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秋日探头的桃花,这是与以往所相比,甚至可以称之为反常的桃花盛开不同。
桃竹村内里的竹些许叶终究枯黄了,但大部分都还是碧绿的。
沿着青石所浦沿的小道,间或拨弄半空垂落的竹枝。
高秀向前走着,他的目标是村心的那年岁最为长的,盛开的花最为美的桃花树下,小小的书堂。
那书堂被桃竹村里住户们称之为茅草堂,顾名思义是座由泥土堆积,茅草盖顶而建起的书堂,这中有藏书三十三卷,有桌凳一副,教鞭一杆,师者一个。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茅草堂的师者不知其名,只知其姓,呼曰戚师,亦被村中童子呼作戚夫子。
“戚师。”
在茅草堂前站定,那身长消瘦,面有菜色的戚夫子在高秀面前静默研书。
眉眼低顺,静默看书的戚夫子倒不像是个穷酸秀才了,而是实打实的像个有着莫大心思,忧国忧民的一品大官,但可惜他那身洗的发白的士子衫还是太过于扎眼了。
戚师是桃竹村这五十年来唯一一个回村的读书人,而有学识的读书人在这桃竹村里可能是少到近乎无的地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回村,但有着外姓人读书教学为自家童子,就算是在这么风雨不透风刮不进的桃竹村里,村民们总归还晓得这是极好的。
一页,两页,三页,在高秀驻足,而戚师躺椅翻书三百二十息之后,他才终于放下了手中茅草堂所藏的三十三卷书之一。
“呼吸可调整好了?”
戚师淡漠抬眼,看着眼前双眼好似覆着一层翳但身姿仍然俊挺而立的高秀问道。
“调稳一百二十息。”
这是高秀回村的第三天,也是入茅草堂的第三天。
在此之前,高秀是从未去过茅草堂的,平时生活中也未有他人频频提起,就算是高秀有询问的念头,大家也都通常避而不谈,间或谈起也避重就轻,话语间尽是尊畏,而在高秀询问大爷,得到的也是微笑与含糊不清的回答,大抵就是让他不要去多接触多问之类的,其覆盖迷雾的来历和村民的敬畏还有连大爷也含糊其辞的防备模样。
都让他感兴趣到了极点。
但也就这样,从对茅草堂有兴趣到对大爷武功的诱惑更为受用,以至于从哪天远远瞧见茅草堂有人舞剑之后,高秀动起了学武的心思,也让他有了这般眼盲身疲的下场。
而在这之前的之前高秀身为桃竹村村民,可一次都没有切实的来过这茅草堂。
还是在三日之前,在大爷拎着上门,才得以面见的戚师。
学茅草堂中的三十三卷藏书。
见面的第一天,身材消瘦欣长面带菜色的戚师就指着高秀的肺腑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
“一百二十息。”
阖目摇头,戚师面带失望之色,像是对高秀在三百二十息中只能调稳一百二息感到不满。
“果然不是甚的天娇,足足三天,才不过调一百二十息。”
高秀垂首,眸子微微一暗。
这所谓的三百二十息调一百二十,其实说的是高秀上门学书当天,由戚师在那三十三卷藏书中挑出的,最易修行的一方吐纳法,名为龟咽吞息法,所循的就是那老龟阖目安在千年的模样,吸气一口,咽息三口,将呼吸所需的三百息延至四百息,体内流转之物也因之而慢,变相的延缓了高秀身亡的时间。
在高秀的体内,可还没有塑造起能承载灵力流转的筋脉,也就是说在那清醒而过的三天里,他的肉体每时每刻都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摧残和与之伴随的疼痛,灵力流转愈剧烈,身体的痛感也就愈难以忍受,在其下的血肉,也会被强制性的注入活力。
在短短三天之间,高秀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子就被强行吹鼓的成了个完完全全的大人,眉眼间透露着风流,嘴鼻间含着俊秀,一颦一笑皆是谪仙般的模样。
但与之相对的,不时出门,也经常被村民视为陌生人或是从他的眉眼间看出那高秀小子的模样,问一声是否自己的亲戚,再介绍下自家的八大姑六大婶的子子女女之类的。
戚师抬眉,轻声问道:“问你,符道几何?”
