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天慈庵,秦若走在这片静逸的丛林里,面色淡淡不发一言。
离渊跟随其后,看她一直在这林子里兜兜转转,忍不住上前拦住了她。
秦若低垂着的眼眸瞥见身前多了双锦靴,顺着往上看,入目的是离渊难得没了笑容的脸颜。
她侧身想绕开他,离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莫不是还想着回去那丞相府吧?”
秦若未语,她是想去找师父,似乎除了丞相府,她也没有了其他去处……
离渊对她着实有些无奈,“现在你已不是玉女了,还回去做甚?回去让你那师父把你五花大绑送给那昏君?想让那昏君把你五马分尸吗?”
秦若蹙着眉头,冷声道:“你胡说什么?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呵~”离渊冷笑,松开了她环手抱胸,暗嘲道:“难道你还期望着那家伙护着你吗?如今你已然没有了他利用的价值,他不帮着昏君追杀你已经是开恩了!”
秦若纤细的手一点点紧握,愤然反驳道:“不是的!”
师父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他是爹爹的挚友,是她最敬爱的人,他当年不惜冒着危险也偷偷救回了她!
虽然平时对她有些严格苛刻,但师父是真的对她好,又怎么可能是离渊所说的那样呢?!
“我认识师父的时间比你要久,你并不了解他就请你不要随意诬蔑师父!”
离渊轻摇了摇头,着实对她很无奈,“你呀,怎么还是这般固执?坚信的东西总是不到破灭那刻不肯放弃!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便是你这般!”
她澄亮清澈的月牙眼里彼时覆着冰冷,嫣唇轻启,话语平静轻吐而出,隐着疏离。
“你对师父有偏见我不管,但你不能在我面前挑拨我与师父的关系!他是我师父,而你,只是一个外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何资格评判他!”
离渊闻言忽的嗤笑几声,凤眸轻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凌厉,凉唇一角轻弯,神色邪魅危险。
缓缓倾身靠近秦若,低沉的声音悠悠入她耳中:“我说过,你的所有我都一清二楚!他不过是五年前救了你!可傻丫头,你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他的靠近,因为他话语,让秦若莫名觉得有些压迫危险之感,下意识的微微退了几步,可是紧接着他又一点点追近了过来。
他性感的嗓音随着他出口的话,彼时只让她觉得可怕,愣愣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只觉心似乎在慢慢下沉。
“他若真心想救你,苏府便不会被灭门!你又何至于落到这番模样?以他的地位他的能力,救下你和你爹是易如反掌!可他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苏府被灭,为何后来却独独救了你?”
他的目光从她错愕的脸颜缓缓移下,修长洁净的指也随着视线停在她的衣襟处,手指轻转,那块剔透玲珑的白玉便躺在他手心。
他的眸色微沉,瞥了眼脸色渐渐煞白的秦若,她一向聪明,该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离渊压住心中的不忍,还是缓缓开口:“那昏君追求长生,妄想永久霸坐江山皇位!而你那师父,他的野心也不比昏君小!他追求的,是至高无穷的功力!他的目标岂止是皇位?”
“你成为玉女,他表面上是为了保护你,为了助你报仇。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利用你,或者说是利用这伶仃玉。”
松开了伶仃玉,他瞥见秦若恢复平静的面色,可是太过平静了。
“你不知道伶仃玉的来历,他却是清楚得很!而伶仃玉只有你能发挥其力量,所以才会有每年的祭神仪式,向天神祈福那是骗那昏君与百姓,同样也是骗你的!”
“这次的祭神仪式,你祭身焚鼎,还傻傻以为他真会护你安全,岂知这才是他真正等待已久的目的!若非我及时赶到,这伶仃玉也护不了你!如今他的计划都毁了,你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岂会再留着你?”
