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德淦药方上的提示，慈禧每天服用一次阿胶药羹。从服用第一次开始，她不时流出的“月信”就再也不见了踪迹。随着服用次数的增加，她的身子也渐渐充盈起来，不仅皮肤变得白皙，眼睛变得明亮，甚至连模样也变得更加美丽。咸丰几乎每天都临幸储秀宫，把皇后连同那些数不胜数的嫔妃们都忘到了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和他的懿嫔共度良宵了。爱妃你变了，咸丰痴迷地对她说，朕好像一刻也离不开你了。慈禧在心里说，这都是因为阿胶。一个多月后，慈禧觉到身子发生了异样的变化，好像在原有的体形内增加了什么另外的东西。莫非那条龙真的在自己身子里住下了？她问自己说。咸丰也发现了这种变化，急忙让吴太医给她诊断。吴太医对她仔细把过了脉，站起来，拱起两手对咸丰说，恭贺皇上，娘娘是有喜了。咸丰盯着他说，这是真的吗？吴太医很结实地说，确凿无疑。听他这样说，慈禧也使劲喘出一口气。咸丰拉住她的手说，爱妃终于要为大清国延续龙脉了。看着他喜悦的样子，慈禧眼里流出了泪水。
慈禧想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又提出要见一见那两个东阿人。咸丰豪爽地说，好，朕说过的话绝不食言，爱妃不但要接见他们，朕也要重重地赏赐他们。咸丰豪兴大发，决定把接见和赏赐的仪式安排在养心殿。慈禧知道，养心殿是皇上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当然日常活动也多在那里进行，但一般人却很难到那里去，只有一些重要大臣或者外国使节被召见时，才被允许进到里面。皇上在养心殿接待李氏叔侄，足见他是多么重视他们了。慈禧当然更不会怠慢，先提前几天做了些准备。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学，她要赏给李家两个条幅，词都已经想好了，一条是“福如东海”，一条是“寿比南山”。一连几天，她都坐在桌案前，提着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直到写出了两幅觉得满意的，才慢慢歇手。
接见这天，慈禧和咸丰坐在养心殿宝座上，等待李氏叔侄的到来。随着殿前太监的一声传唤，李德淦和李绘远被安德海领进来。慈禧抬起身子，痴痴地朝他们身上看。这两个人就是制造那种神药的人吗？她在心里说。慈禧还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咸丰就“咦”地叫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李德淦，咸丰纳闷地说，朕才见到你一两个月，你怎么就变了样子？听他这样说，慈禧也朝那个年纪大的人身上看，发现他满头白发，且佝偻着腰背，显得虚弱不堪。李德淦低垂着头，一副很迟钝的样子。见他不表示什么，咸丰脸上有些不悦。年纪轻些的李绘远赶紧说，回禀皇上，我叔叔在……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在外面待得久了，有些不太适应，样子变得过于大了。咸丰没有继续问下去，随即把赏赐给他们的东西让太监端出来。正如慈禧的预料，咸丰赏赐给李家的东西是一件黄马褂。太监把黄马褂端到李德淦面前。说来奇怪，李德淦像没有看见一样，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太监低声对他说，李德淦，还不快谢皇上隆恩？李绘远不敢怠慢，慌忙把黄马褂接到手里，然后恭敬地说，谢皇上隆恩。
咸丰赏赐完了他的东西，把头转向慈禧，爱妃，听说你要送他们两幅字？慈禧笑笑说，是，只是不知写得好不好。咸丰说，先让朕来看一下吧。慈禧招招手，安德海把她写好的条幅拿过来，展开在咸丰面前。福如东海？咸丰轻声念着，寿比南山？摇摇头说，不好。慈禧心里一惊，皇上是说，臣妾字写得不好？咸丰摇摇头说，不是，爱妃写的字倒是很见功力，只是这词起得不好。慈禧想了一下，也猛然觉得，可不是，依自己现在的身份，送他们两个平头百姓这样两句话，的确有些不妥。要不，她赶紧对咸丰说，臣妾就不送了。咸丰摆摆手说，送还是要送的，爱妃服用了他们的药物，应该向他们有所表示；更重要的是，爱妃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理当给他们展示一下。慈禧顺着他的话说，那臣妾就重写吧。咸丰点点头说，好，爱妃去写，我们在这里等着。
于是，慈禧离开宝座，绕过屏风，来到后面的御案前。两个太监急忙给她展纸、研墨。慈禧屏住呼吸，认真想了一下，才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起来。她在每张宣纸上只写一个字，一连写了五张，才把笔收住。回到宝座上坐下，咸丰问她说，爱妃写好了？慈禧点头说，写好了，还请皇上过目。安德海又把这五张纸拿过来，一张张展示给咸丰看。每展示一张，咸丰就念出一声，福、禄、寿、喜、财。连连点头说，好好，爱妃写得实在是好。慈禧不好意思地说，皇上过奖了。咸丰转向李家叔侄，李德淦，娘娘赐给你们五个字，快接着吧。李德淦依旧没有反应，又是李绘远伸出手说，谢娘娘隆恩。
接见完了，慈禧回到储秀宫，回想李家叔侄的表现，不禁有些所望。在她的想象里，能够制造出如此神药的人一定也像阿胶一样不同凡响，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李家叔侄竟然那么普通，和一般老百姓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那个李德淦，甚至一副麻木呆痴的样子，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堂堂济世堂的店主呢？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她忽然问自己说，禁不住伸出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如果真有什么差错，那自己肚内怀的是个什么东西也说不定呢。这样一想，她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
