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学生来说,大三的暑假如何度过,需要好好策划一下。因为到了大四下半学期,人人都处在寻找工作的奔忙中,之后也不再有暑假这个概念了。
李澈约齐了周雯和左伊娜到北京玩了一个多月,舜茵考虑了许久,没有反对,只提出去北京玩之前最好到姑姑家正式拜访一下。
李澈有些意外,他认为既然是3女1男出游,家里人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他还是答应了舜茵的要求。
舜茵带着李澈去商场挑了些礼品,李澈见她拿了几盒蜂胶,面露难色:“这个太贵了吧,我没那么多钱。”
舜茵说:“要的。这不算好东西,再便宜的话,我姑姑就对你印象不好了。”
到了付款台,舜茵掏出钱包结了账,让李澈拎在手里。
来到春南家门口,李澈看见门口伫立的警卫十分讶异,再往里走,穿过小花园有幢爬满绿萝的独楼,从落地玻璃门扇看进去,铺着米白色俄罗斯羊毛地毯的客厅宽敞明亮。
春南一见李澈拎着礼物,又瞥了眼舜茵,心中有数。招呼李澈坐下,喊舜茵到厨房洗水果。
舜茵进了厨房,春南将门轻轻掩上,低声说:“怎么不和姑姑说一声?我还托人给你物色了一个博士呐,刚26岁,家里背景很好,是省里第三梯队培养的人才。”见舜茵不乐意听的态度,春南又说:“外面这孩子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小家气,是普通人家出身吧?怎么看都泛着点寒碜。”
舜茵把洗好的桃子丢进果盘,端起就走。春南跟出来,在李澈的对面坐了。问过李澈的专业和他家里父母的情况,春南说:“要是这样的话,毕业分配的事,你是自己想办法了?”
李澈的手在腿上搓了两下,小声说:“我想毕业以后就和舜茵结婚,所以会尽力留在省会。”
春南说:“那你自己先找着吧,实在不行,阿姨帮你托托关系。”李澈赶紧道谢。春南看着他:“不过有一条:你得对我们家舜茵好。
你要是敢对不起她,舜茵的姑父绝饶不了你!”李澈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支吾了一会儿,才勉强说:“怎么会,怎么会……”
到北京的火车整整开了一夜。周雯长得胖,懒劲也大,一路睡得香甜无比,舜茵带了本英文版的《忏悔录》看,李澈和左伊娜打了一夜牌,大呼小叫,赢来输去,互相在脸上用圆珠笔画五角星。
后半夜舜茵朦胧睡去,梦见开满映山红的山野,沟壑里有音乐般唱着的小溪,十来岁的自己采了许多野果,似乎要递给对面的人分享。
李澈看见睡梦中的舜茵浮现出一丝微笑,玲珑的唇瓣微张,露出百合般的齿色。李澈俯到舜茵耳边,笑说:“梦见我了吗?这么高兴。”
舜茵惊醒,不满地翻身睡去。天色微明时车到北京,几个人正在整理凌乱的头发,听见有人在站台下“梆梆”敲车窗,李澈站起身喊:“叶蓁蓁快上来帮我们拿行李!”舜茵闻声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子背影,踩着高跟鞋跑得飞快。舜茵刚把行李从床铺下拖出来,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记:“颜舜茵!”
蓁蓁长高了很多,皮肤也白了,已是标准的北京口音。舜茵心里欢喜,却不知如何表示,只笑着说:“你可真漂亮。”
5个人走出车站,左伊娜说:“你们住哪里啊?安排好了吗?我可直接回家啦,要是没地方住,就去我家吧,我家地方大。”
蓁蓁说:“你先回去吧,我都安排好了,住我男朋友家里。”舜茵有些意外:“蓁蓁,你有男朋友啦?”
蓁蓁甜甜地笑:“你有,我为什么不能有?”舜茵说:“我是为你高兴。”
原来是闹市里的一座四合院。院落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又有游廊连接彼此,院落中有绿树繁花,青花瓷的水缸里养着几尾金鱼,正房建在砖石砌成的台基上,落地花瓶内插着月季干花,寓意“四季平安”。舜茵抬头看那些门簪、门头上都嵌有吉祥的语句,抱柱上也有楹联,不由说:“这家主人是个风雅的人吧?这么老的屋子,收拾得真干净。”蓁蓁笑而不答,对李澈说:“怎么住?你和舜茵住一间?”舜茵急忙说:“我和周雯住一间,李澈自己住好了。”李澈开玩笑说:“你老公呢?怎么影子都不见?”
