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欷歔着说，小人以为这辈子见不到这种珍贵的东西了，没想到在大贝勒……不，在肃亲王这里开了眼界。豪格有些急不可待了，常太医，本王叫你来，可不只是让你来开眼的。常太医赶紧点头，小的知道，肃亲王让小的来，一定是为了服用的事。豪格也点点头，心里佩服这个故作谦卑的老汉人。常太医，他放缓下口气说，这个东西，真的对女人有好处？常太医目光灼灼地说，医书上说，阿胶是女人专用的滋补药，有病袪病除疾，没病延年益寿，如若用好了，听说还有起死回生之效呀。豪格心里也又激动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是我和福晋们，是不是可以吃呢？常太医肯定地说，当然可以吃了，王爷是皇长子，您不吃谁吃呢？豪格抬手止住他，好了，那你说怎么个吃法呢？常太医有些为难，这个，小的也没有……又拿起那盒阿胶，眯起了眼看，这上面应该有服用方法吧？对对，盒子上还真写着呢，我来念给您听。豪格不耐烦地说，不用念了，你就在这里亲手给我做一回吧？也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常太医犹豫着说，这个……只是小的从来没有做过，怕出意外……豪格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只要按着上面的说明做就行了。常太医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那好吧。
于是，在两个侍卫的帮助下，常太医利用亲王府做饭的锅灶，浸泡并熬煮了几碗阿胶汤羹。在整个泡煮的过程里，豪格都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熬好后，常太医把盛着阿胶汤羹的碗端上来。豪格看着那些黑红色的液体，有些犹豫。他想了一下，随即让一个侍卫尝了尝，看看没什么意外出现，才把碗接过来，凑到嘴边，小心地喝了一口。汤羹有些发甜，也有点腥味，但还算好喝。把福晋们叫过来。豪格对侍卫说。侍卫把福晋们叫来了。豪格便让侍卫把碗端给她们。这是专门给你们做的，是天下难求的神药，都快给我喝了。福晋们看看碗里的汤羹，都朝后退了一步，这是什么呀？黑糊糊的，我们可不喝。豪格板起了脸，不喝不行，为了得到这种药，本王奔走了二百多里路，攻破了一个城市，杀死了数十个汉人，还受到睿亲王一顿呵斥。福晋们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啊……豪格指住柯丽哲说，你是老大，你给她们带个头。
柯丽哲把碗接在手里，看着里面的汤羹，为难地皱紧眉头，我可从来没喝过这种东西。豪格教训她说，不要说你没喝过，就是本王，不，就是皇阿玛也没有喝过。柯丽哲又瞪大了眼睛，真的？豪格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拍了一下脑袋，又命令她说，快喝。柯丽哲迟疑了一下，还是捧起碗，一口口把里面的汤羹喝下去。虽说是药，她吧嗒着嘴说，可还是比一般的药好喝些。在她的带动下，福晋们都不再怠慢，分别端起碗，有快有慢地喝起来。你们要知道，豪格有些得意地朝她们说，这是我肃王府里特有的待遇，他们，他朝屋外指了一下，谁要喝还捞不着呢。福晋们互相看看，便一起朝他躬躬身说，多谢亲王有方。豪格站起来，背起两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说，等着吧，有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听了他意味深长的话，福晋们脸上都闪出了熠熠的光彩。
二
他说，多尔衮闲来无事，一个人在王府花园里读书。天气很好，空中一丝儿云彩也没有，明丽的日光已含了许多的暖意，毕竟春天到了，花儿们也开放得热烈，一派姹紫嫣红的烂漫景象。多尔衮似乎对这些视而不见，坐到亭下的石凳上，捧着一本发黄的书，埋头专注地看。一个侍卫走到他身边，轻着声说，禀报睿亲王，何洛会大人求见。多尔衮两眼依旧盯在书本上，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侍卫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乖乖地站在一边。过了半支烟工夫，多尔衮看完了一页，才把书放下，眼睛看往远处，又思考了一下，才转向侍卫说，请他过来。
不一会儿，何洛会就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朝他躬起身说，奴才何洛会，给睿亲王请安。多尔衮站起来，背起两手，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对这个肃王府的人，他怀有一定的警惕，但同时又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恐怕对自己也有用处。何洛会，多尔衮不阴不阳地说，你不在肃亲王跟前伺候着，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何洛会谄媚地笑着说，奴才来看看睿亲王，借此向睿亲王讨教些东西。多尔衮笑起来，我能给你些什么东西？你是肃亲王的人，应该多向他讨要。何洛会急忙说，睿亲王笑话奴才了，奴才本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多尔衮朝他摆摆手说，你很会说话，你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进来坐吧。
