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殷王共有八女,可最宠爱的,唯有慕容璘一人。
慕容璘不过在筵席之后溜进了殷王的书房里,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翌日便将殷后宫诸妃提位分的旨意布了下来。
按照殷王的意思,后宫有位姓闵的婕妤,育有三王姬与四王姬,出身国中二品侍郎之家,性情柔顺,便升做了德妃。在殷王与慕容璘的暗中支持下,这位新鲜上任的闵德妃硬生生从姬王后手中分了一半后宫大权。
这一日慕容璘正受邀在闵德妃宫中小坐。
“七王姬,本宫能有今日,还得多感谢你。”闵德妃年逾四十却保养良好,满身上带着出身显贵的温和矜持,只是她往日里一贯躲在后头,难得如今出了头,更添了些风采。
慕容璘一笑,“德妃唤我一声阿璘吧。若是德妃娘娘不嫌弃,便将阿璘当做女儿一般教养。”
“这如何使得?七王姬是吾王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本宫怎么敢……”
“德妃娘娘不必不安。”慕容璘亲手为她倒了茶,“后宫诸事虽有姬王后主持,但这次大封,皆是父王的意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闵德妃一眼。
闵德妃能在后宫诸妃中得殷王赏识也不无道理,只这一眼便也明白了慕容璘的意思,伸出细长白净的手接过茶盏,“本宫如今也在德妃之位,阿璘没有母妃照拂本宫也多有不忍,日后若有人给了阿璘委屈,阿璘便告诉本宫——本宫自有法子让她不痛快!”
“德妃娘娘待阿璘好,父王也定会待德妃娘娘好。”慕容璘道。
二人正说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冲到偏殿。
“母妃!听说七妹妹来了!”
闵德妃闻得此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转头对外面道:“你慢着些,平日嬷嬷是如何教导你的都混忘了不成?”又对慕容璘道:“阿璘别见怪,那是你四王姐,平日里被我惯坏了。”
慕容璘喝了口茶,笑道:“德妃娘娘多虑了。四王姬在娘娘膝下教养,自是有阿璘羡慕的地方。”
说话间,四王姬已进了偏殿。
殷国四王姬慕容萱是闵德妃的次女,自幼伶俐活泼,只是碍于生母并不出众,她也自然无法与慕容蘩慕容璘相提并论。
慕容璘对这位四王姐并没有多少印象。她年少离国,那时慕容萱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然而五年光阴白驹过隙,连她也已成人,慕容萱如今如何模样她更是不知。
只见一名黄衣女子步子轻快进了偏殿,阳光照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更加映得人灵动可爱,只是个子不高,并没有她母亲的高挑清瘦,显得比年纪略小些。
“七妹妹!”慕容萱走到慕容璘身边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
慕容璘起身见了礼,“四王姐好。与四王姐多年不见了,王姐可好?”
“可好呢!”慕容萱拉过她的手,与她肩并肩地重新落座,“以往母妃总是受王后欺负,可如今好啦,母妃晋了位,王后也不敢轻易欺负母妃了!”
“萱儿。”闵德妃递过一只茶盏,“走急了路,喝口茶润润。”
慕容萱虽是生性好动,却也是自幼在殷国后宫中被嬷嬷教导过的,一言一行总是有些王族风范。她虽走急了些,此刻也只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萱儿,你三姐姐醉心诗书不爱理人,往日里你总说你没个说话的姐妹。如今你七妹妹回来了,让你七妹妹常来咱们宫里坐坐,姐妹间说说话,常来常往才好。”闵德妃殷勤地为慕容璘续上茶。
“是啊七妹妹,往后你常来我这儿,我也常去你那儿,我们一道儿说话!你不知道,三姐姐总是嫌我吵闹不肯理我!”
慕容璘笑着应下,心下却有些奇怪。
她今日来此,不过是看看闵德妃的反应。若闵德妃没有与姬王后杠上的决心,她自会另寻人选。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二人也不过是结盟关系,闵德妃完全没有必要让她的亲生女儿接近自己。难道闵德妃就不怕慕容璘一个心狠,将她的女儿推出去做挡箭牌?
