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石街尽头是坡势陡峻的十丈高崖。崖顶正是卧龙山进山的谷口,村里的石街通到这里就是尽头。
上坡前,有一条偏南的支路,也是青石铺就,直达高坡的南崖下。那里是采石后形成的空地,足有三百亩,建着一片极为排场的大宅,正是宇文吉渴盼进入的宋家大院。此时,宋益已经背着宋鸾拐上支路,正和宋骏他们转过院墙。
高崖的南面被围入宋家大宅的后院,几十亩空地上,以石垒山,溪水环绕,一处处花圃,一片片树荫,顺着高崖南壁开凿的石阶,拾阶而上,俯瞰脚下的园林景致,实在是赏心悦目。
高崖的背阴处,也是采石形成的空地,约有百亩大小,到处都是坑底,乱世遍布,几株枯木周围散落着朵朵白色的菌菇。空地中央有一处不大的宅子,正是宇文枫的家。与宋家大院分隔在高崖南北,这一隔便天差地别,几乎一处天堂,一处地狱。
高崖遮挡着阳光,此时尚不到巳时三刻,坑底还是一片阴翳。石街没有通向这里的支路,相隔十几丈的断崖,根本不能跨越。想到宇文家,只能顺着石街继续走,等到上了高崖,快到石街尽头,迈过街边的护栏,顺着一条乱石累就的小径,才能下到崖后的坑底。
这条小径极为陡峭,夜里没有灯火,没人敢从这里上下。小时候,宇文枫曾经失足摔下,幸好年纪小,居然也没有摔伤哪里。这处坑底只有一座孤零逼仄的小院,显得非常空旷。宋家绝对不会为了宇文家修一条支路,更不可能在崖壁上雕凿出石阶。
爷孙几个下了高坡,穿过乱石遍布的坑底,正要进院,却听到头顶有人吟唱:“我有凌云志,无酒又问橙……”
崖顶有株两人环抱的百年古槐,一对儿年轻男女身形潇洒的站在枝桠上,衣袂飘飘,出尘脱俗。正是前番看出宇文枫修炼神念的年轻男女;出声吟唱的,是那个朱师兄。
宇文枫仰着头,看着年轻男女像鸟儿一样的轻盈身姿,心中无比的羡慕,一时竟忘记了身上的痛。他并不知道,这对人儿已经在牌坊那边关注过自己。努力的听了半晌,判断出是循环反复的四句:“我有凌云志,无酒又问橙,不必猎公猴,纵情波一声!”
宇文雷抬头见是两位卓然出众的年轻男女,惊讶村里何时来了这等武修高手,心中忐忑,低头不敢多看,唯恐招惹了是非。他脚步不停的开门进院,还小声招呼宇文枫、宇文吉进门。宇文吉应着声,边抬头仰望,边迈步进门,一不小心绊了个趔趄。他也不当回事,好奇的问道:“爷爷,叔叔唱的是什么?又有酒又有橙子,还要上山抓公猴?”
朱师兄正自觉卓然出众,飘飘若仙,忽听乡间顽童话语,一时气血不畅,生生从枝头坠下。慌乱之中接连拽断三根枝桠,这才稳住身子,差点就此坠落山崖,直惹得身旁宋师妹花枝乱颤的笑个不停。
朱师兄哭笑不得的看了眼坑底小院中的爷孙几个,倒也没有发怒。他的目光掠过宇文枫,认出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见宇文枫也在看他,朱师兄微微点头,突然脸色一变,似乎发现了什么,随手甩了一下。似是抛出一物,却偏偏没看到什么东西。
就在朱师兄甩手的那一刻,十几丈外的宇文枫,感觉似有一只蝇虫飞进嘴里,正要吐出却发现已经不见了。随即一股清流顺着喉管进入腹中,一阵麻痒之后,腿上原本难以忍受的剧痛消散了。他赶紧掀起衣服查看,腿上擦伤的皮肉瞬间结了痂,感觉自己的虚弱也好了几分,也许下午他真的能上山了!