蓁蓁说:“他老师生病了,昨天就去医院陪着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过来。”
几个人收拾妥当,蓁蓁领着出门打了辆车:“我们去什刹海吃饭。”元代傅若金写过什刹海,说:舢舻遮海水,仿佛到方壶。北京是个缺水的城市,什刹海的水和桥在舜茵看来,并未有惊艳的感觉,倒是岸边雕梁画栋的几排房子,让舜茵有些动心。
蓁蓁挑的这家餐吧非常幽静,时间不到中午,吧内并无客人。登上木质转梯,靠水的那侧是镂空的花窗,一个年轻男孩坐在中国红的沙发里低头玩手机。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和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匡威鞋,头上戴着帽檐长长的灰色棒球帽,阳光越过窗棂照在脸的右侧,勾出清晰的鼻梁线。男孩玩得高兴,脸颊上轻风回雪的梨涡闪现。
舜茵见那清浅的梨涡和手腕上的万字花手绳,心跳骤停,伸手扶住墙,直到李澈、蓁蓁和周雯他们嚷嚷着冲过去,她才缓缓挪到小几边坐下。
蓁蓁一把抢过手机塞进自己口袋,挨着男孩的肩膀坐下,笑道:“我不介绍你也认得出来吧?子辰。”
子辰抬头,依然是不爱笑的样子,五官纤柔,目光却深不可测。眼睛移到舜茵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只是又多看了李澈一眼。舜茵调转目光研究蓁蓁,泄气地想:原来子辰心目中的仙女是小眼睛的。
李澈说:“一直没你的消息,在哪个学校?学什么?”
蓁蓁抢着说:“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中国舞13级,都得了一堆奖了!”
周雯的嘴自从看到子辰起就张成个圆洞,这时候才冒出一句话:“神仙哥哥啊……”
李澈自餐巾盒里抓张纸巾丢给她:“该擦口水了。”周雯白他一眼,舜茵捏了会儿手指,鼓起勇气说:“你不是说要学建筑吗?怎么学了舞蹈?”子辰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湖面,似乎没有听见。舜茵尴尬地拿起桌上的广口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两手捧着慢慢地喝。李澈“喂”了一声,舜茵受惊,转脸看李澈,原来他是在叫子辰。“你们舞蹈学院不是美女集中营吗?怎么找了蓁蓁啊?”李澈说,“她连普通级别的美女都算不上。”
蓁蓁面有得色:“子辰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俗男人,他就喜欢成绩好的女孩,他们艺术院校的女孩子,简直都是文盲。”
“那也不是理由啊。”李澈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把周雯写的菜单拿过来看,嚷道:“怎么没有爆肚啊?加上加上,北京特色小吃嘛。”
菜端上来以后,舜茵闷着头吃,蓁蓁不时给子辰盛骨头汤,她说:“子辰从小练功,脊椎有伤,要多补补。”
子辰把汤里的肉都拨到蓁蓁碗里,自己喝清汤。
李澈问:“学舞蹈的都节食吧?”蓁蓁笑:“才不是呢,他吃不胖,是因为我喜欢吃肉。”将头歪着看子辰,“对吧?”
子辰嗯了一声,并不抬头。
下午蓁蓁领头,在什刹海公园玩了一圈,回到四合院都快午夜了。洗漱完毕,蓁蓁道声晚安,拉着子辰进屋。舜茵看房门关上,心中忽然泛出点酸涩,默默回房,将衣服脱下,叠好放在凳子上,钻进被子睡了。
睡得正沉,一只手从腰间摸上来,舜茵啊的尖叫一声,睁眼见是李澈,稍稍松了口气,不耐烦地将他推开:“你干吗?”