“萱儿,今日少傅吩咐的课业你可做了?”闵德妃道。
慕容萱瘪瘪嘴,“母妃又嫌萱儿吵闹了,萱儿这就去做课业。”
待慕容萱出了门,慕容璘放下茶杯,笑道:“德妃有话还请直言。”
“七王姬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得你。”闵德妃道。
“以德妃的聪慧,自然知道与我深交,一不留神是要命的。”
“不过有失亦会有得。七王姬虽被姬王后视作眼中钉,可在吾王看来,却是掌上宝。”闵德妃掩面一笑,“能与七王姬交好,本宫甚是荣幸。姬王后是你我共敌,如今有了德妃的名号,本宫自会与她厮斗一番,只是不知七王姬可愿意帮本宫一个忙?”
慕容璘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只在心中计算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不会是……王姐的婚事吧?”
闵德妃起身从自己的妆台上取了一支步摇放在慕容璘面前,“阿璘看这步摇的样式可还入眼?”
慕容璘瞥了一眼,只见那步摇为丹凤衔珠的样式,一时竟有些想笑。
闵德妃见她不言,也有些慌张。此次请慕容璘来,本就是想请她帮忙引见。慕容璘是殷王的掌上明珠,母族尚有人在朝中任要职,又有同胞的兄长慕容惽,她的婚事自是不愁。可闵德妃自己只有两个庶出女儿,母家又没有能在前朝说得上话的,往后两个女儿若是命好,能嫁到普通官员之家,若是命不好,便要为嫡公主慕容蘩作媵妾,到那时连她也只能在这后宫之中任凭姬王后拿捏。
“德妃之意,阿璘明白了。”慕容璘缓缓起身,“只是德妃要知道,阿璘并非能在朝中一手遮天之人。”
“阿璘虽在朝中无法一手遮天,却能在吾王面前一手遮天。”闵德妃轻笑。
慕容璘心下一凛,“德妃慎言!”
“本宫何须慎言?本宫已是德妃,阿璘又是吾王最宠爱的女儿,你我母女说说私房话罢了。”
“既然如此,德妃娘娘便与二位王姐好好说说私房话吧,阿璘告退。”她没再看闵德妃的表情,径自走出了德妃宫。
琉金看着紧闭的殿门和面前手捧着托盘的侍女,微微皱眉。
“王姬还是不肯用膳吗?”
阿央摇摇头,“这已是第三次了,都是按照琉金姐姐的吩咐,做了王姬最喜欢的吃食,可王姬连门都不开。”
“你吩咐厨娘,这些吃食不要再热了,另做些易消化的糕点,兑一点紫云英蜜来给王姬送进去。”
“是。”阿央点点头,“琉金姐姐,要不要去请三王子来?三王子与王姬感情甚好,说不定能劝劝王姬。”
琉金思索了片刻,道:“这个主意好,我这便去请三王子。”
正在这时,二人只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回头一看,竟是一日未进食的慕容璘自己开了门。
“你们不必去叨扰三哥,我只是想些事情罢了。”慕容璘道,“阿央,你快去兑一碗花蜜来,我喝了后要出去一趟。”
阿央领了命便立刻下了去。
琉金皱着眉看着慕容璘,“王姬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跟三王子一起商量着不好吗?这一日未进食,王姬哪怕是不愿用膳,用些糕点也是好的,又有什么事情能急在这一时呢?”