周遭的风呼呼刮来,胸口处的伶仃玉散着微微红光,映着秦若平静得异常的面容,空洞没有焦距的瞳眸开始隐隐泛红。
离渊心下轻叹,伸手轻拥住她的身子,低声细语:“好了,我不说了!若儿,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手抚在她的后颈处,淡淡红光盘绕指尖,随之一点点侵入秦若体内。
胸口上发烫的白玉渐渐散去光芒,一直木纳望着前方的月牙眼缓缓恢复平静,只是借着树叶缝里洒下的光,能看见她的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离渊把她的手拉过,小心的把紧握成拳的手指一一掰开,他眼眸一凝,看见她指甲上带着血红,掌心已被血模糊。
离渊心疼的轻抚上那伤口,秦若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垂低了眼帘不发一语。
离渊把手覆在她的掌心,秦若只觉手心传来一阵灼热之感,随之疼痛不再。
秦若看着恢复如初的手,连着沾着的血迹也消失了。
她始终面色淡淡,没有抬眸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手,幽幽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还知道什么?”
离渊抿唇未语,以她此时的状态,即便他知道什么也不敢贸然告诉她。
得不到回答,秦若也未再开口,动身把地上的凤凰琴背起,默然离去。
琴在她背上,更衬得她娇小的身影更加娇弱。
离渊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有些懊悔,他似乎不该这么快告诉她的!可这固执的傻丫头,若不早些让她知道便更危险。
天色渐渐暗了,夜色来临。高空挂着的明月被乌云半掩,露出弯弯的月牙,倒映在那宽阔的湖面,随着微风轻起波澜。
夜色朦胧,四处一片寂静,唯有湖畔凉亭处,伴着微微清风,缕缕琴声传来。委婉连绵、悠悠扬扬,却带着一丝凄凉……
秦若坐于亭中,玉指轻挑拨着琴弦,静望着眼前那一面湖水,心境一如指下流泄出的琴音,烦乱、带着丝丝悲凉……
唉!
一声轻叹,手中的指停下,片刻后琴音再起,美妙灵动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一曲三生,一个梦。
秦若看着对面出现的霜色身影,轻弯的唇角,半含涩意。
眸光闪动,竟有了一丝泪意。她徒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的望着他那精致得不可方物的侧颜。
她的琴音停下,他的琴声依旧。秦若缓缓伸手,想要去触摸那虚幻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万里山崖,靠近不得。
脑中浮现另一个青衫身影,她又悻悻的收回了手。听见自己涩涩的声音问出疑惑:“你是君遥吗?你……会是他吗?”
回应她的是嘎然而止的琴声,以及他逐渐消散不见的身影。
她想喊他别走,再陪她一会儿,就一会儿!可是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苦涩得难受,他也依旧消失了。
“呵呵……”
她轻笑几声,想要赶走心中那强烈的孤独之感,她讨厌这种感觉!可是她抵不住涌上眼眶的眼泪,咬唇伸手抹去无声落下的泪,凉凉的触觉。
越抹泪涌得越汹,于是她便双手抱紧自己,埋首膝间任它肆无忌惮的涌出。
苏府的灭亡,师父的欺骗,祭神台上死去的条条生命,这一幕幕无不在折磨她的身心!
她以为唯一最亲的师父,她以为那是真挚的关心,她以为的报仇,都不过是一场谎言!欺骗!利用!
她的手因此沾上了那么多鲜血!那些因为她的愚昧而被白白死去的生命,她怎么能对得起……
怀中大绽光芒的伶仃玉散着烫人的温度,原本皎洁的明月彻底被乌云覆盖,只剩黑暗!
方才还有着虫鸣蛙叫的天地寂静无声,只有越来越狂的烈风呼呼咆哮着。
树影摇曳,黑云压城,随之几声闷雷闪电,磅礴大雨顷刻之间倾盆而下!
她的泪未止,伶仃玉光芒未去,一声声雷鸣震得人心慌。
一抹玄色悄然站立在她身前,邪魅的凤眸静望着地面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听着她很低很低的抽泣声,眸里闪过复杂的异光。
淡淡红光把她包围,让他无法触碰。离渊抬头看向亭外因风雨而大起波澜的湖面,水逐渐高涨,渐渐的快没过凉亭的地面。
“小野猫,再哭这水便要淹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