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堡位于南风城外,依断荒崖边而建,占地十分广阔。在林家堡前方,还有一处密林作为天然屏障,地势易守难攻。
当年林震山父亲林远南,孤身一人闯荡南风城,凭一身武勇及宽广心胸,在城内威名远扬。随后在断荒崖建立林家堡,广纳各方豪杰,荡平当时南风城周边十几处马贼横行的山寨。
又以林家堡发家,彻底进驻南风城。凭借高强的实力及威望,扫除南风城一应实力,甚至击败当时号称南风城第一家族的魏家。最后被承天府授封为南风城城主。
而林震山将这所谓的半数基业让给魏仁豹,也仅是这数十年在南风城的经营罢了,作为根本的“林家堡”,丝毫不为所动。
行走了大半日,林家的马车队伍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林家堡。
“恭迎家主。”
一行人刚走出林家堡前的那片密林,还未见到人,隔着老远便是能前方传出那一道猛虎般的朗声大喝,林震山勒紧马缰,心中一喜,朝前方看去。
只见林家堡前那一处被白雪堆积的场地,早已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而空地上,已有数十人身着黑色劲装,精神抖擞站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想来是等待多时了。
那为首汉子,高大魁梧,左眼异常犀利的蒙了一个黑色眼罩,而至眼罩下,还延伸出了一道狭长而又狰狞的刀疤,刀疤斜过鼻梁直至右脸颊,凶恶的面孔,赤血一般的杀气,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刀口舔血过日的人。
他隔着老远便是看到林震山一马当先走至前方,当下率先朝前重重跨出一大步,抱拳朗声而道,声势低沉如若奔雷滚滚,但凭这一手内气凝音,这一身强悍的修为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陆一川翻开马车上的窗帘,他知晓此人名唤武威,乃是常年驻守林家堡的护卫都统,堡内尽都称呼他为武都头。乃是林震山早年结识的生死之交,二三十年的交情,对林家堡可谓是铁杆忠心。
“杀气内敛,凝而不散。武威,你这小子,可是又突破了?”
见到这生死兄弟,林震山好生高兴。当下翻身下马,酒坛大的拳头轻轻往武都头肩膀身上一砸,说道。
武都头平日里向来不苟言笑,一年四季几乎是板着一张脸。也只有碰到林震山,他冷冰冰、皱巴巴的脸蛋方才会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当下只好拱手说道:“家主慧眼,上个月,刚刚踏入灵主境界。”
灵主?不止武威身后的铁血卫,还是林家众人,在唏嘘不已后,紧接着便是狂喜,这样他们林家又多了一名灵主高手坐镇,当真是一大喜事。
林震山心情大好,神色欢喜说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除了我大哥,这林家堡便有三位灵主境地高手坐镇了。武威,晚上和我好好喝几杯。”
武都头点点头,往后招呼一声,只见铁血卫们一涌而出,帮忙将马车上的辎重搬进堡内。
“武叔叔,好久不见。”
陆一川从马车走下来,迈出脚步,走至与林震山并肩,对着武都头,拱手说道。
武都头方想回复,而当他看到缓步走来的陆一川,当下神色不禁诧异,紧接着便是狂喜,他高声道:“川少爷居然能够走动了。恭喜家主,贺喜家主,多年夙愿得以实现。”
林震山点点头,也是朗声而笑。在这诸多的林家高层中,怕也是仅有武都头对于陆一川的康复,是真切实意的关心了。
但陆一川神色却是有些复杂,一想到那承天府正统官文以及数十年在南风城的经营,这中间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他便是十分愧疚、懊悔。
他低下头,语气难受说道:“武叔叔,今后,义父便不再是城主,我们在南风城数十年的基业也全都没有了。”
