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语笙洞彻了一系列冗杂的利益博弈，道心空明，澄净如洗。似心有所感，她纤纤十指拈决，法力流转，缓缓睁开双眼——
黑衣男子依靠在玉柱上，长发肆意披散，英俊的侧脸半隐在阴影中。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你怎么会来这里？”沉默良久，蓦语笙轻轻开口。
“咳……”七夜转过头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向她走来：“不欢迎吗？”
看着他渐近的挺拔身形，她摇了摇头：“你的伤没事么？”
“放心，我命硬得很，没这么容易死。”他在她面前停下，故作轻松地勾唇而笑：“何况仙后很有魄力啊……一出手就是十八颗圣丹，真把我这个魔君当女婿看了？”
蓦语笙眼神微微变幻了一瞬，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你身上的血咒呢？”
“这种小事就不用我来操心了，”七夜慵懒地道，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然的话，要风君何用？”
这个家伙……怎么可以这么骄傲？他连命都可以给你，却把所有的伤痛都藏在心底，永远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内心隐隐抽痛了一下，蓦语笙抬起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本我是想来对你道歉的，可惜破军从没有认错的习惯。”七夜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长发，却忽地触电般把手收了回去。紫瞳中光影明灭，他轻笑：“你不会怪我吧？”
淡金色的眸子与深紫色的魔瞳对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耳边仿佛有海潮的声音流过。
蓦语笙低下眼帘，淡淡道：“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看……今夜的星空很漂亮。”她一挥袖，穹顶倏忽隐去不见，现出一片黛蓝色的天幕，亿万星辰汇集，如一颗颗洒落的钻石，晶莹璀璨。
仙界通常是终年白昼，鲜有黑夜降临。而他到来的今日却恰好是夜晚，繁星点满天际，一如百年前那夜。
这是……苍天和她开的玩笑吗？
“你喜欢看星辰？”七夜眼神微变，深远难测，与她并肩而坐：“差点忘了……你学过占星术，自然经常和星象打交道。”
“是啊，小时候我学占星术特别快。因为我很喜欢看星空，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夜。”蓦语笙仰头遥望星辰，星光点亮了她的眼眸，宛如梦幻：“一眨眼，几百年就过去了。那个时候，它那么简单，没有七星伴帝辰，也没有破军。”
“五百年了，什么都变了，连星星都变了，有的新生，有的却陨落了。”她忽然转头，对七夜微微一笑：“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五百年前……真是好久以前了。”七夜眯着紫瞳，眼神飘渺，忽然低头看向她：“波若摩罗，我就要走了。以后……也许你只能一个人看了。”
“是吗……没什么。我一直都是在一个人，从前是，往后也是。”蓦语笙闭了闭眼睛，眸子里若有莹光闪烁。静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惊喜地叫起来：“你看，流星！”
七夜闻言望去，天边一颗星辰陨落，拖出一条长长的、耀眼的光尾，将半幕夜空照得雪亮。
“很久前，我听说见到流星的人可以向它许愿……”蓦语笙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沉默了好久才继续道：“只要你的愿望够诚挚，它就会为你实现。”
“这传说……是相当的不靠谱吧？”七夜有些好笑，睫毛在星光下显得格外长，“许了愿就能实现？那直接许个愿让天耶罗灰飞烟灭就行了，又何必再血战天外？”
“你说的对，很多时候，许下的愿望并不一定能实现。”蓦语笙微笑着，清丽的容颜令漫天星辰都为之黯淡。
“如果有一天，破军星陨落了，你尽管对它许愿吧。无论你许了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七夜低下头看着她，紫色的眼眸如此认真，“一定。”
——在那一刹，她竟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然而，最终她还是将目光移开了，缓缓道：“破军不朽不灭，破军星也永不陨落。”
“如果连破军星都陨落了……六界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这颗星辰的光芒，将永远照耀着你，和你一起成为万古的传奇。”蓦语笙闭上眼睛，唇边露出浅笑：“或许……直到我在岁月里化成劫灰，你依然屹立在众生之巅，辉煌不朽。”
七夜全身微微一震，瞳孔深处紫意沉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看天河如水，看天地荒寒。