高秀抬颈点头道:“黄蓝紫三色,黄除鬼怪正清明,蓝镇妖孽旭清意,紫去魔邪生清骨,上中下三品映天地人三才,又分下下材,下材,中材,中中材,上材,上上材之墨宝,朱砂点血,含光透影……”
高秀侃侃而谈毫无窒涩,三日以来与龟咽吞息法一齐与他的上九宝灵符策中的序言也被他研读的炉火纯青,可堪用之。
这上九宝灵符策,之所来历无可考究,但万幸其中道理深入简出一字一句能当得凡夫俗子研读,要不然就一夜之间,高秀可没办法背下这三千七百单一字的序言。
而戚师所问的符道几何,高秀也故作镇定,实则颤颤巍巍的一字一句说出。
上九宝灵符策的三千字序言最为一个字落下,戚师低垂的眉眼间终归是露出了一点点欣慰:“索性你资质不显,记性却是不差,昨日与你的上九宝灵符策总归是没有给予庸人。”
高秀闻声身子一震,抬眼看着已然起身的戚师。
“既然你已在我这修得符道,那也算的我茅山的一徒子徒孙,跟我来拜过祖师爷,我就应了你大爷的愿,教你食气法。”
戚师轻声说道,起身两步间示意着高秀跟上。
这就是在那天高秀醒来,目盲而身体受损灵气暴流之后,大爷带了他来此,向着不露声色实则为仙人的戚师求助,让戚师收了高秀,但都说是仙人般的人物,收徒怎可能马马虎虎,像是验一翻根骨,得了个‘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再又是验天资,修了三日龟咽吞息法,靠着三百二十息调一百二十堪堪过戚师的眼,最后才是看这脾性,以一上九宝灵符策验之,未好高骛远,而是一字一句念出了上九宝灵符策的序言的高秀才是深的戚师之心,动了收徒的念头。
当然如若高秀三项皆未过,戚师也不会全然拒绝,不过是多些迂回和让高秀更为的困苦罢了。
撇眼用余光视着这高老剑魔的孙子,戚师心里念叨着。
‘可怜钦州高氏曾无边风光,今日却连个家族子弟都差些保不住,还需要外修食气法,真是春风吹发一黑皆百,时过境迁人不如意啊……’
这三天与戚师的求学中,高秀若有若无的也学会了戚师的低眉顺眼,双手入袖轻声问道:“戚师,敢问食气法为何。”
戚师未转身,声音飘飘忽忽而来。
“龟咽吞息法求得是你五脏安平,四肢不顿,上九宝灵符策求得是你有御敌保己之力,而食气法即为一切之根本,每样食气法都有每样的名字,但其所不变的便是汲取灵动的灵气,吸与肺腑之中的里子。”
“里子不变,不管被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它们也被统称做食气法,太上清宫的那太清延道术也与我们所修的一般无二,亦是食气法。”
太清上宫,在就算是在这偏远的临州治下菱城三千八百四十镇的九千六百八十八村中最为僻静而不通往来的桃竹村中,也有着赫赫威名,诸天道统执牛耳者,太清上宫当之无愧。
高秀闻声沉思片刻道:“那除了食气法,还有没有其他的修炼方法。”
戚师轻笑道:“当然有,习剑者养剑丸,习内丹者生内胎,习妖魔鬼道者也是层出不穷,什么样的休息方法没有,什么样的好事恶事无人会做?但就这好修天道千万载以来,食气法当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秀蓦然问道:“那原因为何?”
戚师推门,茅草堂后有着一方小小的木屋,推动门扉,自然也嘎吱作响,随着嘎吱作响之声,戚师缓言道:“你习了便知。”
木屋明堂,堂内向阳正置了一头颅大小的神像,其前黄铜香炉内里正染着一支寸长黄线香,青烟袅袅绕绕,也遮的那神像看出眉目,使得高秀分辨不出自家师傅供的是那方大神,但那灵气盎然神光微显的模样,自然是让他晓得了那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像而已。
止步转身,戚师低顺的眉眼间尽是肃穆道:“此乃太上大道君,吾这一脉,修的便是那一十二部洞玄经,这洞玄经一十二部便是灵宝天尊化在上清境地所传,可是中乘之道,愿学之?”
戚师问了,高秀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来时大爷便告诫过,不管戚师说什么都不要答应,让高秀只学食气法,只学藏书三十三卷,多一个字都不要看,不要记。
高秀喃喃问道:“这是食气法吗?”
“不是食气法,但却比食气法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戚师表情肃穆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高昂着的头又变得低眉顺眼,对着眼前的高秀道:“既然你不学,我也不强求。”
说话间入里屋,取出了一本巴掌宽的小书,戚师轻声道:“此为太上感应篇,食气法最为基础之学说,你拿走吧。”
并着太上感应篇递给高秀的还有另一本呈玄黄色的古旧书籍,其上用黑墨撰写着先天一气阵传六字。
高秀接过书本,疑惑抬头。
戚师含笑道:“继续去背书吧,先天一气五百七十六阵的变化,可不要在我后天考你的时候说不出话来。”
不等高秀答话,下一刻,高秀就已然出了木屋,面朝着茅草堂手中抱着两本书,在他眼前的那颗千年桃花树,盛开的如落日红云,缤纷而落,美的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