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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假如记忆干涸》(九)

随着从座椅下方传来的一阵不小的震动后,飞机的起落架终于安稳的落在了温哥华机场的跑道上滑行。几许颠簸也让一路上都陷入昏睡状态的我渐渐苏醒过来,我睁开了朦胧的睡眼,不自觉的望向挡光板外面的世界。西方国度特有的欧式建筑,简约而高贵;得天独厚的自然美景更是让这个城市成为了人们心中向往已久的神秘乐园。然而,尽管眼前的一切都美得几乎没有话说,可是在我看来,这个异国的城市却是一个极其陌生而恐惧的世界,因为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埋葬掉我此生最沉痛的一段记忆。

四周即刻响起了一声接着一声“啪、啪”的声响,那是安全带被解开扣环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空中飞行之后,我,终于到站了。

下了飞机以后,我匆忙穿梭于人群之间,径直奔向国际到达厅的门口。因为是临时才决议出远门,所以我没有行李托运,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准备,只是随意的背着一个女士包包就搭乘上了飞往温哥华的航班。看来在潜意识里我是没有打算在那里过夜的,甚至只想尽我所能的快点找到他,然后带他一起回家,就这么简单。但同时,我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实属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可是比起一个人独守在相思苑的那栋大房子里度日如年,我反而觉得这样的自己清醒许多。

到达厅的自动感应门缓缓向两边敞开,一股新鲜的空气随即扑面而来,夹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令人不免感到有些神清气爽。现在已经是秋季了,可温哥华的气候却仿佛像是沐浴初春时一样怡人,街道两旁仍旧是绿树成荫,风景如画的美景。我不由得暗自感叹,这的确是个适合人类养尊处优的居住地。

出了门口,我便坐上了一辆计程车,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地址告知了司机以后,就斜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发呆。司机是个格外热情的胖大叔,一听说我是第一次来温哥华,一路上就向我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温哥华最有名的建筑物以及度假旅行的好去处云云,丝毫没有留意到我完全心不在焉的表情。然而,当车子驶上著名的悬索吊桥“狮门大桥”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倏地一下子仿佛被什么利器给刺中了,疼痛难耐。一直到车子穿越了大桥之后,那股折磨人的痛楚也没有立即消失。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糟糕的预感……

大概又过了四十分钟以后,我终于站在了邹川和席蓓的家门口。他们的家位于北岸的富人区一带,那里依山傍海,环境如梦似幻,美得简直像是人间仙境。光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他们家的门外,仰望着门内那栋庄园式豪宅,都可以感受到它盛气凌人的不凡气魄。

当我久久的矗立在门口,正迟疑着是否该按响门铃的时候,我的身后隐约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仔细听便可以听得出来那是高跟鞋踩踏在柏油路上所发出来的尖尖的声响。然而,还不等我回过头来一探究竟,我的背后便响起了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找哪位?”对方说的居然是中文?我怀着百般的好奇赶忙转过身,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跟我同样有着东方面孔的女人,她有着精致的五官和亲善的笑容,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完美的衬出她动人的曲线和白皙的肌肤,黑色的长发自然垂至腰际,优雅的气质显现出了一种典型的东方之美。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开始,我就隐隐感觉这张美丽的面容看起来很面熟,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

而就在我正打算挖空心思去仔细搜索记忆里的图片时,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女人却突然又开了口:“你是……席蕾?”

天哪,她居然认得我?

尽管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却只好如是的点头承认。“你怎么会认识我?请问你是……”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女人,在得到了我确切的答案后,眼神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向我走近。“你好!我是邹川的姐姐、Jone的母亲,我叫邹静。”

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洛杉矶我与邹川一起送Jone回家的那个夜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站在门口出来迎接Jone的就是面前的邹静。难怪我一直觉得她很面熟,现在看来答案已经见了分晓。

我被邹静盛情邀请到了客厅,我这才发现,这个房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跟相思苑比起来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富丽堂皇的设计装潢尽显主人的尊贵与傲然,就连在客厅角落里随意摆放的那几个古董花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原来这就是席蓓的家,哦,不,是他们共同的家。

仔细扫视了一圈之后,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个塑大的房子里除了几名忙前忙后的佣人之外,完全不见主人的踪影,就连一直待在深闺的席蓓也没有现身。正当我为此而感到疑惑不解时,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了我的面前,我抬起头,迎上了邹静亲切的目光。

“拿铁咖啡。很抱歉,家里就只有这么一种咖啡而已,没办法,我那个挑剔的弟弟只喜欢这种咖啡。”