慕容璘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小丫头皱什么眉?我不过是想事情一时入了神,倒难为你们这些小丫头一个个着急上火。”
“什么小丫头啊?王姬也不过十七,倒是比我还要小几岁呢。”慕容璘一向待侍女们和善,琉金又是与她自幼相识的,二人相处起来倒像是半个姐妹般亲热。“王姬若是有心事,不如跟琉金讲讲。琉金虽不能为王姬排忧解难,可王姬能疏散些心肠也是好的。”
慕容璘朝她笑了笑,“这事琉金你帮不了我,三哥也帮不了,只能我自己来办。”她缓步走向院中,夜风带起了长袖,衬得她仿佛要翩然飞升一般。
阿央端着花蜜回来,却只见到琉金一个人仍站在门口发愣,忙换了她一声:“琉金姐姐,王姬在哪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琉金这才回过神,看着阿央手里的花蜜,道:“王姬方才已经出去了。”
她说得平静,可掩在袖里的手却微微颤抖。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的主子,这被殷国国王捧在手心上的七王姬,已经越来越像她那位早逝的母亲,方才她在面前走过,恍然间竟似是当年的凌贵妃归来了一般。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三王子带着王姬出游的这五年间?还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王姬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呢?
可是无论如何,那位早逝的贵妃啊,请您保佑您的女儿,她已经在那一条看不清终点的路上越走越远。
请您保佑她,保佑她身陷漩涡也能逢凶化吉。
慕容璘没有去找慕容惽,也没去找殷王,而是又回到了德妃宫。
将近戌时,可德妃宫里仍是一片灯火通明,闵德妃宫装未换,端坐于正殿,笑吟吟地望着漏夜而来的慕容璘。
“本宫知道,阿璘一定会回来找本宫的。”
慕容璘也不与她虚与委蛇,“阿璘只是没想到,德妃娘娘为了保全自身,竟连亲生女儿也狠得下心。”
“并非如此。阿璘你虽聪慧,却远离深宫多年,不知在这宫里,唯有母子相依相靠。我若过得好,我的女儿们才能过得好。”
“所以,德妃娘娘想选谁?”
闵德妃捻起一枚蜜饯放进嘴里,似是仔细品着味道,半晌才道:“三殿下吧。此后过得好与不好,便要靠她自己了。”
“三殿下?”慕容璘笑,“德妃娘娘可知,我那位大王姐选中的可也是这位三殿下呢!”
闵德妃眼底冷光一闪,“那又如何?难不成我要给姬丞玉让位,连我的女儿也要给她的女儿让位吗!”
“娘娘息怒。”慕容璘懒懒散散地起了身,“那么娘娘想要将哪个女儿推出去呢?”
闵德妃咬了咬牙,声音似是从喉咙深处漫延出来。
“慕容……萱。”
慕容璘在何试别离亭外找到了慕容蘩。
慕容璘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身后的侍女手中的雕花食盒,道:“大王姐这是要去找三殿下吗?二位的感情真是好呢!”
慕容蘩冷哼一声,“慕容璘,你别以为有父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与我平起平坐。我外公是宋国公姬宁,生母是国公嫡长女,当今殷国的王后。你的母亲不过一个小小妃嫔,你一个庶出女,见了我是要行礼问安的。”
慕容璘毫不在意她的话,“大王姐好心训诫,阿璘不敢不听。只是阿璘免不得要劝大王姐一句,此刻先莫要去见三殿下。”
“这是为何?”
慕容璘凑近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璘本要去前头找三哥去,却在这儿遇上了四王姐。阿璘许久不见四王姐,本该去问个安,可四王姐一见了我便要我快走。我走了几步,回头却见着三殿下到了四王姐面前,两人相谈甚欢呢!”
“你休想诓我!三殿下若真与那慕容萱有些什么,又怎会教你看见!”
“大王姬若是不信阿璘,可去问问父王啊。我昨日去请安时,还遇见德妃娘娘了呢。娘娘去问父王多要些月例银子,说是要置办的东西多,样样都马虎不得。”
慕容蘩一听,立刻怒火中烧,根本顾不得细思,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向着何试别离亭快步走去。
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啊。
她看见方崇峻与慕容萱相谈甚欢是真的,闵德妃要置办东西也是真的,只是这些事情一旦放在一起,便足以激怒慕容蘩那原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
慕容璘看着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倒有些扫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