,自魔域潜入流月。事到如今,你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不如试试看吧。”

砺罂说罢,离开了沈曦躯体。砺罂与沈夜互相合作的百余年间,种下如此大的伏根,甚至要用下界的染魔气之流月城人,对人界实行屠杀。像朗德那样,像捐毒那样!

砺罂说什么也不能走,他走后,那将是整个人界的惨亡。

上古部族或许在天道中必将灭亡,换了人类适应生存。

而怎可以在此时,让人间再经历一场浩劫,然后让人们同这流月城烈山部一样用尽方法,只能等死!

如果他走了,沈夜这百余年的作为,岂不可笑。

沈夜将沈曦躯体抱在怀里。

只听砺罂匆匆向矩木之镜道:“虚心遮尘,暗翳乃生。魔域之门,为吾洞开!”

“想跑?想得美!”

乐无异上前阻挡,却不想被那镜中伸出的一只黑色巨掌推开,他黑臂握住砺罂。

就犹如捏一个玩具一般。

“什么!不,不!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一个浑然的声音从空中传出:“砺罂……私入流月城,惊动中原修仙道、乃至天界伏羲老儿,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属下一时为贪欲蒙蔽,罪该万死!”

“私入人界在先,封印往来之镜于后,想得倒是周全。哼,你好大胆子!”

“属下……属下!”

“人界诸人……吾今将砺罂带回魔域问罪,至于你们,据传伏羲已闻听此事,你们好自为之,呵呵。”

此话却是对无异等人所言。

“想逃?没那么容易!”无异以昭明砍去,但昭明只是从那手臂划过,那手臂却丝毫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砍不到他!”

“区区凡人,也妄想抗衡神魔,不自量力!”

无异尚待再试,阿阮忽然上前道:“小叶子!你住手!”

但见阿阮结印,不知意欲何为,一个柔弱草木之灵,那魔并不把她放在眼内:“雕虫小技!”

阿阮道:“是大技还是小技,你马上就知道了!”

“阿阮!此火极耗灵力……”

阿阮道:“别说!不管什么话,都别说!现在不动手,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夏夷则听罢,不再阻止,将自身灵力输给阿阮:“我的灵力,拿去。”

无异,闻人,亦都倾尽全部。

沈夜……经常给小曦讲司幽与神女的故事,大约也听过司幽的劫火,他随手一挥,将剩余灵力送入劫火,火势猛增,数倍有余。

往来之镜顿时消失。

原来沈夜,终究还是如此强悍。

矩木那里一片寂然:“成、成功了吗?”

闻人羽道:“成功了。阮妹妹,你真的做到了!”

但听那魔道:“想不到区区凡人,竟能毁去我一条手臂。”

无异吃惊道:“什么!他还没死!”

“怎么会?”

但听魔道:“罢了,砺罂既死,也不必再与你们纠缠。原来人居然如此有趣,但愿还能再会。”

它笑罢,便不复再语,似已离开。

阿阮道:“不甘心,居然还是让他逃了,好不甘心呀!”

无异道声可恶,但见闻人忽然倒下。

“我……我好像……”

“闻人!闻人你醒醒,快醒醒啊!”

“闻人姐姐!我,我来给你治伤……”

夏夷则制止道:“你自去调理灵力,这里我来。”

沈曦缓缓睁开眼来。

沈夜道:“小曦,你醒了?”

“呜……小曦……好痛……背后……好痛好痛……”

“别动,小曦背后受了伤……不过没关系,一定还能治好的。小曦不要睡,知道吗?”

小曦忽然有些恍然,似又是三日之期已到。

“是你……弄疼小曦的么……你是……谁呀?”

“我是……”

沈夜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个过路人。”

沈曦即哭道:“呜……哥哥……哥哥在哪里……你把哥哥……怎么了……小曦听话……小曦去矩木……你别欺负哥哥,好不好……”

沈曦没有了心脏,烈山族人,虽与凡人不同,但也不能支持太久,他眼睛渐渐闭上,沈夜的心仿佛已不存在了这三界之间。

“小曦,不要睡!快醒醒!”

沈曦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默默道:“哥哥……雨好大……冷。”

小曦死了,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化成……灰。

沈夜抱着她的姿势都没有动。

握不住,走向忘川的,沈曦之魂。

“这里就快塌了。你不走?”无异道。

沈夜语声苍然:“我的灵力所剩无几。你不杀我?”

“没错,我是恨不得杀了你。但是,经过这一战,我多少能明白你的苦衷。而且,我,我很怕会和你一样,被仇恨驱使,变得不再像我自己。”

沈夜才起身问道:“乐无异……若有一天,你学成了谢衣的全部偃术,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到那个时候,你想去做些什么?”

