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终于来了,随着入冬后的第一场初雪悄无声息的降临在这座城市时,关于席蓓的沉痛记忆,也渐渐的在众人的脑海里被一一擦去,所有跟这场悲剧有关联的人,也全部都好似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在经历过那样一场生命中无可预料的浩劫之后,有些人还是可以告别过去,告别悲伤,意志顽强的站了起来。我也终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当中,我想,这应该是我无论如何,势必也要去面对的属于自己的现实。
今天是星期一,店里出奇的忙。当我正在楼下的柜台里整理新到的样品资料时,忽然间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今晚有空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家吃饭吧!……妈想你了。”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会突然感觉老妈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苍老?尤其是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让我听了心里一阵泛酸,而且还有一种眼泪即将泛滥而出的冲动。
从小到大,老妈很少会跟我讲这些肉麻的话,以她的话来说就是,这样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而且还腻歪的要命。所以,她向来很少向我表达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即使是在关心我的时候,也会拐着弯的趁机损我两句来让我无从猜测她究竟是否在乎我。然而,在经过了席蓓的悲剧之后,她似乎想通了一些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我想,她一定是懂得了“珍惜眼前人”这个毋庸置疑的硬道理,所以,今天才会特别有感触的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琳说的没错,老妈已经失去了席蓓,如果我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恐怕是真的没法活了。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应该让自己振作起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好好的活着。
“好啊!我等一下忙完了就早点回去。对了,妈,这几天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把之前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吧,我想搬回家里住,顺便多陪陪你。”
“好、好、好,你的房间妈每天都会帮你按时打扫,你随时回来住都可以,你看你还需要添置一些什么东西,我跟你爸这两天就去帮你准备。你能搬回来住妈心里也就踏实多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说着,老妈那边似乎又哽咽了起来,看样子她还是一时无法从席蓓的悲剧当中彻底的走出来。“对了,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你姐夫,问问他要是有空的话,就一起回家吃饭吧!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尽管老妈在挂断电话之前特意叮嘱我的那句话,让我尤感意外。但事情可以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实在的,我的确是有点为邹川感到高兴。不管怎么说,老妈能够想开不再去怨恨他,对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挂断了老妈的电话没多久,我就拨通了邹川的电话。对方的电话响了没几声,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席蕾?……”显然对于突然接到我的电话,邹川感到非常的意外。
“呃……没打扰到你工作吧!”我突然变得有点客气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分贝。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今晚有空吗?我妈说……想请你回家里吃饭。”
“哦,我安排一下,应该没有什么事。你呢?几点钟下班?我去接你吧!”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些许顾虑,随即立刻又说:“妈既然让你负责找我回家吃饭,我们一起回去,他们不会怀疑什么的。”
“那……你五点钟来我店里接我吧!”
“好,到时见。”
挂断电话以后,我望着手里的话筒有些莫名的失神,简单的几句对话,却让我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微笑。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很奇怪,我的心里像是忽然窜起了一阵阵欢喜的小火苗,立刻在我的胸口扩散开来,有一种暖暖的温热的感觉,也有一种小小的刺痛。如果说,这就是我和邹川之间仅剩的唯一一种相处模式的话,说不定应该会很不错。就像老妈说的那样,毕竟他始终都还是我的家人。
四点五十五分,邹川的车准时的出现在我的店门口。当时,我正在为上午新到的那批货在库房里忙到焦头烂额,而张琳也在外面热情洋溢的招呼客人。
“欢迎光……”随着张琳戛然而止的声音,我当下就意识到一定是他来了。
我迅速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尘土,然后走出了库房。刚一走出门口,迎面就见到了不远处正在僵持着对视的两个人。
邹川显然最先注意到了我,微笑着绕过张琳身旁,走到了我的面前:“可以了吗?”
