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大游行么?”她很快发现自己的疑问很傻气,因为夜空太诡异了,南方绛蓝色的天空有暗红的血色在漫漶,宛云龙在隐没,时而展露它峥嵘头角,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嗡鸣,像是野兽的低沉吼声,又像是高压电弧造成的空气震荡,耸入云霄的电视台铁塔正嗤嗤地冒着电火花。地面上的人们纷纷指向她的背后,她转身一看,惊呆了。北方的天空更为诡谲,一道帷幕状的蓝绿光带缥缥渺渺地印在天空,它的尾部是流线型,微微朝星空翘起。天空就像是铺了一层透明玻璃纸,荡漾着五彩斑斓的潋滟波光。
“地震云?”她转向他。
“是极光。”
极光?她双肩耸起,这里是北纬38度啊!
是的,地球背面的太阳耀斑大爆发,在地球磁场引发粒子暴连锁反应,带电粒子沿两极地球漏斗形磁力线撞击着大气中的氧、氮、氩,绽放出绚丽多彩的光芒。来自银心射电源的宇宙线与地球厚厚的大气激烈碰撞,激发出次级、三级粒子,广延大气簇射给地球的夜空制造出光怪陆离的幻景。高能粒子让太空空间站里的盖革计数器的指针疯狂地冲击红线区域,宇航员正惊慌失措地与地球联络着,麦克风里去卩充斥着静电噪声……他无意向她解释这一切,还是让最简单的方式来回答P巴!
他拉着她回到屋子里,在电脑上打开NASA的在线直播,播放器对准的是造父变星一,图像是由LAMOST(中国的大天区面积多目标光纤光谱天文望远镜。)传来的,焦面上4000根光纤、16台光谱仪和32台4kx4k的CCD相机接收的光谱信号经专门的软件统一处理后,合成展现出一幅对造父变星的高清光谱图像。然后他打开另一个页面,页面显示一个输入框,他输入一行指令。仍旧握住她的手,说:“按下它。”
她按下回车,光谱上的谱线迅速变宽变浅;再按,谱线又立目卩收窄变深;她索性乱按一气,谱线也失心疯般地变化着,就像手风琴在一张一弛地奏鸣。她神经质地使劲摇头:“这是你编故事骗人的吧!这根本不是LAMOST传来的信号!”
“好吧。”他手指运转如飞,一口气打开十几个页面,全部是网络电视在线直播页面,他把窗口平铺在屏幕上。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因为所有的直播频道都在播出同一个或是相似的画面,这些图像来自NASA,来自ESA,或是来自中国航天总局,主持人带着耳麦,不停地与导播低声联系。屏幕下方有一行行的文字消息浮过,与她刚才看到的大同小异。她狠狠地按下回车,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清晰地传来画面的异动。演播室里大概响起了惊诧的呼声,主持人也感觉到了,也频频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直播画面都与她指下小小的回车键建立了联系,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苍白的眸子惊恐地望着他。
他满在不乎地笑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上个世纪的科学家就已经能做到此点。老一辈的网络工程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实现星际互联网。他们设想用中微子轰击造父变星,可以让其内核加热扩张,缩短星球的光亮周期——这就像有规律的电流刺激能促使人体心脏恢复跳动一样。造父变星十分明亮,更何况我们还有强大的望远镜。这样一来,我只需用上帝的语言输入几个指令,我接管了SETI在全球范围内的射电望远镜,通过它们向星空发射我的代码,造父变星执行了我的命令,它加速或放慢了自转速度,于是在我们的光谱上反映出谱线的变宽与收窄。太阳耀斑、仙后座的伽马粒子暴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而爆发。”
那一刻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说可是仙后座离我们一万光年,你的指令现在还在空中跑呢!它们又怎么能响应你的指令?你这个骗子!假的,全部是假的!”
他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目光里充满了怜爱,好像她的愤怒在他眼中是一种可爱。这让她的肺都要气炸了。聪明人被愚弄的感觉可不好受!她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你倒是解释啊!你这个浑蛋!”
“让我们的老朋友苹果来回答你吧。”他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全身滚烫的机箱,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在我们输入指令后,苹果它若懂得思考,它也肯定以为最终的运算结果是它的“意识”的结晶,可悲的是它的意识不过是事先预置的程序的执行。事实上程序员不必等待机器运算结束才会知道答案,他早已对一切了然于心不是吗?事情的发生演化以及最终的结果。”
啊!她恍然大悟,这一顿悟让她全身凉透。天啦,如果说上帝是一个程序员,人类不正像是一台机器么?人类自以为是的自我意识不过是上帝预置程序的执行而已。上帝不必等待人类的“意识”作出决定后才会回应,就像“融”刚才表演的那样,他不必等于苹果的运算结束就在中默数,迎接那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想到这,她跌坐在床上,脑袋里空空女口也,那些固若金汤的常识、概念、世界观轰然崩塌了。
这就是答案。
外面突然响起人们的欢呼。流星!流星!狮子座流星雨绽放在童话般五彩缤纷的天空里,人们幼稚的心愿与绝望像飞火流萤在黑暗中乱舞,这个晚上是如此的神奇。
程序员的目光垂落到自己的指尖,嘴角浮出一丝落寞的微笑。
“喜欢我为你点燃的烟花吗?”