李澈耳语:“我叫周雯去我房间睡啦。”说着举起腿压在舜茵身上,探头来亲。舜茵烦躁,想骂又唯恐别人听见,忍着气说:“我那个来了,不能做。”李澈只是歪缠。
蓁蓁隐约听见舜茵在隔壁断断续续呻吟,捂嘴偷笑,支起身将下巴搭在子辰肩上,摇他:“你听。”
子辰背对她仍是睡,也不搭腔。蓁蓁悄语:“我们也来吧?”见子辰没有反应,颇觉无趣,贴着他的背躺下去,用手攀住他的腰,轻轻叹口气。
次日清晨,李澈打电话约左伊娜去人才市场。他叫舜茵一起去,舜茵身上痛得厉害,没理他。李澈匆忙吃过早点便出门了。
蓁蓁想带舜茵和周雯逛王府井,舜茵却迟迟不出房门,周雯要喊子辰,蓁蓁说子辰10点钟有课。于是两个女孩子打扮停当,手牵手地出去了。
四周静寂,有只灰喜鹊立在红木窗台上,拿黑色短啄在窗棂上吱吱地磨。舜茵勉强坐起,看着床单上那污渍发呆,忍痛挪下地,把床单扯下来,一瘸一拐到卫生间去洗。
时令入暑,北方水管里流出来的水仍有刺骨的凉气,舜茵想找热水,见热水器的灯是灭的,墙上插头挂在那里。她将插头插好,站着等了一会,渐渐有些头晕目眩,不由靠住门框,耳边听见热水器轰隆隆在烧的声音,不知何时才能烧好,舜茵担心床单晒晚了,天黑前不干,让蓁蓁他们回来看见笑话,强打精神拧开龙头,涂上肥皂用力地搓。搓着搓着眼前发花,想找个小凳子坐下洗,刚转身,就看见子辰靠在门框上。
舜茵手里都是肥皂沫,披头散发地立在那里,良久才讷讷地说:“你要用洗手间吧,我先出去,一会儿再洗。”
子辰没有说话,眼睛沿舜茵的脸看下去,一直看到脚底,定住不动。舜茵低头来看,自己大吃一惊,睡裤底下尽是红,足底聚了两小摊,滴滴答答在淌。子辰的目光转向舜茵的脸,又越过她看了看池子里的床单,将舜茵的手拉过来往肩上一搭,背起就往外走。
舜茵有气无力地说:“麻烦你帮我打辆车,我自己可以去。”
子辰说:“医院不远,从这里打车过去不能左转,走着一会儿就到。”子辰低着头,茸茸的发际线下面是润玉般的颈,领口被压得有些下斜,露出一段肩,舜茵把头轻轻枕上去。
子辰走得急,说话微微地喘:“走了以后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打了,你没在。”“那我走的时候把姥姥的号码给叶蓁蓁了,你怎么不打?”“她没有告诉我。”
医院的4部电梯都没下来,电梯口挤了数十个病人在等,子辰背着舜茵从安全楼梯往上跑,舜茵噙着泪说“:蓁蓁说你脊椎有伤,放我下来吧。”
子辰不说话,一口气上了7楼,找到主任办公室,在门上敲了敲:“郑阿姨!”
郑学敏是子辰母亲的发小,子辰的接生大夫之一,后来留学日本,是知名的妇科专家。见子辰背着个女孩子,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郑学敏一时摸不着头绪,绕到子辰身后,发现舜茵裤腿的血,忙说:“把她放到床上,我看看。”
子辰小心翼翼扶着舜茵躺下,掉头对郑学敏端端正正鞠一躬:“麻烦郑阿姨了,我在外面等。”
约摸十来分钟的样子,郑学敏打开房门走出来,愠怒的目光盯着子辰,子辰茫然。
“现在知道心疼了?以后别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我开了些消炎药,拿了药以后带她回去好好休息。你们才多大点的人,这样下去将来不能生孩子怎么办!”郑学敏说。
舜茵坐在病床上,等子辰拿药,见子辰一声不响走进来,立在面前纹丝不动。舜茵心虚,不敢看他,垂着头说:“医生说没事,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子辰暴喝:“你不会踹他啊!”舜茵吓得浑身一颤,子辰对住她喊:“女孩子温柔没错,温柔不是窝囊,懂吗?你懂不懂啊!”舜茵号啕大哭,哇哇不停,抓起病床上的枕巾擦鼻涕眼泪。子辰嫌医院的枕巾脏,情急之下又没有纸巾,只得把T恤下摆拉过去给她擦。舜茵攥着他的衣服擤鼻子,抹了他一身。子辰不停拍她的背,好不容易哭消停了,他背起她来回家。短短十来分钟的路,背到家时,舜茵竟睡着了。
子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毛巾毯,回身到卫生间洗那床单,洗着洗着心头火起,将湿漉漉的床单攥成一团,走到垃圾桶旁边,用力扔了进去。
