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来到了慈宁宫外。值门的太监急忙去向孝庄太后禀报。他站在门外，还在心里想着豪格。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还来向本王挑战，也太不自量力了。不知为什么，想着豪格，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柯丽哲，那个因为吃了阿胶而更加美丽的女人身上。阿胶呀阿胶。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叨念。不一会儿，太监走出来，请他进宫去。多尔衮收回飘忽的思绪，让自己镇静一下，跟在太监身后，一步步走进门去。进到宫室内，一转过那面巨大的屏风，他就看见孝庄也就是昔日的庄妃坐在宝座上，两手牵在一起，正笑笑地看着他。这同样是个美丽的女人，多尔衮在心里说，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我这个摄政王的名头，也许我会真的和她……他没有再继续往下想，就收住思绪，一边朝她跟前走，一边也微微地笑着说，多尔衮给太后请安……
行了，孝庄摆摆手说，别来这些俗套了。她朝一个宫女说，给摄政王看座。宫女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离孝庄不远的地方。多尔衮提了提衣襟，端端正正地坐进去。我呀，孝庄摇摇头说，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了，这人和人一见面，先来这么一些麻烦的礼数，事儿倒不知什么时候说上呢。多尔衮点头说，他们汉人最讲究这个，听范文程说，都是那个孔老夫子搞的一套。他随即又说，不过要想长久地统治他们汉人，还真不能不遵从这些。孝庄说，随你们的便吧，反正大多都是你们男人的事儿。多尔衮朝她斜过身去，太后这几天可好？他的话还没问完，就不禁一怔。他看见小皇帝顺治从帷帐后走出来。皇上也在这里？他朝他笑了一下，身子依旧没动，我正想过一会儿去你那里呢……
顺治两手卡腰，直直地看着他说，大胆多尔衮，见了朕为什么不跪？多尔衮愣了一下，随即便笑起来。你看他，他指着顺治朝孝庄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顺治跺了一下脚说，多尔衮，朕在问你，见了朕为什么不跪？多尔衮仰起头，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个小家伙……他继续对孝庄说，但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他看出来，孝庄的脸色有些冷峻，似乎哪里不对劲儿了。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多尔衮，孝庄瞥了他一眼，旋即又掉开头，皇上在问你呢，你没听见吗？多尔衮打量着她的表情，还是有些吃不准，你、你当真了？孝庄看着别处，没有理会他。多尔衮又看看横眉立目的顺治，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你们是让我按规矩办事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转向孝庄，有些不解地自语，刚才不是还说，讨厌汉人那种繁文缛节吗？怎么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全变了？孝庄依旧阴沉着脸，没有什么表示。
多尔衮看事情没转机了，才不得不离开坐椅。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边在顺治面前跪下，一边故作轻松地叨念，其实不就是一个跪吗？我正可以拿它练练腿脚呢，今儿在他们面前站了一大天，两条腿都直得打不拢弯了。顺治故意把一只脚朝他面前伸了伸。多尔衮停住嘴，抬头看他一眼，又把脸低下来。多尔衮给皇上请安。他懒洋洋地说。顺治这才得意地抿嘴笑笑。起来吧。他也拖着长声说。多尔衮爬起来，掸掸衣襟上的灰土，悻悻地坐回到椅子里。孝庄也才长出了口气，但看看多尔衮，心里又有些不安。福临，她对儿子说，额娘要和你皇叔父说点事儿，你一边待着去吧。顺治刚要离开，她又喊住他，和你皇叔父道个别。顺治看了多尔衮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说，皇叔，你和额娘说事儿吧，朕到一边玩去了。多尔衮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孝庄示意他离开，顺治便一跳一跳地跑出去了。一个太监急忙跟在他身后。
多尔衮，孝庄转向他，有些歉疚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多此一举呢？多尔衮叹口气说，我只是觉得你心口不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到一边去了。孝庄辩解说，你刚才不是也对我说过，那些汉人的礼数不能不遵从吗？我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给皇上一个安慰。多尔衮用眼角乜斜着她，不会是这样吧？我怎么倒觉得，你是在提醒我，你这个摄政王永远只是皇上的一个臣子，尽管皇上是个孩子，你也得把他当老子看待，是不是这样？孝庄站起来，多尔衮，你太多心了。她又坐下去，你的心思也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人……我们孤儿寡母的，哪是你的对手……多尔衮安慰她说，好了、好了，以后我见了皇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就得了。孝庄也退一步说，你只要不拿他当一个孩子就行了。多尔衮随口说，可他毕竟只是……说到这里，他又改口说，好吧，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标准的皇上。孝庄看着他说，多尔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摄政王当得有些委屈？多尔衮摊开两手，没有呀，我没这样觉得，兴许倒是你这样认为吧？孝庄埋怨他说，好了，别胡闹了，说吧，今天来见我有什么事儿？多尔衮故意卖关子说，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感到闲了，来看看太后。孝庄朝四周看看说，多尔衮，快说正事吧。