“嗯。”她俯在他的肩膀上,泪水像洪水般决堤而出,那一刻,她终于认识了她自己,生命,爱,以及死亡。她的指尖深深地掐进他的背。
冬天的早晨峭冷萧索,“融”醒来时身边的她已经不见了,被窝里还残留着她火热的温度,以及蜷曲的臣卜痕。方桌上留有一张纸条:Quake10。
在他登陆进Quake10对战平台时,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心有余悸的看客们告诉他,刚刚有一嗜杀成性的少年把010区杀了个天翻地覆,他逢人便砍,连头上顶着保护光环的菜鸟也不放过。他一人霸占了010区,现在没人敢登陆那个区了。
他微微一笑,他知道“他”是谁。果然,他刚刚进入虚拟界面,一个居高临下的苍白冷眼便射了下来。
“骆……”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她白衣飘飘的身影已经化为一道凌厉的白光,俯冲下来。剑花像漫天飞舞的雪白花瓣,覆盖了他的天空,逼得他连连后退。她似乎对他内心的一切洞悉幽微,招招直奔他的死穴。这是怎么啦,他不禁有点恼火。好吧!那种久违的血脉贲张的情愫漫遍全身。
当Perl遇到Lisp,当诗的语言遇到元编程,没有寄生、伪装、复制等诡诈的手段,只有公平的正面的攻击,这才是真正的角斗:长剑对钝刀。
他的刀很钝重,就像Lisp的笨拙,它是解释性的,递归的,它的执行相对迟缓。但它拥有理论上至高的计算能力(由于Lisp使用递归控制结构,具有和图灵机相同的也是理论上最高计算能力。),它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对方剑刃的落点,尽管那已是速度的极艮。它的数据与程序是同一的,程序即是数据,可被处理,数据亦是程序,可来执行。它根本就是无法的,就像他浑然天成的刀路。
他胸前的皮铠被划破了,露出古铜色的胸肌,他宽容地任凭锋利的雪刃割破他的身体,但他的理智让这锋芒停留在表面。他的内部代码是不容触犯的,那是龙的宝藏。即便是“流火”被“豪魃”秒杀的那一次,内部代码也在同一瞬间自毁了,化为了数字混?屯。没有人能亲睹他的钝刀,他也从未使用过这把钝刀。
但是他的宽容并未赢得她的认可,反而让她的剑芒更炽,被鲜血浸淋的雪刃越发凶猛,永不停歇,绝无手软!她的十指深深地嵌进键盘,她就像琴魔的化身,手指在毫无节制地倾泻着夺人魂魄的代码。她已经不太在意代码的精确,她意在发泄,那似癫似狂的琴符本身就传递着令人窒息的压力。Pel是宽容的,你甚至不必定义就可以使用数组。它本来就是诗人的创造,它是感性的挥洒,淋漓尽致的表达……
他迷惑了,他不动女口山的意志也不禁微微颤抖,后背涌上一丝久违的寒冷,就像毒蛇之吻爬上他的脊梁。即便是面对“恐怖伊万”,他的手指也不曾这样战栗过。他的内心深处不禁涌出一份羞恼了。
他已经被逼退到悬崖边沿,如再退却,系统程序“悬崖”将会利用规则把他撕得粉碎。他虽拥有不可一世的程序天才,但也不可凌驾于环境参数之上,正如现实中人不可能抗拒黑洞的引力一般。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疑问,可是她没有回答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她大喝一声,所有的手指都压在琴弦上,要弹出这天地间最具毁灭性的音符,然后让一切回归地狱般的宁静。
剑刃深深地没进他的胸膛,时钟定格在5.33纳秒,这是系统的时钟周期,转化成内存延迟不过10纳秒,这一刻之后,那鲜血淋淋的心脏,那传说中的Lisp代码终将大白于天下,荣光的继承,道的传承,一切的一切终将在这一刻后归于尘土,但他不会让这一刻发生!一种无法解释的本能,或是屠龙战士血液里天生的狂躁因子,让他在一刹那亮出了钝刀。世界眨眼间灰飞烟灭,Lisp向那些早已遗忘了传统与荣耀的年轻程序员展示了什么叫计算的极限!在排山倒海的攻击波下,系统程序所构建的环境、背景,隐藏在后台程序里自作聪明的偷学者,以及他正面的敌人者卩化作了齑粉,系统缓存里也找不回他们代码的碎片。这场战斗不会有重播录像,因为这一瞬发生的一切也在这一瞬清空了。它终将成为Quake10的不朽传奇,来自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只有像“豪魃”这样老一辈程序员还记得他们,他们知道这二人是谁,因为,那是不可模仿的。
“融”有些吃力地取下头盔,因为他的痛感神经也承受了那疯狂的一剑,但他没有顾得上喘息,便在大厅里四处张望,焦虑地寻找那个身影,他知道她在这儿。
许多白衣大褂急匆匆地奔向一个角落,他抓住一个医生的肩膀:“发生了什么?”