倒是林震山豁大,他摸摸陆一川的小脑袋,笑道:“小川,有所得有所失。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抛却这权势、财富换取你的康复,这买卖稳赚不赔。”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川少爷若是不想辜负家主的心意,必要刻苦修炼,成为我林家的顶梁柱。”
“嗯。”
陆一川重重的点点头,有朝一日,他会将义父所失去的,一一拿回来的。
眼见众人尽皆忙碌搬取行李、辎重,陆一川闲得有些发慌,加上坐了大半天的马车,身子骨如同生了锈一般,当下和林震山招呼了一声,径直走向林家堡周边。
饱满沉淀的积雪轻裹在树枝上,堡外这一处银装素裹的森林,在这寒冬之际,倒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咯吱,咯吱,森林里边所堆沉的积雪,厚度约有整个脚踝那般高,陆一川虽是身着锦帽貂裘,但仍是冻得嘴唇苍白、身体颤抖不已。
但每每身体几乎被这寒意吞噬,丹田之上,森黑寒雾当中那乳白兽角,时不时散出一缕缕温暖的乳白光晕,缓缓流淌他四肢百骸,给予他片刻的温暖,因而得以继续往前行走。
胡乱走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却走出林家堡南面的密林。
然而,出了密林后,他却发觉眼前已无路可走了。
很多年后,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断荒崖的时候,他的心神依旧会无比震撼。
这是一处仿佛刀削斧劈的陡峭山崖,循着约莫五十步的距离望去,那漫无天际的崖口,仿佛是这座承载诸多密林的山体,所赫然断裂的筋骨,那般蜿蜒扭曲的筋骨下,绵延无边的峭壁,像是无数把直插云霄的利剑。
好生壮观,好一处天地的鬼斧神工。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倏然转移。
他望着崖顶上,那坚硬的崖石之上,徒然延伸又宛若镶嵌入崖石上的树根,整整约有半丈宽大,而那树根的高度,足足有他一人的高大。他很难想象这硕大的树根之上,又是何种惊天动地的景象。
他抬起头朝上看了不知多久,看得肩膀酸痛,看得脖颈麻木,仍是看不到这棵怪异巨树的绿色穹顶,究竟长到了什么高度。
它会当凌绝顶屹立在悬崖之上,接临着深渊,更像是一位苍老的巨人孤寂的站立在这天地之间。
正当他仰望得十分忘神之际,他的背后却是被人轻轻一拍。陆一川肩膀骤然抖动,差点吓得魂不守舍。这荒郊野岭的,此处又如此偏僻,这背后究竟是人是鬼。
他赶紧朝后看去。
这张苍老的面孔,仿佛被无尽岁月刻画了无数饱经风霜的皱纹。而那两只深陷的眼睛,却是深邃明亮。这老者约莫有六七旬的光景,但身子骨却是一副刚毅笔直的模样,他神光烁烁的眸子,仅是看向陆一川一眼,后者忽的觉得浑身仿佛被看透一般。
“小子,看你这幅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也敢独身一人跑到这悬崖峭壁。这崖边密林可是匍匐着不少两三阶凶兽,当心成为了这凶兽的粪便。”
老者边说话,边从袖口伸出枯瘦的手掌往陆一川头顶一放,陆一川眼神微凝,方想本能的躲开,却发觉身体本已避开老者的手,却还是十分诡异的被他按到了。
而自老者掌心下徒然传出那一股温热的感觉,倒是将他身体内的严寒所驱逐不少。
陆一川奇异道:“老爷爷这般年纪,都敢独自一人上此等险地,更何况我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了。”
“人小,口气倒不小。不过,倒是令老夫着实喜欢。”只见老者笑容更甚,似乎这人际罕有人出没的地方,能够碰到一个小子说说话,倒是热闹不少。
不过,陆一川见这老者衣衫单薄,又却无任何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禁疑惑说道:“请问您,是住在此处吗?”
老者干笑一声,收回放置在陆一川头顶上的手掌,微微仰起额头,望着那距离地面十数丈之高巨树上,指了指某个触目惊心的凹陷洞口,轻描淡写的说道:“诺,我就住在那上面。”
陆一川循着他的手指将眼光往上抬高,不由得脸色一变。
如此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如此罕有人迹的险地,莫非是碰到了一个疯子不成?