多尔衮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咳嗽一声，有意清了清嗓子说，我已经让那个东阿来的人把阿胶制作出来了。说着，他朝那个太监招招手。太监打开箱子，取出一枚胶块，递到他手里。多尔衮接过来，又把它递给孝庄，这是在宫里熬制的第一批阿胶，请太后过目。孝庄欣喜地接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拿到眼下看，点点头说，没错，是和上次那种阿胶一个模样。多尔衮看着她说，太后还记得上次吃阿胶的情景吗？孝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陶醉地说，当然记得，那时我刚生下福临，身子正虚弱得不行，你们就把阿胶送来了，皇上让我按常太医说的吃下去，才一两天的工夫，这身上就有了力气。多尔衮说，是不是也变了样儿？孝庄奇怪地看他一眼，是呀，你怎么知道？多尔衮笑笑，没有说什么。
孝庄回想着说，我只是觉得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多，倒没怎么注意外表的变化，是皇上首先看到了，问我说，你怎么变了样儿？我还有些不解，说怎么变了样儿？你猜皇上怎么说？多尔衮选择着合适的字句说，当然是，越来越好看了。孝庄点点头说，皇上还真是这么说来着。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阿胶可是个宝东西，居然能让人变得越来越好看。多尔衮说，那你现在继续吃下去，不是就更……想想又没说下去。孝庄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禁有些害羞。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一个宫女急忙端过痰罐来，被她一下子推开了。多尔衮知道她咳嗽的原因，还是充作关心地说，太后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那正好吃一些阿胶呀，兴许立刻就会好了。孝庄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吧，那以后就吃一些吧。多尔衮把脸凑过去，低下声说，不知道太后哪一天会变样儿。孝庄截住了他的话，低着声埋怨他说，不许乱说。她站起来，离他更远了些。多尔衮缩回脸，悄自咽下口唾沫，两眼依旧有些不甘地盯在她身上。
孝庄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站回到他面前，似乎有意无意地朝他说，这一阵子，摄政王有没有见到柯丽哲呀？多尔衮吃了一惊，柯丽哲？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孝庄会和他说到这个名字。柯丽哲是……谁？他故作糊涂地说。肃亲王的大福晋呀，孝庄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不也是你家元妃的亲妹妹吗？怎么，不记得了？多尔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你看我这记性，竟然……他拍了拍后脑勺，又转向她，太后怎么忽然说到了她？孝庄又坐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用两眼直直地看他。多尔衮不敢迎接她的目光，赶紧掉开了头。这个熊娘们，他在心里说，兴许什么都瞒不过她哩。
孝庄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你忘了，不是都说柯丽哲因为吃了阿胶，变得像仙人一样漂亮了？多尔衮松了一口气，原来……又拍拍脑袋说，对对，是听说过这回事，太后要是不说，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孝庄意味深长地说，是吗？摄政王的记性不是出了名的好吗？怎么在这件事上，居然就不灵了呢？多尔衮尴尬地说，我这脑子里，哪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孝庄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多尔衮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她拱拱手说，太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暂且告辞了。孝庄止住笑，朝他摆摆手说，你去吧。
走出了慈宁宫，多尔衮慢下脚来，抬起衣袖，抹抹额头上的汗，在心里嘟囔着说，孝庄竟然也知道吃醋？看来天下的女人都一个德性。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这个隐藏得十分严密的心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快要走进自己府内了，多尔衮似乎才突然醒悟，或许是元妃告诉孝庄的吧？她们可是堂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他恼恨地攥起拳头，气冲冲地走进门去。
四
他说，一连几天，元妃都在专心地服用阿胶，一心要让自己变得美丽无比，好胜过那个小妖精柯丽哲，也省得多尔衮老是惦记着她。每吃一次阿胶，元妃都要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随后还要让多尔衮对她检查。快说，她一副急不可待地样子，我到底变漂亮了没有？多尔衮有些不耐烦，应付一句，是变漂亮了。又在心里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他有些委靡不振，坐在椅子里直打盹儿。
元妃感到有些不对劲儿，放下镜子，过来推他一把，你不是刚吃了阿胶吗？怎么老打不起精神？多尔衮晃晃脑袋，尽力使自己振作起来，是呀，怎么这阿胶越吃越没力气了？元妃担心地说，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多尔衮说，不会吧？阿胶可是强身健体的宝药呀。元妃凑近了他说，那你仔细看看，我到底变没变？多尔衮不敢再应付了，睁大眼，仔细在她脸上看了一遍。怎么回事？他很快发现了问题，你脸上怎么长出了……元妃诧异地看他，什么？我脸上长出了什么？多尔衮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不禁惊叫起来，天呐，怎么长出了小疙瘩？元妃急忙也朝脸上摸，小疙瘩？哪里，哪里？多尔衮似乎这才发现，她脸上居然到处都是小疙瘩，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层。兴许是它们太小了，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王爷快说，元妃越来越紧张，疙瘩在哪里？疙瘩在哪里？