“那玩家死了,听说是个姑娘。”
“这是游戏!怎么会死?她顶多是休克,你他妈还是不是医生?”他摇着医生的肩膀,浄狞的神情看起来想要把对方撕碎。
被摇得几乎散架的医生无力回答他的怒吼,是急救车令人iM季的尖叫和闪烁的红灯回答了他。他跌坐在躺椅上,泪流满面。
“这只是游戏,但,与你作战的并非什么程序,而是真实的人。她把她的大脑程序上传到了Quake10。”一个警官告诉他。
他冲上去给了警官鼻子一拳:“你当我是白痴吗?人怎么可能有大脑程序?啊?”
警官叹了口气:“融”,我是“豪魃”,第一次我打败了“流火”,我以为自己打败的是你,然而我错了,我知道“流火”背后没有你。因为你是不可战胜的,所以后来我绝望地从程序界退隐了,我当了一名警察。你跟我犯了同样的,不,相反的错误,我把程序当成了人,你把人当成了程序。她留给你这个,上面写着“给打败我的……咳,最爱的人”。”他递给“融”一个存储器。
她很早以前就在网络中存在了,也许是一位远古的编程大师创造了她,也许她根本就是网络中的智能程序自然生成的。她起初很简陋,但强大的自我修、模仿、进化能力让她的代码逐渐臻于完美。除了拥有比人类更坚固的记忆外,她的喜怒哀乐与人类的意识相差无几,她甚至明白自己是一名女性,当然,她还具有极少数人才具备的代码天分。
在21年前,一个生物器官培植公司的全自动化流水生产线出了一个小小的岔子,监测系统对此毫无察觉。一个只负责培养“大腿”的“蚕茧”培育箱接到指令:培养一个完整的人类。“蚕茧”执行了这个指令。
几个月后,另一家试管婴儿公司的智能电脑的订购单上,出现了一对来自泰国的夫妇的订购要求,很奇怪的是这对夫妇没有提供自己的基因,订购单指明的对象是一个代号010的女性胚胎。智能电脑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把这个女婴培养大。
五年后,一家慈善机构的“亚洲孤儿”数据库里出现了一个叫扬乐的女孩,她的“双亲”栏里显示的是“不详”。一对来自美国的夫妇领养了她。她看起来与其他的儿童没什么不同,除了偶尔她会脱口而出一些高深的词?。
女孩长大后很快表现为出类拔萃的程序天赋。她没有玩伴,没有其他的爱好,她唯一的乐趣便是沉溺于代码世界与人厮杀对战,砥磨着自己的技艺与意志。她是无法理喻的,养父母也无法解释她怪异的性情,即使是她自己,也一直生活在巨大的迷惘中。直到有一天,她等到了那个冥冥之中注定要出现的人。
“融,那就是你。谢谢你教会她很多东西,让她明白了此生的含义!以及她的来历。只是她错了,或者是制造她的人错了,或者是设计这个游戏的人错了,就像许多老套的科幻故事中所描述的,智能程序爱上了她的主人,不,你不是我的主人,你是我的猎物,融。当你用上帝的语言向我展示龙不再是传说之时,我的心在颤抖。因为,融,你知道吗?上帝是不会允许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就像在程序员创造的世界中,他是不会允许系统角色拥有网管的权力的。人类发现一个异想天开的入侵上帝的系统的方法,这是他的原罪。融。我的存在,便是为了杀死你。
只是我无法明白,上帝为什么作出这样拙劣的设计:让我来维护系统。事实上,我杀不了你,虽然我了然你的致命弱点:你的骄傲也是你的阿基琉斯之踵:Lisp。虽然我已经拥有了置你于死地的能力,但,我杀不了你,因为我爱你,融。
——骆驼。”
当一行神情严峻的警察出现在三楼的阁楼时,房东太太的心都抽紧了。老天爷,发生了什么?
“警察同志啊,我一辈子者卩是遵纪守法……”
“他就住这?”
“您是说那个……穷小子?这浑蛋惹什么祸可跟我无关啊!”
“他已经死了,有人在河边的一个废弃的水文监测站里发现他的尸体,是自杀的。”警官说。
了解到警察行与自己偷电无关后,房东太太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但她依旧装模作样地号啕起来:“这个杀千刀的,他欠我好几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还有电费水费卫生费……”
“谁是凉凉?”警官的手上抖着一张纸。
房东太太顿了一下,“凉凉?”
因门框变形而关不上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露出凉凉扁扁的嘴唇和大而晶莹的眸子,她已经从大人的话里明白些什么。
“他留下了一份遗嘱,受益人是凉凉。”
“是多少?”房东太太抢过那张纸,上面零的个数令她头晕目眩。
他的遗产是无价的。警官的目光穿透窗口破报纸的大窟窿,向清澈的苍穹眺去,心中充满了敬仰之情。
“哇”的一声,凉凉大哭着奔下楼,她才不在乎纸上的数字,她只知道那个会做小学数学题几乎什么都会的万能的叔叔已经不在了。她跌了好几跤,胖胖的膝盖都摔破了,她冲到门外,哭着喊:“叔叔,不要走哇,回来教凉凉数学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