何洛会沿着台阶走到亭子下，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谢睿亲王。多尔衮看着他说，何洛会，你大白天往我这里跑，就不怕肃亲王不高兴？如今豪格既是皇长子，又是肃亲王，权势大得很呢，也许将来的前程更是光明远大。何洛会不动声色地说，奴才没想那么多，奴才只是觉得睿亲王既有勇，又有谋，正是我们这些人效法的楷模，所以……多尔衮打断他的话说，难道豪格就没勇没谋吗？何洛会挠了挠头顶，要说勇嘛，肃亲王那是绰绰有余，可要说这谋，怕是就……他不再说下去了。睿亲王板起脸说，好你个何洛会，居然这样议论自己的主子？何洛会急忙站起来，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愿意和睿亲王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多尔衮忽然笑了，把手搭在他肩上，按着他坐回凳子上，没事，本王是好说笑的人，和你说句笑话。
何洛会放松下来，扭头看见了那本发黄的书，禁不住说，这么大好的天，睿亲王不出去踏青，却在这里看书，实在让奴才佩服。多尔衮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看的是什么书？何洛会摇摇头说，不知道，奴才不认识汉字。多尔衮抓过那本书，在他面前悠摆着说，这就是著名的《孙子兵法》，对了，《孙子兵法》你知道吗？何洛会想了想说，好像听范文程大人说起过。多尔衮点点头，对，就是范文程一再向我们推荐的那本书。他翻动着书页说，范文程说，早在一千多年前，他们汉人就写出了这部兵书，后来的汉族将军就是按着这上面的计谋打仗的。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弄到这本书吗？可我走遍了整个东北，也没有找到。这次进关，我知道机会来了，在中原他们汉人那里，肯定能找到这本书，这不，我还真的弄到手了。何洛会看着他激动万分的样子，也止不住感动起来，是这样？那真要恭贺睿亲王了，不过，他们这种汉文好看吗？多尔衮用书拍拍他的头说，你还怀疑本王是不是真能看懂这本书？幸亏我平时跟范文程学了些汉文，现在总算囫囵吞枣地看下来了，不然，守着这么好的兵书不能看，后悔死你吧。何洛会不无遗憾地说，奴才只好看着眼馋了。
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多尔衮忽然拍了一下头说，对，我们何不让范文程办个学习班，专门教你们这些人学习汉文和他们的典章制度，等我们占领了中原后，这些东西都会用得着的。何洛会咽口唾沫说，这样做好是好，可恐怕也有许多人不愿参加哩。多尔衮打断他的话说，为什么？何洛会试量着说，奴才以为，他们会说，我们是满人，为什么学他们汉人的东西呢？多尔衮用那本书敲敲他的头说，放着那么好的东西不学，莫非你傻呀？何洛会挠挠头皮，不知说什么好。多尔衮盯住他问，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没等他开口，他就明确指出说，我就知道你的主子那些人会这么想。何洛会赶紧申明说，与睿亲王比起来，他们的确目光短浅。多尔衮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岂止是目光短浅，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多尔衮背起两手，从亭子下走出来，沿着甬路在花草间踱步。何洛会亦步亦趋地随在后面。多尔衮问他说，这次进关，知道明朝那些军队是怎么败的吗？何洛会装模作样地说，奴才哪里知道？多尔衮拍拍手里的书说，就是因为他们不读这个。何洛会眨眨眼说，这个不就是他们汉人写的吗？多尔衮不以为然地说，但他们只顾忙着钩心斗角，彼此算计，根本就不好好研习这个。他遗憾地摇摇头说，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用，甘心做一帮饭桶，明朝不亡才真是咄咄怪事呢。何洛会不失时机地巴结说，还是睿亲王慧眼识珠，等读完了这本兵书，王爷就该如虎添翼了，我们进取中原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多尔衮抬头，把目光望向远处，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何洛会继续说，依奴才看，这本兵书，原就是专门写给您睿亲王看的。多尔衮笑笑说，你小子又说巴结我的话了，不过等我读熟了它，再打起仗来，不敢说战无不胜，反正胜算十之八九，本王还是敢夸下这个海口的。何洛会抱起两只拳头说，奴才愿意跟随睿亲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但却满意地点了下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溜达。何洛会看看时机差不多了，鼓起勇气说，奴才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该向睿亲王禀报？多尔衮随口说，什么事？何洛会看着他的脸色说，这次进关，打下济南后，肃亲王和恭顺王私自到一个地方去了一趟。多尔衮想了想说，是有这回事，我还问过他，他说是到什么东阿……东阿你知道吗？何洛会摇摇头，不知道，奴才也没去过。多尔衮说，豪格回来给我说，他们到东阿是去抢东西，你知道他们都抢了什么东西吗？何洛会跟上来一步，奴才给您说的就是这件事。多尔衮一怔，莫非他没有给我说实话？何洛会看看四周没人，便朝他凑近一步说，他们在东阿抢回了一些阿胶。多尔衮不解地看他，阿胶？阿胶是什么东西？何洛会说，原先奴才也不知道，后来听孔有德偶然说起，阿胶是他们中原的一种宝。多尔衮吃了一惊，宝？什么宝这么稀罕，值得他们偷偷到东阿去抢？何洛会低下声说，那种东西只有东阿那个地方有，所以被视为珍宝。多尔衮抱起臂膀，一边思考一边说，原来是这样？这个豪格，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抢回了珍宝不仅不向我汇报，而且居然一直背着皇上，私自窝藏了起来？何洛会解释说，奴才就是觉得这事不妥，才决定来向睿亲王禀报……