无异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依然答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能让人们不必再下地劳作,不必为了一点小事,一步步走完漫漫长路。而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唱歌跳舞,或者坐在河边,看着发光的虫子飞来飞去……那个时代多么好。”

“呵,你果然很像他。这是他当年留下的,你带走吧。”

这一卷是大偃师谢衣多年的偃术心得,沈夜已经把他拿在手里带在身边。

是早已知道,无异前来,再送给他吗?

“你要留下?”

“本座既为流月城大祭司,自当与此城共存亡。”

“可是,你……”

沈夜转身,面向流月城最深处:“此事已经与你无关。我沈夜敢作就敢当,不需要你来宽容体恤。”

夏夷则心细如尘:“乐兄,他若不死,各门派怎么可能容得下流月城人?到那时候,牺牲者只会更多。”

“我知道……但我不甘心!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

“小叶子,那边的柱子已经断了!我们再不走的话……”

乐无异仍在犹豫,却听沈夜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乐无异,他的偃术,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好。”

秦炀已攻打到寂静之间外围,他所见无异等已乘着鲲鹏远去,下令即刻退兵。

琐事,告一段落。

他们,烈山部是众多上古部族之一,天裂时自请入流月城是为了挽救下界无数黎民。

为了前途的一线渺茫希望。

砺罂承诺他们的,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掠夺,当真能让流月城人在下界存活?它是死了。

留在迁往龙兵屿的流月城人,身染魔气,若被那后来逃走的魔尊随意使唤,那又将如何。

一切都是无用的么,一切都是徒劳的么。

命运,竟是如此危险,又如此可笑。

沈夜偏执至此,与他自幼被父亲灌输要为流月城付出一切有关。虽然他内心并不赞同,可是自身的遭遇和族人的痛苦,使他不惜代价也要与心魔砺罂合作。

他冷酷无情,城府深沉,任大祭司以来,清除异己毫不手软。这是在流月城最惨痛的一次政变之前,即是如此。④

可是,到底应不应该在此时,数说他的功过?

如果,与流月城合作的乃是秉性善良的横公鱼,又是否能改变些什么?

在此事后的数年中,乐无异偶然拿出白露的甘露珰,白露说过,他们生活的地方高而酷寒,不适宜浊气日盛的人界,他和母亲,随身携带的甘露珰,即是他们在人间行走,化解人界浊气的小巧法宝。而其制作之法,也十分简易。⑤

呵,终还是市被砺罂利用了吗?

谢衣的偃术,是要帮助更多的人。

他当年下界,只是为了找到克制心魔砺罂的法子。

心魔,是谢衣当初燃爆五色石,破开伏羲结界,乘虚而入的。

也许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误,可那也不应该是他的错。所以他决不能容忍砺罂在流月城为所欲为。

破界之法是谢衣找到,就连此刻对付过砺罂的神剑也是谢衣设法找到。

这是否应算是一个他的句号。⑥

沈夜给与无异谢衣的心得,让他好好学习谢衣的偃术。

呵,除了流月城的存亡。

谢衣还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沈夜还是他最好的师父吧。

沈夜独自一个人走着,坍塌的,不堪的,流月城往事。

一身玄衣,默默地走向……

……夕阳终于向下沉去……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久得令人精疲力竭。

黑夜很快就要来临,带来漫长的寂静与虚无……而那黑暗的最深处,又是谁的心念不肯改,幻作五光十色的——梦?

仰望,坠落,梦。

瞳汇同华月,通行在唯有雨,不会沉睡,也不会醒来的流月一梦中。

小沈夜会同小曦,笑着在前面奔跑。

一个人,在那里等候。

他不会苍老,手执着白伞。

缓缓转身,身后,他们正在赶来。

慢慢抬起伞沿,便可看清,向他走来的人。

微笑着,向小曦头顶移去,遮住,这本来不该落在生死之间的黑雨。

小曦指着前方,向只能记忆起那个童年沈夜的轮廓道。

“哥哥哥哥,你看!雨停了呢。”

【本章人物】乐无异闻人羽阿阮夏夷则祭司离珠祭司华月大祭司沈夜剑师禺期砺罂沈曦魔童年沈夜手执白伞不会苍老人

①,②,参看镜花水月之华月箜篌。后记二

③参看镜花水月之忘川残片。后记二

④参看游戏“流月城”词条。(后记二)关于沈夜的,参看“沈夜”词条。(后记二)成千上万:参看前文,与游戏原著,定国公乐绍成,当年率军出征时是五万大军,班师回朝却只余两万。在无异得知身世回到长安后,其母亲(后母)傅清姣曾向他吐露当年捐毒战况,乃与断魂草树有关。捐毒一国之城民,加之乐绍成损失的三万精兵。能以五万抗衡的捐毒国家,民众何止五万,而捐毒却是一夜间灭国之灾。除去战斗伤亡之人数,成千上万,应确有其事。

⑤参看游戏词条“白露”与“甘露珰”。后记二

⑥参看镜花水月之“谢衣帛书”。后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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