多尔衮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对她说出来。难道这就是吃阿胶后的变化？他在心里问自己，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吧，阿胶是让人变美的东西，怎么会？可是，明明她……看他不回答，元妃不再问他，端起那面镜子，又撩起袖管，在镜面上反复擦拭，然后凑到脸前仔细看。多尔衮忽然联想到自己，自从吃了阿胶后，他竟也没了先前的力气，大白天就打起了瞌睡。他激灵打个冷战，一下子站起来，不对，肯定是这阿胶出了问题，难道是那个做阿胶的汉人欺骗了自己？元妃尽管没有看清脸上的疙瘩，但已经明确地感觉出来，这可怎么办呢？她拉住他的衣袖，哭丧着脸说，王爷，我是不是变得很难看？你快说，我是不是……多尔衮想对她说句安慰的话，但看她显得丑陋不堪的模样，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你快说呀。元妃跺了一下脚，呜呜地哭开了。多尔衮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紧张起来，拨开她的手指，就急急地朝外走去。他要赶快去面见孝庄和顺治，如果他们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自己可就要小心了。
来到慈宁宫外，值门的太监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又跑出来说，太后说了，今儿有些不方便，摄政王请回吧。多尔衮越来越紧张，不方便？太后说没说，她、她哪里不方……这样问着，他又意识到，如此打听孝庄的事，可是要犯大忌的。太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多尔衮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回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可他才走出十几步，宫门里又跑出一个宫女，大声喊住了他，摄政王请留步。多尔衮回过身，认出这个宫女是孝庄身边的人，孝庄让她跑出来喊他，兴许是又改变了主意？他急急地问，太后是不是让我……？宫女点点头，在前面引着他走进宫去。
孝庄一出现在他视野里，多尔衮就吃了一惊。与往日不同，孝庄居然举着把纸扇，遮挡在自己脸前。他还没有走到她跟前，孝庄就说，快给摄政王看座。那个宫女搬来一张凳子，放在离孝庄很远的地方。多尔衮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凳子上坐下了。他坐得很小心，尤其是望着遮挡在孝庄脸前的纸扇，心里越发有些不安，也许太后也……孝庄有些不好意思，多尔衮，本来我今儿……可是，我还是……她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太后，多尔衮不想再装作糊涂，径直问道，是不是身子有些不适？孝庄犹豫了一下，也点点头说，是有些……这些日子，我的脸上长了些疙瘩，变得非常难看，所以只好……多尔衮看着她说，太后有没有请御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孝庄摇摇头，苦笑着说，没有，我这种样子，都不好让御医看了。多尔衮硬着头皮说，那太后自己觉得，究竟是什么原因？
正如他的担心，孝庄一上来便说到了阿胶，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又随即改口说，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说那些阿胶不好，只是觉得，自从吃了它们以后，这脸上就……多尔衮在心里说，果真是这么回事，看来的确是那些阿胶出了问题。孝庄继续说，还有皇上，吃了阿胶后，也一再拉肚子。多尔衮不敢再坐下去，急忙站了起来，心里紧张成一团，皇上不要紧吧？孝庄说，倒是不碍大事。多尔衮抹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郑重地朝她表白说，太后，如果真是那些阿胶的原因，我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孝庄点点头，好，我知道你的办事能力，那就快去查吧。多尔衮告退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嘱咐她说，在我没查清楚之前，太后和皇上就不要再吃那些阿胶了。孝庄把纸扇朝他悠了悠，好。
多尔衮出了慈宁宫，没有回自己府里，而是直奔制造阿胶的厂房而去。厂房设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只有他和何洛会几个人知道。这些日子，何洛会一直盯在那里，一步不落地监督制作阿胶的全过程。一听说他来了，何洛会急忙迎出来，脸上也透着些惊慌的神色。不知摄政王驾到，他跪倒在地说，奴才有失远迎。多尔衮没正经理会他，就越过他的身子，直朝院子里走去。何洛会爬起来，慌慌张张地随在他身后。摄政王日理万机，他没话找话地说，怎么今儿闲了，到这里来……他一边说一边抢到他身前，有意把他朝一间屋里引。
这是何洛会办理公务的一间屋。多尔衮在门口站了站，忽然掉过头，又朝厂房里走去。何洛会有些惊急，又赶上来，挡在他身前，摄政王还是到屋里坐一会儿，奴才有事正要向您禀报。多尔衮停住了脚，有什么事？说吧。何洛会不自然地笑着，摄政王是不是进屋去？奴才也好……多尔衮上下打量着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禁一动，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何洛会，他沉下脸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何洛会笑得更有些难看了，这个……多尔衮越发认定，这件事看来的确与他有关，但他又不相信，他会有胆量成心搞鬼？不知事情到底错在了哪里？何洛会，他背起两手，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你给我说清楚了，不然，小心你的脑袋。何洛会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摄政王，他哭丧着脸说，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