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大日神宫立于昆仑绝巅，琼楼玉宇，霞光普照，天音萦绕，仙家气象卓然。
蓦语笙一袭素纱云衣，容颜清冷如雪，如谪仙临世。她踏玉阶而上，长跪于仙宫前，稽首道：“师父。”
仙宫里传来女子悠远的叹息：“一晃五百年已过，当年不过小小天仙，如今已有真仙五重天的修行……阿笙，历经情劫而道心益明，你的境界已经极高了。”
“弟子的微末成就，皆是师父教导之功。”蓦语笙抬起头，眼眸澄净而深邃，表情淡然。
“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方向，路，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仙后声音轻柔，微喟道：“为师此次闭关三百载，对你未尽半点引领之责，是为师之错。”
“生我者天地，养我者师父。”蓦语笙仰望美轮美奂的仙宫，摇了摇头：“对弟子来说，您永远不会有错。”
“时至今日，阿笙才明白当年自己是如何幼稚……”她回眸望了一眼苍茫天地，仙境瑰奇，祥和飘渺，“世事艰难，人心叵测……点化苍生又岂能只凭一腔热血？徒儿孟浪，非但没有为师父解忧，反而累您为我牵挂担心……如今想来，方知师父远虑。”
“教诲你最多的不是为师……”仙后闻言，淡然一笑：“而是破军星主。”
蓦语笙低头，神情宁静坦然：“是，破军大人教我甚多。”
仙乐飘飘，山风寂寂。沉默良久，仙后才问道：“破军逆天斩尽因果，只为不羁绊你修行……那么，你真的放下了吗？”
“从未执起，何来放下？”蓦语笙反问，语气平静无波。
“好，好，好。阿笙，你是真的勘破了……任大道艰深，亦不能阻你。”仙后连道三声好，欣慰道：“只可惜仙界成例不可破，否则以你之心境，足以任圣女之位。”
“语笙不过一罪人，师父过誉了。”白衣仙子抬眸微笑，双眸清远如仙佛：“无论如何，弟子已犯下罪过，不知师父如何惩罚？”
“免去圣女之位，不得再修习圣体道法即可。”
“嗯？”蓦语笙微诧，说道：“师父……您不必为我破例，弟子愿领仙罚。”
“即使你愿领罚，为师也不敢罚你。”仙后无奈而笑：“前次降下仙罚，夜语瞳直接斩灭一位大罗金仙、数十金仙、上百真仙……若是再罚你，怕是仙界都要被他闹个天翻地覆。”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蓦语笙微微一怔。许久，她才明白过来——这便是破军的本名。
夜语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真名。深邃中带着一点哀伤，宛如夜空下绝美却短暂的昙花。相较之下，破军之名就霸道多了，传唱天下，以至于本名反被世人淡忘了。
“破军不会的。他与我尘缘已尽，不会再轻易出手了。”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蓦语笙深远的眸子有一丝恍惚，她摇头微笑着：“且星主虽强终不过尊者，师父如今揽仙界大权于一身，又有何惧？”
“尊者？你错了，有消息返回，魔君日前已渡众生劫、成就主宰修为。”仙后长叹一声，语气中喜忧难测：“逆斩天道而行，此子如蛟化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另一个魔帝！”
主宰么？那个人居然达到这般境界了么？蓦语笙心神震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若破军真有如此修行，师父该庆幸才是。”沉默许久，她终是轻轻地道，”无论此前立场如何，他都已经是我们的盟友。”
“不说这些了……”大日神宫传来仙界之主的声音，清澈如水，似能洗涤人心，“你已有真仙五重天修为，算起来已经出师，为师当赐下法器。”
“原本菩提悟道灯才是最适合你的法器，可惜为师也不能随意赐予。”仙宫深处飞出一道流光，在蓦语笙面前停下，化为一面古镜，“这面‘明心镜’是为师亲手炼制，品阶与圣器相当。外可照六界诸域、演过去未来，内可鉴心境修行、化天道玄奥，妙用无穷。”