他立即知道这定是朱师兄赏赐他神奇药物的缘故,正要道谢,却看见高崖上,除了那棵古槐之外,空荡荡的不见人迹。
宇文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催促宇文枫关上院门,解释道:“小枫,小吉,刚才两位贵人可是大侠客,他们可都有着大志向,大概可不是和你们爹娘一样,只会当个猎人上山抓猴。可是你们和你们的爹爹,将来也要有大志向,早日回宇文宗族!”
宇文吉听过祖父的诠释,依旧不懂“无酒又问橙”和侠客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公猴,而不是母猴,站在那里茫然的点着头。宇文枫虽然也不懂,却也知道祖父是在牵强附会,昂首模仿起年轻男人的腔调,嘴里轻轻的吟唱着:“我有凌云志,无酒又问橙,不必猎公猴,纵情波一声!”
宇文雷爷孙几个都没有注意到,南崖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两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颇有威仪的站着,一旁那个胖子微弓着腰,满脸小心的侍奉着。如果宇文雷在这里,必然认识那个老人:正是戳破他神棍本相的宋家老祖宋竹平平,胖子自然是族长宋华。
宋华满脸谄媚的说道:“老祖,待会儿我去问问宇文雷,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两位是什么人。”宋竹平平抚了抚下颌的几缕胡须,沉思中摇摇头,无悲无喜的说道:“华儿,不必了,这两位的修为极高,恐怕超过我几重,都是上流宗门的人物,应该不会和那个神棍有什么来往。”
想了想,宋竹平又道:“盯着孩子,这两个人似乎注意的是孩子。难道这两个小崽子会有武元天赋?”
宋华微微一愕,随即应道:“老祖,这……应该不会,宇文雷的儿子和娶来的媳妇全都验过,统统没有天赋,第三代也应该不会有天赋。要不,我去取来试元玉碟试试?”老人摆摆手:“不必,盯着就是。既然两个孩子的父母没有验出天赋,孩子有天赋的可能很小,你盯着就是。”
等宋华点头应了,宋竹平语气郑重的说道:“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接待慕城主,集家族之力做好接待,这可是个大事情,我们还算不上地头蛇。当然,我就不出面了,你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对了,刚刚就想问你,你觉得慕小姐为什么会吐成那样?”
宋华听到老祖问及慕小姐怪异的呕吐,不假思索的开口:“肯定是那个神棍做的怪……”
宋竹平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我不觉得宇文雷有那个能力,你们把他想得太厉害了!要知道以神念控制人,那可是极高的境界,我都做不到。宇文雷只是个凡人,他没有那个能力!”说完,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声“这个你就不要再想了”,也不听胖子的解释,径直下了台阶。
高坡后的小院里,宇文雷推磨般的转着圈,宇文吉蹲在角落里玩蚂蚁。宇文枫安静的坐在堂屋门前,腿伤几近痊愈,不必承受剧痛的煎熬,正拿着一根草棍当做笔,在地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半个多时辰过去,一对男女开门进了小院。男子的长相与宇文雷神似,只是皮肤粗糙黝黑。那个女人的肌肤,也是一样,她的面容,能在宇文枫兄弟的脸上找到影子。
见这对男女进院来,宇文吉兴奋的站起来大喊一声:“爹,娘,你们可回来了,我好饿!”男人放下手中的猎物,扶住扑到怀中的小儿子,待他站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闪身绕过他,上前接过宇文雷怀里的襁褓,面含愧疚的问道:“爹,小真上午闹不闹?”
宇文雷皱着眉故作无奈的说道:“小真才三个月,怎么会闹?闹又怎样,你们一家没有族里的口粮地,为了生计总要上山,我也只能帮你们这些。”说到这里,宇文雷看了看宇文枫,故作严肃的说道:“俊儿,小枫太闹了,我看下午你们……你们领着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