多尔衮停下脚，紧紧盯住他说，那种叫阿胶的珍宝，到底是什么东西？何洛会咽口唾沫说，听说那是吃的东西，比人参、鹿茸还要好，尤其是对女人，有起死回生之效。多尔衮脱口说道，居然这么神奇？他仰了仰头，继续思量着说，庄妃娘娘刚刚生下了皇子，身体虚弱，不知多么需要补充营养呢，他豪格竟然藏而不献？何洛会耸耸肩说，肃亲王都给自己的福晋们吃了，从上个月，常太医就在肃王府里熬煮阿胶汤羹。多尔衮点点头，突然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他说，何洛会，你这可是揭发你自己的主子呢。何洛会慌忙跪倒在地，奴才都是出于对大清国，对睿亲王的忠诚，才斗胆站出来揭发，有不妥之处，全听睿亲王发落。多尔衮把他拉起来，又顺势拍拍他的肩膀，好，这事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多尔衮看见自己的福晋元妃从小甬道上跑过来。元妃似乎有什么事，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胸脯不时地往起鼓，两颊也有些泛红。但她一见何洛会在这里，就猛地停住了脚。何洛会赶紧说，奴才告辞了。多尔衮摆摆手说，好，你去吧。何洛会一溜小碎步离去。见他走远了，元妃就又迈开步，小跑着来到他面前，气呼呼地朝他说，快要气死我了。多尔衮还在想着豪格的事，没多在意她的反常，只是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元妃跺了一下脚说，柯丽哲简直是有意气我哩。多尔衮心里一惊，刚才何洛会还向他揭发豪格呢，现在元妃又来朝他告发柯丽哲了，他们两口子怎么有那么多事呢？他又一次警觉起来，怎么回事？柯丽哲怎么你了？元妃喘了一口气说，刚才在外面，柯丽哲明明看见我过来了，不但不给我让路，竟然连招呼也不打。
听她这样说，多尔衮松了口气，原来是这种事。当然，按照清朝皇家的规定，柯丽哲碰到元妃，是应该给她让路的，虽然她们是亲姐妹，但既然嫁了不同的人，就要依照各自丈夫的辈分和权势的大小来行事，不管怎么说，他多尔衮也是豪格的叔叔吧，况且在各位王爷中也是地位最高，难道她柯丽哲连这点规矩也不懂？表面上看她是不尊重元妃，但谁又能说她不是受了她丈夫豪格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小瞧他多尔衮呢？多尔衮把书在手里拍了一下，又抬脚朝一块石头上踢去，这个豪格也太不像话了。元妃却接口说，我才不管豪格呢，我只是气不过柯丽哲那个小妖精，等哪天我到皇上皇后那里去告她一状。
多尔衮突然冷静下来，拉拉她的手说，好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去给皇上说了，一切有我呢。元妃翻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去，你？看你大包大揽的样子，不会是有意想包庇那个小妖精吧？多尔衮有些不快，看看，说着说着又拐到这上面来了？元妃不冷不热地说，你不是喜欢她吗？她这样在外面冷落我，你以为她是仗着豪格那个愣头青？得了吧，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个小妖精是忌妒我，仇恨我，成心给我做脸子呢。多尔衮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说了，整个一个醋坛子。说着，他就要往园外走。元妃又在后面追上来，是不是你要去找她呀？我可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柯丽哲今天呀，可真是漂亮极了，全大清国也快要找不出这么美的人了。
听了她的话，多尔衮回身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你真动心了？元妃乜斜着他，你真想去看她一眼了？多尔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说，她是不是真有什么变化？元妃认真地说，她真的变漂亮了，她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些日子不见，她像变了个人，就跟画上的差不多，简直美死了。多尔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元妃使劲推了他一下，你真被她迷住了？多尔衮瞪她一眼，别胡闹了。转身大步走去。去吧去吧，元妃朝身边的一棵桃树踢了一下，去找那个小妖精吧。桃树晃了晃，正在盛开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三
他说，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年一度的春猎也就要开始了。由于盛京一带地方狭小，皇家只能选择一个草甸子作为狩猎的场地。草甸子虽然不大，但里面草木茂盛，水泊广布，鸟兽众多，对游玩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地方。出发前，多尔衮又问侍卫，通知豪格了没有？侍卫回答，他说随后就来。多尔衮想了一下，又突然对他说，你去把常太医叫来，就说本王脚上有疾，让他过来看看。侍卫领命而去了。多尔衮想起那天何洛会说过的话，他还不能完全相信，毕竟何洛会是豪格的人，仅凭他的揭发就来治豪格的罪，恐怕就未免过于匆忙了，兵书上不是说吗，要打有把握之仗。沉住气，他告诫自己说，等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再去皇上那里奏本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