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刚刚掌灯,无所事事的朽木就准备回屋和衣躺下,却见谷口处万知子形态洒脱,大步地走了过来。
朽木只见他双手在两旁大幅摆动着,宽大的衣袖如同鼓足了风,若是会飞,朽木真会以为是神仙下凡。
万知子理也不理朽木,径直坐到伙房小桌旁,敲了敲桌面说道:“来盘炒鳝段。”
兔儿听了撩起衣袖正要去抓黄鳝,就听见一声脆响,只见万知子仰了仰下巴说道:“让这长了出息的来。”
朽木一听,哪里还不知道万知子是来秋后算账的,怕是寿元子回去闹腾得太凶。
他立即俯首帖耳一脸乖相,从案板上拿了一把长尺许的尖刀,走到水缸旁,抓起黄鳝来。
滑不溜秋的黄鳝在朽木的尖刀下,不一会就变成了一碗长短不一的鳝段。
去园子里摘几颗新鲜的辣子,和着鳝段猛火一炒,最后放入一点偷偷截留的猴儿酒,白色的烟气顿时蒸腾了起来,香味飘得老远。
朽木将爆炒鳝段端上桌,垂眉搭眼地不吭声。
万知子夹起一片鳝段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阵说道:“这猴儿酒虽好,我却更喜欢前日的那盘鳝段,烟火气十足。凡俗的物事只有用凡俗的酒来调味,才能品出妙来。”
听到万知子一口叫出猴儿酒,朽木就知道寿元子把所有事都说给了他师傅听,他不禁低声呐呐道:“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万知子用筷子挑起一块辣子,弹向了朽木脑门,脑门上顿时出现了指头大小的红印以及一片油污。
满意地看了看朽木的脑门,万知子又吃了一片鳝段说道:“若是被你一棵雾引草收买了,他才真真是个白眼狼。”
脑袋如同被大锤撞了一下,朽木伸手去揉,却染了满手油污,他有些不服气地回道:“那也应该保留一点自己的私事。”
“天地君亲师,修行人尊天重地,感悟周边万事万物。只可惜这些只能感悟,不能说。
瑚鈡大地,纷乱万年,早已殁了君,对一些死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双亲不在身边,不能说,唯有我这个师尊还能说上一说,假如连我都不能说,你让这老实人怎么办?
人不能倾吐,会憋坏,憋疯,最后憋死,憋不死的自然就成了魔。
百年前,出了一魔头,听说就是这样变坏的,说来也巧,他和你同姓呢。”说完,万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朽木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朽木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扯上百年前的魔头,但万知子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
他知道寿元子是个好人,至少在这长生观中算得上一个好人,但少年人独有争强好胜一时涌了上来,他依旧犟着嘴说道:“什么老实人,不过就是大傻个,空有表相,面团一般的心肠。”
万知子听了也不恼,只是用筷子点了点朽木说道:“嘴上的争强好胜有什么用?你能把我打杀了,那才能让我闭嘴了。”
朽木一听,浑身一阵哆嗦,许是长生观中过得太顺遂,一时意气竟让自己忘了面前这人是多么杀人不眨眼。
朽木顿时又变成了俯首帖耳的模样,他讨好卖乖地说道:“师叔这是说那的话?我那能打杀得了你?”
只见万知子将手中竹筷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怒道:“既然打杀不了,那你当长生观中人都是吃素的么?所幸今天你药的是寿元子,来的是我。若下次再出手,人没死,被人顺藤摸瓜摘了脑袋,可不要说你受过我万知之的教导。”
被万知子一说,朽木才明白自己想得简单了,这里不再是那个能让自己耍小聪明,得过且过的凡俗,而是弱肉强食的长生观。
想到此,朽木心中狂跳不已,额头上更是渗出密密麻麻一脑门子汗。
“现在知道怕了?说吧,黄泉草哪里来的?”万知子见朽木神态萎靡,便知道自己的恐吓起了效果。
朽木眨巴眨巴眼睛说道:“龙门楼买的,混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草药中。兔儿分拣时发现的,说对她有用,便种在了水潭边。”
“阳之崖,阴之源,阴阳交汇处便可寻得此草。没想到你这妖奴到也有些真才实学,只是……”万知子说道这,看了兔儿一眼,铁口直断道:“活不长了。”
“什么?”朽木只以为自己听岔了,兔儿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死呢?