带着几瓶矿泉水,李澈和左伊娜绕着北四环转了两个招聘会。北京的辽阔已经超越了李澈的想象,他对城市所能假设的极限,最多是省会的三四倍而已,所以他拒绝了左伊娜坐私家车的建议,而选择了公交车。可当李澈辗转坐了近两小时公交,从地图上看却只是一小段可怜的距离时,北京成了辉煌的梦,呼啦啦张开羽翼,明媚地降临在身边,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抱住。
立交桥射线般直指蓝天白云,高楼万仞,光怪陆离。作为IT专业的学生,双脚踏在有“中国硅谷”之称的中关村土地上,那一瞬间李澈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仔细看了招聘单位的资料,左伊娜还提供了一份500强企业的招聘要求,这是他重点研究的对象。李澈看招聘启事时反看一头一尾,头是看公司的名称,尾是看职位待遇。这两点符合他的期望值了,才会看中间的招聘条件。
好公司很多,报酬也让李澈的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但定下心分析,综合指数比较理想的单位,都要求硕士以上学历,尤其自己这个专业,想从管理职位开始很难。
左伊娜也在看启事,却是漫不经心的态度,见李澈几乎要逐字逐句吃下去一般在研究,不觉失笑,拿肘腕撞了他一下:“你真以为到了凭本事吃饭的时代了?这地界儿,还是有关系好说话。”
李澈还在研究,嘴里说:“人家是外企,你爸再有本事也是中国的。”“外企?”左伊娜笑得差点把水喷出来“外企也是咱们地界上要饭的,你当北京是联合国殖民地,没人管得住洋鬼子呢?”李澈睁大眼睛看着左伊娜,不认识她似的,良久,伸出手在她肩上用力一拍:“好!你说这话肯定是愿意帮我了,不多说,有情后感!”左伊娜嗔怪地将肩一抬:“谁说帮你了?凭什么帮你啊,真是。”“能帮就帮帮吧,”李澈恳切的语气,“请你喝咖啡吧,你陪我跑到现在了。”
左伊娜如蒙大赦,抢过李澈手里的招聘信息,窝了几下丢在人行道旁边。挽着李澈的胳膊,抬头在四处看了看,对面恰是星巴克绿色的招牌,左伊娜指着那方向,对李澈甜甜一笑。
喝完咖啡,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李澈请左伊娜吃了顿必胜客。他估计这个档次的餐馆对左伊娜来说差不多就是路边摊,但那已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想来左伊娜也理解。
吃完饭,又陪左伊娜到东方广场买皮鞋,左伊娜试鞋子的时候看上一双男式休闲鞋,打算一起付款。李澈猜到她是送给自己的,坚决拒绝了,左伊娜也就作罢。
李澈打车把左伊娜送回家,再坐公交回四合院,都快11点了,听见屋里有闹哄哄打牌的声音。他到房间放下背包,打算洗个澡,走到院子里,见子辰站在台阶上盯着自己,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李澈正纳闷,子辰三两步走上前,攥住他的衣领,往墙上一摁:“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强迫舜茵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再让我知道一次,我就把你胳膊腿全拆了!”
李澈这才明白子辰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理亏,但仍然嘴硬:“关你什么事?你变态吧!你是不是更想啊?”
子辰的拳头差点挥到李澈鼻子上,李澈害怕想躲,后脑勺砰地撞在墙上,大叫了一声。
舜茵听见动静,从屋里冲出来,见状有些失措,愣愣站在那里。子辰和李澈听见脚步声,都回过头来看她。
子辰比13岁时长高了很多,但依然是当年月光下那个熟悉的少年,仿佛就在昨日,仿佛只在前一个瞬间。舜茵心中猛地厉痛,泪水几乎就要涌出,却还是扑上前把李澈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子辰嚷:“不许你打他!”
闻声而出的蓁蓁伸手就推舜茵:“你给我客气点,别这样对我男朋友说话!”
舜茵看见蓁蓁,无名火升腾,自己还未察觉,手已抬起,对着蓁蓁的脸扇过去。手到半空,被子辰牢牢拿住,舜茵看着他的眼睛,子辰目光如水,深静无波:“记住,不许碰我女朋友。”
舜茵呆住。蓁蓁不依不饶,扑上来想拽舜茵头发,子辰厉声道:“回屋里呆着去!”
蓁蓁不敢任性,讪讪地往里走,临进门之前忽然转过身看了舜茵一眼,嘴角浮现出鄙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