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地方性商业银行。
宽敞富丽的银行大厅因为人流的趋少显得萧条空荡了许多，两个腰挎电棍的保安在转门附近笑眼攀谈着，舒软的待客沙发上坐着的是正享受午间休息的银行职员，通往二楼的旋转阶梯下小型喷泉水哗哗流淌，池中各色大金鱼在绕着磐石游来弋去。就在这最惬意的午后，谁也没有——当然也不会——特别在意这时进入自动转门的那位着装休闲，背着单肩皮包，戴着鸭舌帽的男士，男士从转门走出后便直奔其中一个柜台窗口而去。
“您办什么业务？”柜员是个留着长发、面目可亲的女人。
“我办这个。”男士说着从夹克的内兜里掏出了个证件，向柜员示意了一小下后就重新揣回了兜里。
虽然时间短促，但柜员也看清楚了，她确定男人给她看的是个警官证。“您等等……”柜员刚要起身。
“你先别走，听我说。”“便衣警官”适时叫住了与其隔着防弹玻璃的那个略显慌张的女人，然后他又瞄了两眼其他窗口，邻边窗口的柜员不在岗位，台面上摆着“暂停服务”的牌子，再隔一个窗口，背对他们而坐的柜员正在为客户办理业务。“我找你办的事情最好不要惊动第二个人。”
听到“便衣警官”有条不紊地说出那句话后，女人尽管显得很犹豫，但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不就是查询、冻结账户之类的吗？我们都办过的，没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吧。”
“听你的意思，好像查询账户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便衣警官”又从内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攥在手里。
“对于你们来说，办这种事可能在程序上有点麻烦，但我们做起来其实就是动一动手指而已嘛。”
“那就劳烦你了。”顺着洞口“便衣警官”把名片递给了柜员。
柜员接过名片后不以为然地将其翻到了正面，接着先是一眼瞧见了左上角刺眼的国徽图案，再然后就看到了名片中间位置以行书印写的“柯哲”二字，刹那间柜员再看向“便衣警官”时，她就一满脸的惊心动魄感了。
“便衣警官”自知不用看那卡片上的介绍，单是听名字，这银行里的所有员工，大到行长，小至餐厅服务人员，也都能知道柯哲这个人，而之所以“便衣警官”要多余拿出名片其实只为了要看看这刻他正赏心悦目的效果图——柜员手捏着名片，一下看看他，一下又看看那两个字，怎么看也没看出她要为其办的业务究竟哪里有像她刚刚形容的那么简单。
“警官，您好像弄错了，我们这……没有这个人的账户。”
“我说要查这个人了吗？”
柜员更蒙了。
“我要的是这个人的老婆的账户资料，你最好别跟说‘也没有’，尤其是在你连手指都没动的情况下，至于她的名字称呼你心里一定比我清楚。”
柜员再次看了看名片。“您……”她支吾地吞吐了起来，而这份为难也显然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我知道你很为难，所以我叫你不要惊动第二个人其实是为你着想的，你也应该很清楚调查这个人不是像调查别人那么简单的。”
“但是我必须要请示一下上级，不管怎样我一个人可承担不了……”
“那就不要惊动第三个人了，现在就去找你的上级吧，还有，”“便衣警官”略微抬了抬帽檐，之前一直被遮挡的忽隐忽现的双眼此时坚厉地凝视着对方，“我不是警告你，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如果你偷偷跟你的上级故意拖延调查时间，甚至故意隐瞒调查结果，搞什么猫腻的话，那后果不是丢掉你们的饭碗那么简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柜员突然面色涨红，这多少是被“便衣警官”的话吓的，但也不能排除还有部分是因为“便衣警官”正睛看着她的眼神，可当她再次要起身时。
“不要找你们的王主管，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是柯哲的人，也是以后我们要重点审查的对象。”
“他现在正好不在行里，那等他回来了……也不告诉他吗？”柜员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已把扩音器调到了最小声，大厅里依然只有零丁的几个人，还没谁关注到他们俩，看见“便衣警官”冲自己郑重地点了点头后，柜员就即刻离开了座位。