七
他说，李继焕坐在李德淦床前，两眼直直地看着他。一回到家来，李德淦就病倒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身子变得虚弱不堪。更让李家人吃惊的是，他的头发居然也变白了，这使他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李继焕眼睛一模糊，仿佛又看见了早就离开人世的李德祥。他使劲晃摆脑袋，才让自己清醒过来，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人的确是李德淦。他想不明白，在京城的那两个多月时间里，李德淦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磨难，以至于让他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他不敢问李德淦本人，只好去向李绘远打探。别问了，李绘远带着哭腔说，什么都不要问了。尽管没问出什么，李继焕却认定，在京城的大牢里，李德淦一定遭到了非人的折磨，这种折磨有对他身体的打击，更多的可能是对他精神的摧残。老七，他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放到他身上，你受苦了……
除了身体上的变化，李德淦也更加忧郁起来，两眼呆呆地望着房顶，长时间沉浸在心事里。李继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有所期待地看着他。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他鼓动他说，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你会好受些。李德淦扭过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三叔，也许我不该回来。李继焕吃了一惊，你、你为什么这样说？李德淦沉痛地说，我是办下了对不起祖宗的事，真没有脸面再回家来。李继焕明白他是说把阿胶送进皇室的事，不由得便想到祖上为此死在大牢里的遭遇，知道李德淦也一定在想着这件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他检讨自己说，还是我先答应了那个胡德海。李德淦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我明白你的心思，李继焕说，我们毕竟是违背了祖上的意愿……停顿了一下，他又为李德淦也为自己辩解说，可是，除了这样做外，我们又有什么路好走呢？李德淦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李继焕站起来，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步，又停在床前，安慰他说，其实这件事也未必那么坏。他有意停住嘴，不再往下说。李德淦莫名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李继焕又坐下来，你想，我们的阿胶成了贡药，这对我们济世堂来说……李德淦看着他说，当初，崇恩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还有胡德海……李继焕的脸不禁热了一下，随即又说，也许他们说得还真是不错。李德淦吃力地坐起来，可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把阿胶送进了虎口。李继焕不解地说，虎口？李德淦使劲点头，其实他们比虎狼还要贪婪。李继焕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说得太夸张了吧？李德淦似乎还要说更夸张的话，但还没有说出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又躺回到床上。李继焕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继续开导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此一时彼一时也，大清国还能永远是我们的敌人？没等李德淦开口，他又截住他的话说，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即使你绞尽脑汁，我们也无法把这件事想清楚。李德淦止住咳嗽，脸上的忧郁表情越发严重，这件事兴许还没有完，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李继焕也用肯定的语气说，如果真地没有完，那也不是你认为的样子。
在这件事情上，李继焕一直坚持自己的看法。在他想来，皇宫里那些人得到了济世堂的宝贝，应该感谢李家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呢？况且皇上已经赏赐了黄马褂，还有懿嫔娘娘那五个字，有了这些东西，李家的济世堂不仅从此告别了灾难，而且还会迎来它辉煌的明天。是呀，他对自己说，关键是李家明天的发达兴旺呀，济世堂已经沉寂了那么久远，该到它复兴壮大的时候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李继焕一有空闲就翻看那件黄马褂，打量那五个字。等着吧，他激动而又得意地自语，李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为了进一步体会这种美好的感觉，有许多回，他都偷偷地把黄马褂穿在身上，挥舞着拐杖，在屋内走来走去，想象着那些碰到他的人，就是县太爷那样的官人，也要谦卑地给他让路，他只要不满地哼一声，就会有人吓得趴到地下。老天，那该是一种多么威风的场面？
