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的春花还未谢幕,江南的夏季就迫不及待地登场。立夏一过,江南特有的梅雨天就持续上演了。无论白天夜晚,这雨就滴滴答答地一直在下,空气又潮又湿,霉菌在这样的天气里肆意的滋长。
林清风的心也如这梅雨天一般,阴沉晦涩。沈如玉的无奈与委屈,让林清风心痛不已。他不知该如何,才能既不让妻子承受为林家传宗接代的压力,又不让妻子觉得受到背叛。他苦想了几日,终无结果。
雨停了,接连二十几日的梅雨天终于到头了。太阳在云缝间忽闪忽现,像是在和落霞镇的人们捉迷藏。
一大早,林府客厅里,几个媒婆叽叽喳喳地争辩着,李媒婆说王家的姑娘好,赵媒婆说东巷的姑娘强。“都别吵吵了”,随着灵子的这一声呵斥,众人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和大奶奶来了”,这几个媒婆忙不迭地施礼相迎,一片问好请安的声音里,林老夫人和沈如玉进了客厅,各自落座。
“给老太太和大奶奶请安”,刚才一直没出声的张媒婆抢先开了腔。
“嗯,你是谁,要给我们说谁家的姑娘啊?”,林老夫人问道。
“我是西街的张媒婆,我要举荐的这位姑娘叫柳映雪,她娘家哥哥就在咱林氏毛皮庄当二掌柜,叫柳镇元,想必老太太跟大奶奶是知道这位的”。张媒婆眉飞色舞地说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这位柳姑娘,是个绝世美人儿,又识文断字,在咱落霞镇的女中读书,真真是才貌双全”。
沈如玉只是静静地坐在,没什么表情,也没搭话,张媒婆看到这情况,显得有些失落。一来她想着要讨好这落霞镇最尊贵的人,二来她想着要报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柳映雪。
“我倒没指望能找个才女,只要是好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我就不挑别的了”,林老夫人慢悠悠的说,“这位柳姑娘人品如何,她家的家风又如何,你可打听仔细了?”
那张媒婆见老太太问了话,忙上前两步回到:“回老太太,柳家跟我家只有一街之隔,我可是看着柳姑娘长大的,人品自然是没的说,自小双亲就都过世了,跟兄长柳镇元相依为命。柳家虽不是什么望族,却也是规规矩矩的人家,那柳姑娘也绝对是百里挑一”,张媒婆双眼放着光,“既是给林府办差,我自然不能马虎,当然是挑那顶尖的姑娘”。那张媒婆手舞足蹈地说着,心里却在想:“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居然还敢不买我的面儿。既然你不肯给我侄子,那就让你做个小妾,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神气几天?哼!”
“那就好,这事你若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一听林老夫人这话,那张媒婆乐得屁颠屁颠的。
沈如玉深知纳妾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也就附和着说到:“婆婆说的极是,张嬷嬷定要打听详尽些,林家自是不会亏了你”。
从客厅出来,沈如玉的脸就紧绷着,丈夫纳妾已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她只能顺从。也因为只能顺从,沈如玉的心里暗暗埋下了一股恨意。
林老夫人差人将柳家的情况打听了个仔细,觉着还算不错,这才吩咐张媒婆去柳家说和。那柳陈氏听闻这一消息,自然是高兴地忘乎所以。只是柳镇元并未急着表态。
这一日,林老夫人突然出现在毛皮庄,惊得庄里的伙计一个个手忙脚乱。大掌柜朱少晨赶紧上前,深施一礼,嬉笑着道:“不知老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老夫人赎罪呀”。他自小与林清风耍在一起,对老夫人也很熟悉,所以才可以这样自在地说笑,“老夫人来得不巧,清风去清账了,还没回来”。
“就数你嘴巧,整日界跟我这儿逗闷子”,林老夫人笑吟吟地,“我不是来找清风的,我且问你,庄里可有个二掌柜,叫什么柳镇元的?”
一听老夫人打听自己,柳镇元心里已将林老夫人这一趟的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忙躬身答道:“在下就是柳镇元,不知老夫人有何见教”。
“听说柳先生有个妹子,叫柳映雪,是个街坊邻居都夸道的好闺女。老婆子我有心和柳先生拉个亲家,不知意下如何呀?”
柳镇元心里一阵打鼓,他想回绝,却又不敢轻易出口,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支吾着:“舍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怕是老夫人错爱了”。
林老夫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让柳镇元惊出一身冷汗。
“我老婆子看上的人,自然不会有错,柳先生不必客气”,说着林老夫人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过几日,我差人把聘礼送到府上,还望柳先生不要推辞才好”,撂下这句话,林老夫人便离开了。
柳镇元的父亲也曾是毛皮庄的老人,柳镇元多少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位林老夫人,所以对于林老夫人,柳镇元的心中还是很畏惧的。
不管是林清风、沈如玉,还是柳镇元、柳映雪,心里纵有十万个不情愿,可也是再难反抗,再难推却,只得认命。
柳映雪知道这事儿后,一连着好几天不起床,不出门,整日躺着流眼泪。她知道进了林家,她就是笼中之鸟,俎上之肉,再难飞出牢笼,只能听凭别人欺辱。她有说不出的害怕、恐惧,可是她只能任泪水流满脸颊,却不知该怎样改变这让她难以接受的现实。
六月的江南,梅雨天总是去了又来。天空被灰色的云彩遮了个严严实实,雨点不急不缓,一滴接着一滴,没完没了地从天上飘落下来,让整个落霞镇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柳陈氏的脸上却是阳光灿烂。好不容易,这个败家男人想通了。这次,不仅把个白吃饭的小姑子给打发了,还得了一笔嫁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柳镇元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面对现实。
柳映雪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等待着命运将自己推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无力反抗,因为她只是个弱女子;她不能反抗,因为她知道兄大于天,她只能默默接受。“娘”,柳映雪捂着被子哭出了声,她觉得若是母亲还活着,或许事情不至于这样,今夜的她似乎格外思念母亲。
黄昏的落霞镇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顶青灰色的小轿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吱吱扭扭地前行,小轿在林府的侧门停了下来。柳映雪俯身下轿,盖头下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硕大的火盆。她轻轻地踮起脚,双手拎着裙边,用最大的努力跨出了一步。
这个火盆算是跨过来了,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面前究竟还有多少个火盆要跨,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跨过那些火盆。
阴霾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雨一直在下,雨中的落霞镇死一样的寂静。雨点打落在窗棂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这样的梅雨天里,一切都那么潮湿,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