“没关系,谢谢。”我礼貌性的谢过邹静,却没有急着先喝咖啡,而是用双手缓缓将杯子捧起来,置于鼻翼前,然后深深的嗅了一下。没错,这是他最爱的咖啡,每次只要一闻到这股浓郁而幽香的味道,就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不管他人在哪里都像是始终在我身边一样。

邹静转身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一边径自喝着手中的咖啡,一边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我。从她不自觉的来回扫视我的目光中,我这才发现,他们姐弟俩真的很像,尤其是嘴角上方那抹不易觉察的浅笑,更是像极了。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很面熟,原来你是Jone的母亲。”

邹静听后莞尔一笑道:“希望那个混小子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才好。”

“没有,他很可爱。”

“可爱?那应该是几年前你对他的印象吧?现在那个小鬼已经十六岁了,整天皮的要死,功课不怎么样,女朋友倒是交了一大堆,一个月至少给我带回家三个不同品种的洋妞,气都快被他气死了。”说罢,邹静无奈的摇了摇头,端起杯子又喝下一大口咖啡,像是在故意压下一股即将升腾而起的火气。然后,她抬眼望着我,终于问出了早就应该问出的疑问:“对了,你怎么会来温哥华?来看席蓓吗?”

我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嗯,我刚好出差来温哥华参加一个时装展,所以,顺便过来看看她……还有姐夫。”我心虚的连忙低下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有点涩涩的苦。

我的反应似乎尽在她的预料之中,只见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慌不忙的又开口问道:“席蕾,难道你一点也不意外为什么刚刚在门口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你?……”我顿时停下了喝咖啡的动作,警觉性的抬起头来注视着她,心中不安极了。

这时,她突然冲我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缓缓开口道:“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对于邹川而言……特殊的存在。”

就像是一个致命的宣判,让我这个恬不知耻的背叛者不得不被迫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弃械投降。我深深的向外吐出了一口气,才发现此时的心情竟犹如石沉大海般沮丧。

“你别紧张,这件事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已,席蓓她并不知情。我并不是一个思想迂腐陈旧的人,从爱情的角度出发我反而比较支持你。你一定不知道,早在四年前,我就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你的敢爱敢恨,你对爱情的执着让同样身为女人的我感到钦佩。”

“是他告诉你的?”

邹静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他把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了我,包括你们的相遇,也包括你们不为人知的地下情。请你不要介意,我们姐弟俩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无话不谈的,尽管长大以后我们都各自成了家,一个定居在美国,一个定居在温哥华,但始终没有改变我们彼此关心、彼此支持的情谊。席蕾,我真的很爱我弟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可是席蕾,说这些话或许有些失礼,但我一定要提醒你,你们所选择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艰难险阻,如果你真的决定了留在邹川身边和他一起奋战到底的话,就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因为任何理由轻易的离开他。如果,你没有毅力陪他走下去的话,就请你在还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尽快放手。从小到大,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可怜的人,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因为任何事而受到伤害。席蕾,你能答应我吗?”

后来,过了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想起邹静以及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时,我才赫然明白她的话中究竟蕴藏着一层怎样的含义?可是,仅凭当时那个稚嫩的我,在已经被无情的现实冲击的头晕目眩的情况下,根本已经分不清自我,哪里还有头绪去理得清别人的用意?

“邹静姐,我想你恐怕是搞错了,因为我跟邹川之间的感情从头到尾都轮不到我来作主,我们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我会不会离开他,而是他是否真的爱过我。邹静姐,你了解那种心情吗?我愿意为了他背弃道德伦理,还差一点把自己逼成了疯子,我甘于放弃一切只为了可以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但是反过来,他用所有的行动以及事实来向我充分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我席蕾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不过就只是一件附属品而已。席蓓不在的时候,他可以尽其所能的爱我,可是席蓓只要一出现,我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型。所以,我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够答应你什么?”

说到了动情之处,我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哽咽而无助的啜泣声好似也感染到了一直坐在对面的邹静,只见她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起身坐在了我的身边。而后,将她自己的双手覆在我的右手之上,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通过我冰凉的手指直达进我的心里,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暖流在暗涌。不可否认,此时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发自肺腑的关心邹川,关心他的感情。

“席蕾,真正搞错的人是你!你不是附属品,从来就不是。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你都要再多给他一次机会,就当作是多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也好,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邹静恳切的眼神中闪动着些许泪光,那些泪光背后究竟蕴藏着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我却因为这样一个恳切的目光愿意为了我们的爱情再多努力一次。就像邹静说的那样,当作是再多给我自己一次机会也好。我想,这恐怕也是我此次跨越大洋彼岸来到这里的目的吧!

“邹川……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

“他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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