……
“怎么，很仰慕这位魔界新君？别忘了，你为仙界中人，生来就是破军死敌。波若摩罗，他一样会杀了你。”
“我……你以为破军和你一样卑鄙么？他虽然是魔界君主，却是六界共同的英雄王者，一样值得敬重。”
“哦？英雄？你说得对，魔君破军是盖世英雄，而魔尊七夜却是冷血卑鄙的恶魔……”
“不过可惜，你见不到自己心中的王者了……波若摩罗，你只能在我身下承欢……如果你胆敢背叛……七夜之后，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
“为何不躲？”
“为何要躲？”
“嗯？我是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说什么？你实在是太聪明……却又太天真了。”
“波若摩罗……我当时就该让你死在那里的……”
……
“我曾听人说，世间奇药中最难求者，名曰仙人泪。所谓仙人，太上忘情，自然无悲无泪。波若摩罗……你在为谁哭泣？”
“我为破军而悲，亦为天下苍生而伤。”
“为破军……为天下？那你的眼泪里……有没有一点……是为七夜而流的？”
“你看，你犹豫了……波若摩罗。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该有多好。”
……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流过，当年他暴戾恣睢，随意地霸占了她；她咬着牙，粉身碎骨也决不低头，那么倔强那么单纯。
那个时候，他和她都不会想到未来会发生这么多事，也都不会想到当年恨得咬牙切齿的某个人……竟然值得自己用生命来守护。
只是一切都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给不了的承诺，就不要说出口。
因为，你一定会认真。
……
“蓦语笙，”仿佛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七夜忽然揽住她的腰，贴着耳畔暧昧地吐息：“……你打算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你想干嘛？”下意识地，蓦语笙伸手撑在他肩上，这是她当年面对这混蛋的轻薄时形成的自我保护。
他眼里跃动着妖冶迷离的笑，低下头来，暧昧地在她唇间吹了口气：“你说呢？”
下一秒，他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炽热缠绵，呼吸如烧。
他的吻狂野霸道一如当年，半逼迫地叩开她的唇齿，掠夺远远多过温柔。七夜的黑发披散下来，落在她额上、颈上、肩上……有种痒痒的酥麻。他身上的气息清冽，交融着血与火的味道，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仿佛渗入骨髓的花香……
——波若摩罗花么？刹那间，心底的某个地方微微一痛。
“我欠你的太多，还不了也不想还。”七夜呼吸粗重起来，紫瞳里有灼灼的烈焰在燃烧，深沉而危险：“……既然这样，干脆再多欠一次吧。”
“你别乱来，”蓦语笙避开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耳畔却在微微发烫：“这是在仙界！”
“仙界又如何？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星光下他英俊的面容格外清晰，低笑：“你怕了？”
“别怕……波若摩罗，就当只是一场梦吧。”
“如果明天就要梦醒了，就最后陪我放纵一次吧……”
一场梦吗……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又有谁……能做到不动一丝一毫的嗔痴妄念呢？
——纵然明朝梦醒，便是永诀。
如水星光照耀着七夜的侧脸，那修长的眉宇、瑰丽的紫瞳、削薄的唇线……冷峻又温柔，英俊非凡。那一刹，他狂野有力的心跳传入耳畔，熟悉的男性气息再度将她包围。蓦语笙只觉得身体一下子酥软无力，被他按倒在冰冷的地面，青丝散开如纱。
望着他英俊冷酷一如往昔的面容，蓦语笙默默压抑着胸口涌动的情感，呼吸如窒。
仿佛尘世间所有的立场都远去了……仙魔两界自上古绵延下来的血仇、身为仙后弟子的职责、交错而过的未来……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激烈的动作下化成了齑粉！
她只觉心血如潮，爱憎纠织缠绕如命运之线，紧紧地将他和她捆绑在一起。
——无法挣脱，亦不愿挣脱。
最终的最终，蓦语笙轻轻闭上了眼睛，把前额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别真的沦陷了啊……波若摩罗。”极度的缠绵间，他贴着她的耳畔，暧昧喑哑地轻笑着。
“这句话，你是在对自己说么？”蓦语笙睁开双眼，声音极轻，微微发颤。
“或许吧……”出奇的，七夜并没有反驳。他发出一声含义莫测的低笑，下颌抵在她肩头，黑发垂落下来，与她散开的青丝相互交错缠绕。
又是那样梦魇般的堕落……么？
——只为那一夜盛开的罂粟花海，便将整个世界都燃成了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