“可以了,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我随即转身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而张琳就是在这个时候立刻凑到了我的面前,一脸诡异的神情质问我:“喂!我说大小姐,你们该不会是打算卷土重来,重燃爱火吧?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把火可是来势汹汹,小心到了最后烧到你连一把骨头都不剩。”
“张大仙,我是奉了我老妈的命令,要带姐夫今晚回家吃团圆饭的,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对于她的过度神经质,有时候还真是令我伤透了脑筋。
“真的啊?你不早讲,吓死我了。不过老实说,我真以为你还会一时脑热想不开,选用这种方法来了结自己。”张琳边说着边不停的轻拍自己的胸脯。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家人,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经常会有的。至于我和他之间,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是不会白痴到再去第二次的。”
“那可不一定,你连阎罗王都不怕,区区一趟鬼门关还能吓得住你?……即便你精湛的演技可以瞒得过所有人,但你却始终骗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妞儿。”
说罢,张琳便走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还站着原地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我回头望着正在环顾四周的邹川,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酸苦的浆水犹如翻江倒海般不停的翻腾着,似要将什么东西彻底淹没。
是的,我怎么可能骗得了自己呢?我的心之所向、神之所往究竟在哪里?我自己怎会不清楚?
告别了张琳,我和邹川一起从店里走了出来,然后,纷纷上了他那辆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宝马。
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踏进了席家的大门。老妈虽然表现的没有像往常那样盛情款款,但却还算是比较友好的,毕竟无论是对于老妈或是邹川而言,跨越心中的那道障碍并非易事。就从老妈可以容纳邹川再次踏进席家的大门这一点来说,就足以表明了她愿意原谅邹川的意愿,只是还需要“时间”这个辅助工具,在他们中间做抚慰伤口的良药。凡是不可强求,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邹川居然会为了缓合尴尬的气氛而主动钻进厨房帮老妈准备晚餐?老妈几次推搪都无法动摇邹川的心意,于是,也就只好依了他。看着邹川围上老妈的那条粉红色围裙,跟老妈一搭一唱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我不由得会心一笑。想一想,我有多久没有看见他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料理的样子了?以前他在厨房里忙的团团转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倚在门口出神的望着他,最后,干脆直接扑倒在他的背上,死赖着不肯撒手,他拿我没辙却又没有一次将我推开过。现在,我却只能安静的坐着客厅沙发的一角,默默的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蕾蕾,今天听你妈说……你决定搬回来住?”老爸不知什么时候已将一杯刚沏好的绿茶放在了我的面前,我轻轻的端起茶杯置于嘴边,一缕清茶的幽香顿时飘入我的鼻子里,使我不由得一下子就感觉心情放松了许多。
“嗯,我想搬回来住多陪陪你们。”
“我倒不用你操心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多陪陪你妈吧!她还没有完全从蓓蓓的事情当中走出来,情绪也一直不稳定……哦,对了,帮我也跟邹川讲一声,有空就常回家里来坐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陪我下棋了,属实闷得慌。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他也是受害者,也跟我们一样同时失去了蓓蓓啊!”老爸的最后一句话份量何其之重,顿时令我哑口无言,连回嘴的余力都没有。
是啊,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他们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席蓓,而造成他们失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可我却怯弱的选择以卑鄙的方式来掩盖住事实的真相。但是,我亲爱的家人们,请你们一定要相信,这样的隐瞒,我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好过一分,反而比承受炼狱之苦还要倍受煎熬。然而,我却又不得不选择以这样沉默的方式继续掩盖自己的恶行,因为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你们比我还要痛苦的表情。
“对了,爸,小蕊呢?还没有回来吗?”我赶忙转移话题,不想一直深陷在悲伤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她啊,应该快回来了吧!最近她总是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就在说话期间,门口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立马断定了准是席蕊回来了。于是,我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跑去迎接她。可没想到当我赶到门口玄关处时,迎接的不仅仅是席蕊一个人而已。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人。
我的笑容刹那间被定格在脸上,我的身体也立刻僵持着站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我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那颗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异常紧绷的心脏,正随着面前这张格外干净而清晰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被撕裂,直至粉碎。
因为站着席蕊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