“中了瘴,身体本就开始迈向腐朽,又来火叶林这极阳之地,更是烈火浇油,雪上加霜。若不是有这水潭,这黄泉草,只怕早已一命呜呼。”
听到兔儿是真的要死,朽木不由得转头过去求证。
只见兔儿双手紧紧抓住白褶裙,头微低,就是不看朽木一眼。
见此,朽木明白万知子没有一句虚言,兔儿是他在这长生观中第一个亲密的人,想到兔儿命不久矣,他不免有些地问道:“便没有救人一命的法子了?”
“人?”万知子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妖奴罢了,死了就去再买。不过十五灵石啊,什么时候长生观中的童子比我手笔还大了。我买一个妖奴也舍不得花上这么多灵石,还是个要死的。”
“不!我就要她。”朽木不理会万知子话里话外的嘲笑,头一梗,一脸倔強地说道。
在他眼中,妖奴和人并无什么区别,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手中死掉,自己却不想一点办法,朽木做不到。
见朽木坚持,万知子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想救她也不是不行,只需一份山魅之气,为她重塑妖体,就可继续苟活。山魅之气本观中便有……”
兔儿听到山魅之气,便冒着犯上的危险,冲上前来阻止万知子继续说道:“上人,不可……”
话未说完,万知子就一甩袖,将兔儿直接丢出老远,他一脸鄙夷地说道:“在你少爷面前放肆,是这鬼娃子心大。在老夫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朽木想去扶兔儿,但兔儿的眼神中对万知子的恐惧制止了他。
妖奴,是修行者眼中最卑微的奴仆,即便是他不在乎,却也无力改变别人的想法,特别是万知子这样的人。
看着一脸面嫩却自称老夫的万知子,朽木迫切地想知道山魅之气该如何得到。
见朽木一脸焦急,万知子撇撇嘴道:“囹圄山中便可取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里是封地,每年只允许极少的人选去历练寻宝。”
听到有门,朽木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如何取得名额?”
说道这,万知子才露出笑意说道:“只需在,年资五年以下的观中大比上杀进前三十,便可获得名额。现在是繁夏,大比将在暝秋的最后一个月举行。”
朽木在心中暗自思量,现在是繁夏的第一个月,繁夏会持续四个月,暝秋也是如此,这样说来,他还有至少六个月来准备。
六个月也许对修行人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对于刚刚从凡俗来到修行世界的朽木来说,时间却是足够了。
他摸了摸手中的灵石袋,心中不免心痛地决定,到时候哪怕是用灵石砸,也要砸出一条血路来。
不知何时,盘中的炒鳝段已经被万知子吃了精光,他抹了抹嘴,准备起身离去。
万知子这才想起问道:“师叔,如何才能感应到力?”
“可记得你是如何观想泥丸宫?”
听到观想泥丸宫,那无边的黑暗记忆顿时把朽木笼罩住了,他点点头,一脸后怕的模样。
万知子不知朽木为何一脸害怕,也不去问,他继续解答道:“感应力的过程就像是一脚踏在泥丸宫内,另一只脚却放在门外。无论你面对什么,你都要好好感受,不应惧怕。这样你能让无所不在的力对你产生亲和。”
见朽木一脸唯唯若若,似懂非懂的模样,万知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若多看去藏经阁看看,也不会显得如此无知。”
临去前,万知子又深深地看了朽木一眼说道:“若下次再让人抓到把柄,老夫第一个就将你打杀,也省得你丢万灵子师兄的脸。”
想到自己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便宜师傅,朽木心底做了个鬼脸却偏又装作一脸伤感:“师傅?”
“万灵子师兄虽然为人市侩一些,同代师兄弟中却算是唯一一个和我有些许私交的人,没想到自视甚高的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弟子却是你这样的庸才。”
看着万知子远去的背影,朽木在心中嘀咕着,我还不想当呢,若不是枯骨女逼我,小爷早就在凡俗吃香喝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