“多谢师父……”蓦语笙抚摸着质朴无华的镜身，立誓道：“徒儿必不负师父授器恩典，执此镜登天道之路，发扬仙界圣法。”
“法器已授，你可愿取道号？”仙后问。
仙人出师时多会取一道号，以明其向道之心。当然，不愿取道号者亦有，如绝代剑仙季如尘、仙后首徒天辰殊等便以本名为道号。
“道号……”蓦语笙看着古镜中那双澄明如雪的眼眸，轻声一叹：“就叫玉虚吧。”
玉虚宫……生于斯、长于斯，她的一生，可不就如那玉虚宫前飘零的梨花么？
——愿如那玉虚白梨，清英卓荦，意气殊高洁。
“玉虚……”不知为何，仙后长长地沉默了下去。半晌，她道：“仙界已加入六界联盟，你欲何去何从？”
蓦语笙跪倒行礼：“愿为战阵马前卒。”
仙后略有些不满：“你性子淡泊无为，清心闭关更有益修行，何必入战场拼死？”
“如今之六界，处于域外邪族爪牙之下，弟子愧不能受。”
“唉……”仙界之主一声轻叹，缓缓道：“若你有意，为师可安排你去摇光战场，跟随破军征战。”
“有那个人保护你……为师也可放心。”
“不必了。”蓦语笙断然拒绝，眉目间神色浅浅，没有任何动摇，“魔君斩断因果，就是希望这场交集结束，我不能辜负他的努力。”
“更何况，天涯两隔，也是并肩浴血。”
“如此，为师遣你加入仙罚院远征，为太虚道君阵前听用。”仙后沉思一会儿，才开口道。
“是。”蓦语笙颔首，“弟子今日便动身。”
“不急。”出乎意料的，仙后出言拦住了她，声音虽淡却有一丝怅然：“再盘桓数日吧……阿笙。仙界参战，六界归一，战争不再是小打小闹，连主宰都将有陨落之虞。此间一别，或永无再见之期。”
……
斩月流霜苍龙吟，剑气浩然证天心！
仙罚院，仙界之利刃，众仙之异类。平常仙人一世修行，不为好勇斗狠，只求逍遥长生。然而也有一些心志坚毅、欲以杀证道的仙人修行生杀之术，渐渐形成了仙罚院。
仙界有无数阵法守护，外敌鲜有全面攻入，无尽岁月以来少有对外征战。可一旦决定加入六界联军，仙后就果断将仙罚院派出支援各方，以最强硬的姿态参与战争！
仙罚院共有六部，每一部皆派出三位金仙、三百位真仙，分别支援五界各处战场。蓦语笙所在的“神徽部”以太虚道人、紫莹仙子、剑仙季如尘为首，径直赶赴人界最激烈的战场。
百年时光仿佛倒流，她再度踏上白骨堆砌的战场。罡风中有血的味道传来，浓烈如酒。
战争越来越激烈，当年最多也只是尊者在争锋，如今却时有主宰出手。人界战场不及域外强大，惨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一寸山河一寸血。
神思天外、怀古望今之际，忽然有个冷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就是那个与魔孽有了私情的废圣？”
蓦语笙转过头，看着那个以疾恶如仇闻名的紫衣仙子，眼神淡然：“玉虚的确是仙界废圣。但，前辈口中的魔孽……是七王之一、威震域外邪族的破军主宰！”
“哼，你用一魔头来压我么？”紫莹金仙冰冷一笑，“不要以为有陛下护着，天下人就看不到你的一举一动！”
“那么，玉虚静候前辈看清。”蓦语笙并未争执，微微地笑了笑，平静如水。
“如果让我发现，你胆敢勾结魔族坏我仙界道基……”紫莹狭长美丽的眸子一眯，竟隐隐有剑气激荡：“我会亲手杀你！”
“紫莹，你过了！”远方的仙府行辕里传来一声冷哼，正是季如尘：“纵然玉虚真仙不再是圣女，她仍是陛下弟子，绝不会做出勾结邪魔外道之事！”
“可她明明……”紫莹咬牙，终究还是一掠离开，“玉虚真仙，记住本座的话！”
蓦语笙淡淡地看着她远去，回眸望向仙府，施礼道：“多谢剑仙为我解围。”
远方传来剑仙的长叹声：“玉虚仙子，请好自为之！”
听到这句话，她平静的眼神终于微微变了变，仿佛海潮涌动——
整个仙界，除去师父，又有谁信任她？
那一日身处魔君怀中，纵然举世皆敌也是那么温暖；
如今置身千军帐中，身边战友无数，她却感到发自心底的寒意。
世人皆不解我心、不明我意、不懂我愿呵……
蓦语笙无声地笑了笑，抬起头眺望远方激烈战场，长发在大风中猎猎飞扬。
她的背后，帝辰昭如日月，七星璀璨耀目，仿佛希望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