李继焕有些太得意了，没脱黄马褂就走出门来。李德淦正好下了床，在院子里慢慢地溜达，看到他这身怪异的打扮，不禁愣了一下。李继焕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尴尬。我穿上试试……他语无伦次地说，这些皇宫里的东西，穿着就是不一般……看着李德淦脸上的表情，他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其实李德淦并没做出什么表示，只不过是他自己心里不自在罢了。你不要想得太多，他又对李德淦说，有了这些东西，不要说在东阿在山东，就是走遍大清国，也没人敢和我们过不去了。李德淦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依旧没有说什么，掉转身，又回到屋里去。我们已经等得够长久了，李继焕不甘心地赶上去，朝着他的背影说，该是我们振兴发达的时候了。没等他说完，李德淦就关上了门板。李继焕只好闭住嘴，但表达的冲动还没有完结，便只好对自己说，不信我们走着瞧，走着瞧。
李继焕随即又行动起来，将那五个字拿到店铺里，让伙计们贴到墙上去。一个伙计在墙上比划了一下，不无惋惜地说，老爷子，这个贴到墙上可就揭不下来了。李继焕不以为然地说，我要让它们贴在墙上，还揭下来干什么？伙计摇着头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揭不下来可就糟蹋了。李继焕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把那五个字夺过来。给我去定做五个玻璃镜框，他支使伙计说，我要把这五个字好好地镶起来。等伙计订来了镜框，李继焕亲自动手，把字一个个镶在里面，然后让伙计们高高地挂到墙上。看到了没？他对那些前来观瞻的人炫耀说，这是懿嫔娘娘亲自为我们李家写的。在人们艳慕和赞叹的声音里，他还觉得不过瘾，又进一步吹嘘说，懿嫔娘娘吃了我们李家的阿胶，就要生下小龙子来了。听了他的话，人们无不肃然起敬。
有黄马褂穿在身上，尽管天气已经变凉，李继焕却觉得身子燥热，心神不安，无来由地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是时候了，他不住叨念着说，该到来了。他期盼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天夜里，李继焕刚躺到床上，忽然觉到外面有些异样的动静，又急忙爬起来，打开屋门，朝院子里探望。他早就知道，这个院落里居住着一只神物，而且他亲手放在供台上的食物一再消失，树木也好像从院落一边移到了另一边，没错，这都是那只神物在暗中活动。李继焕认为，李家的阿胶一直能做下去，并且迎来了这样大好的局面，一定与这只神物有关联。他渴望见到这只神物，却始终没有这种机缘。你看我都穿上黄马褂了，他在心里对它说，还不能让我一睹你的真实面目吗？他觉得那只神物一定听见了他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出来和他相会。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驱使下，他在这天夜里感到了它发出的异样动静。一定是你出来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朝院子里走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李继焕看见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从离他不远的地下拱出来，然后缓慢地来到他面前。李继焕蹲下身，瞪大两眼，上下打量着它。这是一个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物体，看上去既像人又像物，既可以说是兽又可以说是树，既能够说它是一块石头又能够说它是一堆柴禾。李继焕伸出手，在它身上摸了摸，似乎还感觉到它一点点体温，但又有一种水漉漉的感觉。你是谁？李继焕问它说。我叫太岁。它回答说。李继焕一惊，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世间至宝太岁吗？太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点点头说，是，我就是神话中的太岁。李继焕还有些不相信，我又没见过太岁的样子，怎么证明你就是呢？太岁笑了一下说，这很简单，你应该听说过秦始皇这个名字吧？李继焕说，当然知道。太岁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作为一国之君想要长生不老，听说东方有一种仙药，食用以后即能得道成仙，于是他亲自率将东行，寻访到了方士名医徐福，便命他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寻找这种仙药，你知道吗？秦始皇让徐福寻找的仙药就是我……李继焕倒是听说过这个故事，但心里还是存有疑问。太岁又说，你们明代的医学家李时珍你也应该知道吧？李继焕说，当然，李时珍还是我们李家的祖辈呢。太岁点点头说，对，这个我差点忘了。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里说，“肉芝状如肉，乃生物也；白者如截肪，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知道吗？这说的也就是我呀。李继焕想，一个生活在地下的生物竟然知道人间的事情，看来它的确不同凡响，想必真是神奇的太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