“便衣警官”眼盯着那个柜员走到一张办公桌旁，与坐在那里的一位中年女士耳语了起来，过后中年女士就走出柜台，来到了业务大厅里，并径直走到了“便衣警官”跟前，那位柜员则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动起了手指。
“您好。”中年女士挽着长发，皮肤雪白，双下颌，戴着眼镜，看起来文气却又不失灵气。
“便衣警官”与中年女士握了握手。
“我的级别比主管低，但比小胡要高，”中年女士瞥了眼里面的柜员，“也有资格承担这个责任的，而且您要办的事……除了王主管外，”中年女士在说到“王主管”时就压低了声音，“让我们行长或者副行长知道了也一样很麻烦的，您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您这事交给我和小胡来办是最稳妥的了。”
“便衣警官”一边听中年女士说话，一边十分配合地连连点头。在心里“便衣警官”一面还在悸于自己正冒着的风险，一面在幸于这世上永远都不缺少清醒的人，但他自己的所为是因梦因醒，还是因为半梦半醒，他就分辨不清了，他只是希望不要有人会以为他正在做着什么极具信仰的事情，毕竟如果这算是一种无私行为的话，根本上说，也是他的自私成就了这所谓的“无私”，而也正是这份他对自己的透彻的反省，使得任何赞赏对他来说都会成为一席白话毒语，会令他更加徒增内心对自我的鄙夷。
在交代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后，中年女士就又返回了办公柜台里，帮着小胡整理被调出的资料。最后两人以超乎“便衣警官”预想的速度完成了这一紧张、刺激的查询工作，在中年女士将柯哲妻子龚丹霞的存款信息由洞口递给“便衣警官”时，“便衣警官”都没敢相信他手上接过的东西就是他想要的。“是这些吗？”
“这些虽然不是全部的，但我认为已经足够了，如果你们还需要更多的，改天再来吧，我怕一会儿……”中年女士从刚才开始就不时地往大厅门口看去，中年女士并不知晓王主管中午的去向，更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她还是很担心他们的行径会被突然回来的王主管发现。
“我明白。”说着“便衣警官”不急不慢地把资料放进了他的背包里。“谢谢你们的协助。”“便衣警官”冲两个正直、勇敢的女人微笑道。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柜员小胡也对中年女士的话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便衣警官”也没多滞留一秒，随后就快步走出了银行大厅，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开车远离了那座黄色建筑物。
而拐过一个路口后，“便衣警官”就将车慢慢靠向街边停了下来，车停后他立马摘掉了他其实很不喜欢戴的鸭舌帽，露出了他一头咖啡色的短发，接着他看了看副驾驶位置上的单肩包，又瞥了眼车上的时钟，然后拿起了一直放在车里的手机，一开启屏幕就显示出好几通未接来电，“便衣警官”先挑了其中一个号码回拨了过去。
“喂，王主管。”
“唐先生，您现在在哪呢？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您了？”
没错，“便衣警官”的身份除了“便衣警官”外，还是那位开着跑车见过王主管的“唐先生”，换句话说，他也就是李落本人。“王主管您真了解我，我真是遇到急事被耽误了，我奶奶的病突然犯了，被送去医院了，她就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无论如何我得陪着她啊，所以暂时我是走不开了王主管，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那么久了。”
“没关系，唐先生，我们的事以后哪天谈都行，您亲人的健康更重要。”
“王主管，唉……”电话这头似乎已经被感动得无话可说了。
“好了好了，唐先生，您就放心照顾您奶奶去吧，等老人家的病好了您再联系我。”
一间饭店包房里，坐着王主管和另个他承诺要介绍给唐先生的金融部经理。因为唐先生迟迟未来所以两个人就先点了几道菜，结果菜也上齐了唐先生却还没到，两人也一直没好意思动筷子。这时，王主管将电话挂断后，“不用等了，他有事不能来了，咱们赶快吃吧，都快一点了。”
“王哥，说好了这顿饭可你请。”
王主管瞥了眼旁边已开始狼吞虎咽的金融部经理，嘴上他并没回应什么，依旧默默维持着自己大方的面子，但心中却因为这顿被白吃的饭，对那位放了他鸽子的唐先生苦苦埋怨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