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杀人一般是在菜市口。也有不在菜市口的,但一定是人流量多的地方。一来是为了震慑,二来为了给劫法场的提供方便,三来也是为了满足大家伙看热闹的愿望。
于是于万亭被决定在菜市口处决。
处决的时刻,被定在午时三刻。据说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犯人被杀了头,魂魄飘出来立刻就会被太阳真火烧成灰飞,连转世都不能。
一般的犯人,官府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会避开午时三刻,或是靠前或是推后。只有罪大恶极的,才会明令在午时三刻砍头,就是要让恶人魂飞魄散。
于是官府榜文张出来被人所知,人们便认定,于万亭罪大恶极,是十足的恶人。
这不过是世俗之见。武林中人心知肚明。官府中人心如明镜。个个都如临大敌整装待发,只等着午时三刻的来临。
现在离午时三刻还早,正是辰时时候。城门刚开,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收成的官兵看了一会儿,心里便大体有数:进城的比往常多了好多。
上面早先已经交代下来,无论是谁进城,三教九流和尚道士,无论是带着什么,刀枪剑戟,都不要阻拦,只看着他们进去。只等着午时一过,就将城门关了,插栓闭锁,哥几个各回各家,今儿的活计就算结束了。
官兵们知上面有大动作,巴不得躲着远远的。尽管知道到时候躲在家里不出门,总不会祸从天降,可看今儿早上的架势,那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兵器,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让人忍不住肝颤。
“二哥,来的人不少啊。”常赫志站在城外,看着进城的形形色色:“莫非都是来劫法场的?”
无尘冷笑:“能有一成就不错了。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嘿,总舵主当初对他们这么好,如今遭难了,这些人倒先缩了。”常赫志愤愤不平:“总舵主怎么被抓的?还不是为了他们?真是为总舵主感到不值!”
“早晚会报回来,”无尘示意:“走,进城。”
两人身穿短褐布衣,腰缠褡裢,一副进城买东西的老农模样。他们并没拿兵器。在客栈中吃了许多饭食,他们实力今非昔比,相比之下以前的兵器就有些不趁手了,还不如徒手的好。
他们刚靠近。城门的兵士们就看到了他们。虽说无尘常赫志换了衣服,脸上也重新化了妆,但之前大闹城门楼子,众兵士印象深刻,还是认出了他们,不禁横起兵器,作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无尘两人一阵紧张,虽神色如常步伐不乱,浑身肌肉收紧,只等着一带对方攻击就立刻还击。
其他路过的武林人士察觉到氛围变化,连忙无声无息的移到路边看热闹。
无尘见状心里一沉,暗道不妙。此时再向前走,不免要刺激了兵士,动了刀枪。今天可不是以往了,在城门前闹得动静太大,对之后营救于总舵主不利。
他想后退也不成。不说那些兵士会不会追杀,今儿是要去劫法场的,城门非进不可,根本没有退后的道理。至于绕到其他城门,时间又不允许。
他左右踌躇,站定在那里。但他很快发现,连站定着都不行。他感觉兄弟俩就像晾在屋顶上流着油的肉干,引着周边的恶狼眼珠子发红光。
他猛地意识到,兄弟俩人是在官府里挂了号的,曾被张贴画影图形,悬赏千两纹银通缉。虽说后来不了了之,但那悬赏仍然作数。
放在别的时候,大家毕竟都是混江湖的,见面道声辛苦,并不想那千两纹银的事。但今天不同,摆明了官家设了这个剧就是为了红花会这一帮人。
于是众人免不了心理要活翻起来:若是哥几个将那俩红花会的余孽抓住送入官府,不仅立了功从此洗白上岸,那千两纹银也足够兄弟们今后吃喝不愁。
一个人想,两个人想,也不过是想想。可人人这样想,眼神交流间都看到对方心中的贪婪,行动不过是下一刻的事。之所以现在没行动,不过是有所顾虑。毕竟无尘和常赫志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对自己的顾忌上,再没有比这儿更蠢的事了。一旦开战,无论是胜是败,再不能去救于总舵主,这次行动都没了意义。
这么看来,进不成退不成不动不成。无尘两人额头浮出一层细密汗珠来。
守城兵士们也暗暗叫苦。之前下意识的举枪,等举了枪才想起不对。
这两人不是他们这些大头兵能够对付的,前日若非他们心有顾虑,城门前就要血流成河。即便留手,许多兄弟也是断胳膊断腿,眼看就是废了。
何况今儿上面有过交代,绝不能阻拦人群进城,更不能有任何冲突。说白了,今儿他们就是石像,就是摆设。唯一要做的,就是午时过了关城门。但现在他们好死不死跳出来,若是误了上头的事,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兵士们一时也手足无措。
这时候,但凡有个人递个话,什么话都好,双方借此也就退下去了。偏偏,一方眼神桀骜,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一方穿着官兵衣服,代表着官府。小老百姓只想着低着头缩着肩,瞄着眼,一边小心地隐藏自己,一边好奇的看热闹。至于那些江湖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更不会多话。
于是,就架那儿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紧张,周围江湖人也渐渐骚动,纷纷悄悄拿了兵器,下一刻就是一场恶战,却猛听见城里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怎么这是?”那人守住马匹,看着眼前对峙的双方和一边看热闹的众人。
兵士见他长袍马褂,虽然坐下枣红马极为神骏,面容极有威严,眼神冷峻袭人,却没穿官服,也没有排场,便有些犹豫:“您是……”
那人见了,摸出一张铁牌来扔过去。
兵士瞥了眼,唬得一跳,铁牌差点掉在地上。他连忙手拿紧了,又示意其它兵士跪下。自己则来到那人跟前,小心地把铁牌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