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其制,刳木为盘,如舟状,赤为质,画云鹤文。为架高五六尺,置盘其上,荐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金史》
五月的上京生机勃发,无论男女皆脱下臃肿的冬装,换上了轻便的袍服。
祭天礼毕,皇帝回辇至御帐更衣。御帐界外尚有许多帐幕,分属王公宗室和达官显贵之家。这是呼朋唤友交际应酬的好时候,主人仆人忙进忙出,嘈杂了些,却也显得热闹。风华正茂的姑娘小伙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树下、水边,谈天说地、嬉戏玩闹,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有那已经订了婚约的,用心留意着机会打算双双溜去僻静处说悄悄话,若运气不好、被同伴发现,自然免不了一顿捉弄。
“这其中,少不得也有自家的丫头小子。”乌林答石土黑立马高坡上,嘴角噙着笑意。他膝下育有三子七女,二子两女尚未成亲。幺女小昭与宗辅的长子乌禄定有婚约,神谕的大好姻缘如今让石土黑感到困惑,失去父亲的少年前途黯淡,何谈将来助乌林答家光耀门楣呢。
石土黑的祖先以智慧和勇武著称、世代为乌林答部族之长,祖父胜管多次出使高丽,他本人年少时便独领行军猛安随太祖征辽,因功获封世袭谋克、东京留守。石土黑信奉“功名直需马上取”,最看不得趋炎附势之辈,与皇子府结亲也绝非卖女求荣。然而,殿下去世不到一年,朝廷就把他从东京的紧要位置撤下、换授闲职,如此措置,到底在他心中播下了一道阴影。
祭天之后照例是射柳赛,在大鞠场进行。石土黑所处的高坡前道路通往鞠场,不时有骑士经过,扬起阵阵尘烟。有人看到了他,热情地招呼着,石土黑也要参赛,遂收拾心情,策马下坡。他骑射卓绝,卯足了劲要拔头筹、纾解一下胸中的郁气。
鞠场上,金沟已然划定,一名负责仪卫的百夫长正指挥手下折柳枝、削柳皮。按章程,插到地上作箭靶的柳条要尺余长,其离地数寸的中段需是没有树皮的白杆,参赛者若想取胜,必须射中这一部分,能在马上接住断柳为最佳,射中而接不到的次之;若射中柳青,不管能否接到断枝、那就和中而不能断、以及不中者一样,均判失败。
入场人众渐多,很自然地聚集,后来者刻意寻找“同道”,竟而群分。石土黑发现自己的亲家们分属不同阵营,闹的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宗翰、宗磐、宗干三位大佬均未到场,越晚到越显得身份尊贵吧。石土黑忖度着。然而,不管早晚都是要来的,只不过射柳以尊卑为序,届时又将以谁为先呢?皇帝会射出第一支箭么?别看年纪小,新帝可是比太祖太宗都讲究威仪的,这爱好,从他被任命谙班勃极烈之后就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石土黑不懂先帝为何始终对合剌采取纵容的态度,实际上他根本不满意由个黄口小儿占据宝座。太祖出行从没有隆重光鲜的銮舆,征战必与将士同甘共苦;太宗在位,甚至不得私自动用国库修建殿宇。都是汉人们叫嚣的什么嫡子长孙,于家国毫无贡献,仅凭出身便要威福自专、要天下英雄效命么?就石土黑所知,勋戚功臣对新帝的做派亦多不满,明里暗里议论不休;宗辅生前从不置一词,石土黑有样学样,虽然管住了嘴,但到底意难平。
御帐里的少年天子很清楚朝野的议论,然而他坚持认为,尊卑不分是野蛮的表现,大金欲八方来朝,目下最紧要的便是修制度、兴礼教,这也是他唯一可以施展拳脚有所作为之处。再则,前呼后拥的卫兵仪仗能够让他心安,这便不得为外人道了。
内侍禀报,越国公主奉旨见驾。春松般的身影出现在大帐门口,合剌当即从椅上站起来想要迎接,听到旁边大臣的轻咳,犹豫了下、止住了脚步。
君臣之间的小动作没有逃脱银铃的眼睛。汉人,惯会弄这些。她心中鄙薄、面上半点不露,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然后等皇帝的吩咐。帐中有两名陪侍的臣子,咳嗽提醒的那人她未曾见过,另一位是老熟人、合剌的先生韩昉。
皇帝喜欢立规矩,不喜欢坏规矩的人,但是对于堂妹,他还是更爱她无拘无束的样子,低眉顺眼,怎么看都透着生分。
“妹妹怎不向韩先生问好?”皇帝假意嗔道。他少时从韩昉学,银铃常常旁听,与韩昉有半师之谊。
“臣韩昉见过公主。”韩昉率先施礼。
“先生好。我让人给先生送的东西可得用么?”银铃笑眯眯地说道,那样子好像小孩子做了件得意的事等着长辈的夸奖。
“公主的礼物当然得用。臣尚不知该如何回礼呢。”韩昉语态轻松,毫不回避与银铃的私交。
“妹妹给韩师送礼了?送的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就是笔墨纸砚那些,从南边弄回来的,不过都送的差不多了,陛下若想要,妹妹得回家看看还有没有的剩下。”
合剌闻言大笑,“先生你看看,若说上京城里最不把朕放在眼里的,非公主莫属了吧。”
“我怎么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我出去玩儿银子都花光了,就指望皇兄打赏救急呢。”银铃理直气壮地辩驳。
“先生你听听,把朕放在眼里原来就是要银子花的。”皇帝笑意更胜,“想要银子,快给宇文大人见礼。宇文大人正在拟公主驸马品级制度,妹妹很快就有俸禄可领了。虚中,这就是太祖亲封的越国公主,比朕都还尊贵呢。”
“什么叫比天子尊贵啊,传出去要不要人活了。”银铃大声抗议,接着朝宇文虚中福了一福,“二位大人快管管,皇帝也不能乱说话吧。”
美人薄怒正合皇帝心意,他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一挥手转了话题,“急什么,小时候的事,还有人敢做文章不成。朕与公主有话要说,二位大人先下去歇息,过会儿射柳,少不得要你们做些美文以飨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