他摇摇头,说道:“我没听错吧。您老身子骨虽是硬朗,但那树洞约莫离地也有十几丈高。小子愚钝,请问您老怎么上去?”
“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老者眼神微咪,微微一笑,遂又说道:“可天底下,有一些人便是能飞那么高的。”
这老者的话似有深意,陆一川微微转身,自上到下,重新审视了一下了这位老者。却发现这天寒地冻的,老者身上衣衫虽是枯皱枯皱,但并不像被浸湿了的模样。
雪天,即使是再干燥的衣裳沾染上雪花,怕也会湿润润的。
一念至此,陆一川倏然一个激灵,匆忙整理下衣衫,恭敬地行礼说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老先生是位修炼的高人。”
“修炼的高人?”
老者低声疑惑,随即摇摇头,心神似有所触,轻声叹道:“修炼又有何用?在这渺渺天地间,无能为力、无所能及的事,终究是太多太多了。”
陆一川不解老者心中所忧,但他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仰望着山崖如浪潮翻涌的云雾,淡然说道:“老先生,世间之事,事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世间之行,也当快意恩仇,潇洒天下。且莫问前程凶吉,但求问心无愧!”
老者闻言,倏然拍手,随后朗声长笑:“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潇洒天下。”
老者一扫此前慵懒的眸光,此刻苍老的双眼愈发光亮,他脸色认真的看着陆一川,继续说道:“那你且再说说,这强者与弱者之分。”
眼见老者极为用心的眼神,较之前当真是大相径庭。陆一川微微一怔,随后低着头看着脚底下似乎有些干燥的崖顶,忽然又抬起头,舒眉展眼,释怀一笑。
陆一川平静说道:“这世间本就无强者弱者之分,没有绝对的强者与弱者。人世间,弱肉强食所涉及的层面太过于狭窄。强弱无非也是循环,如若这朝夕交替。贯彻己心情义,弱未必会是弱;跨越生死选择,强未必会是强。”
只见老者眯着眼睛,他的手却仿若锁定般停顿在了腰间,嘴角也不禁划过一抹笑意,这番熟悉的姿势,令陆一川仿佛想起了每每义父品味那入春新茶之时,总不经意流露出那心满意足的神韵。
良久,老者回神而过,说道:“难得你弱冠之龄,这心想境地早不知逾越这世间多少人了。然而,这世间终究不是你我所言论的,比起这更加残酷、心寒的不知有多少。但小友,能有这份见识,老夫对你刮目相看。”
不过,陆一川心底却无一丝欣喜,现在的他如此弱小,自己都保护不了了,又怎能夸下海口将义父所失去全部拿回来。
他低声说道:“这现实,终究是残酷太多了。”
说罢,陆一川眼帘黯然垂落,神色间不免有些悲凉。不过很快,他的情绪收敛,微微仰起头,颇有些希冀,说道:“明日的启源初试,若是我能够成功觉醒灵焰隐脉,便能踏入这修行的门槛,做我想做的事。”
老者微笑点点头,却忽然从干燥的袖袍下,探出枯瘦的手掌,将陆一川的手腕按住。只见他的食指上,忽的迸发出一缕细致入发丝的赤红光线,循着陆一川的手腕、手臂再到他的四肢百骸,不到须臾,缕缕红光宛若蛛网密布在陆一川体表。
而赤红光线所弥漫处,只见陆一川的丹田上方,三道环形墨绿透明光芒宛若小灯笼一般,升腾而起,放眼望去,那灯笼之内黑气在那透明禁制横冲直撞,但每一次撞击便会被那三道墨绿透明的环形禁制所挡下。
而在那三道墨绿透明光环之下,他的丹田之上,还有一团阴黑的气体仿若蛋茧一般盘踞着,那片阴黑的蛋茧之中隐隐还有一小团乳白色气体,仿若吞吐的星光一般。
老者额头枯皱的皱纹,愈发紧锁,片刻才缓缓放下陆一川的手臂,也不言语,轻声叹了一口气。
陆一川不由得问道:“老先生,您这是何意?”
“明日你便不用去试了,你先天无隐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