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内,破落的门庭洞开,苍幽灰暗,一个赤色披发人正盘膝坐在堂内,身后就是蛛网蒙尘的土地神塑像,已是泥皮剥落,断臂残肢,荆蔓缠身。
“你到底是来了,玄苦。”
赤发人忽然睁开了暗红的眸子,一股血煞之气顿然弥漫整个天地,他英俊而邪异的脸上扭曲着丝丝恨意。
玄苦一个人缓步踏入庙内,手中佛珠快速拨动,垂眉肃穆,口中经文紧念。
一阵低沉的梵音飘忽在庙堂四周,檀香弥漫,迅速压下了血煞之气。
在一声悠长的禅唱后,玄苦驻足庙堂前,双手合十,宽广的眉目中,绽放出无比纯净安定的清光,天塌不惊,仿佛能镇压一切邪魔之气。
“东西在我手里,有本事就来取。”鸠阎摩晃了晃手中尺高的羊脂玉瓶,狞笑道。
“阿弥陀佛。”玄苦雪白的长眉下,眸子掠过一道精光,“施主放下执念,一切尚可挽回。”
“这菩提树……哦不,宝龙树灵根真是你大悲寺的吗?”鸠阎摩昂然抬首,攥紧玉瓶横举眉前,低低质疑,“这东西是上古西龙巫一脉的宝贝才对,你大悲寺趁乱掠走,本人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呵呵……”
玄苦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气定神闲,淡然道:“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老衲绝不容许你们这群邪魔妖道染指分毫。”
庙内气氛陡然窒息了下来。
鸠阎摩乃当今魔门一脉血魔道护法,以妖身修血魔之法,在冤魂海苦修百年却不得大成,偶然得闻大悲寺云麓山菩提树有渡化妖魄之能,用血魂之法潜入云麓山净水池,斩去宝树灵根,也惊动了大悲寺护宝十方大阵,受了重创,舍弃分神才侥幸得脱。
大悲寺菩提院首座玄苦大师,身负云麓山护宝之重责,他一向克行低调,修真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此番饶是他心如止水,也震怒非常,亲自追下山来。
两人从云顶山脚下起始,北上南下,绕着圈子,转战近万里,先后交手十余次,鸠阎摩始终无法摆脱对手。
他元神元气大伤,伤势愈趋严重,极待觅地潜修,否则只怕两百载修为不保。他惶然中逃亡到了太虚山外,哪知大悲寺的和尚竟无分毫顾虑,直追了上来。
他虽走妖魔道,却是心性高傲,如今放开一切,唯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吗?”鸠阎摩印堂前无风自动,长长的赤发中分散开,他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有几分决然。
一阵清脆的琉璃碎裂声起,他手中漫涌出一大团暗金色灵光,若活物一般涌动着渗入地面,眨眼功夫,地上只余下几片碎玉。
玄苦眼睁睁看着鸠阎摩所为,五内俱焚,却是不及阻止,盛怒至无可遏制。
“秃驴,动手吧。”
鸠阎摩说话间,浑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光,周身血光氤氲,随着他起身挺直若光焰一般沸腾翻滚起来,须发红袍拂舞,张狂无比,仿佛一尊血魅魔神。
庙中只剩下妖艳的血红一片。
“孽障,老衲别无选择,只得超度你。”玄苦肃然老僧入定,周身罩上一层淡淡的曦白宝光。
话音刚落,他大袖一拂,抛出一串金色念珠。
金光斗射中,罗汉珠兜转着腾空、变大,化作一串灿亮的巨珠,罩空压下了多弥罗法身。
小庙内外,霎时佛宝祥光斗射,血光黯然。
鸠阎摩一个晃身,前后左右顿出层层艟影,须臾化作无数血妖分身,形同鬼魅一般疯狂旋飞起来,划拉出一道道血色流光,欲冲破佛宝禁锢。
“六道伏魔,吽!”
巨大的念珠骤然暴亮,梵音禅唱中,金色法珠若轮回浪潮一般起伏涌动,飞快轮转在多弥罗顶空,“啵啵!”迸射声中,劈下一道道纯阳法力,梵咒灵光柔净如水,形同滚珠,追逐着一道道闪电血光。
很快两色法力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金红光团上下冲击激荡,气浪一圈圈荡漾开去。
轰隆巨响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庙霎时崩塌湮灭,在金光笼罩的山头,狂风肆虐,卷起一天尘暴。
释空和尚惊呼一声,飞身跃出了山庙外院,又是一个起落,远远落在北面山林中。
“咦,你怎么跟来了。”
慕天抱着头,藏身院外高坡上一株千年古松之后,战战兢兢地探头望着庙中战况,突见释空突然大鸟一般飞空落下,又是骇然一惊。
“你会飞,难道……难道你是山上的神仙?”
“这有什么,没见识。”释空同样蹲在粗大的树身后,闻言扭头一副大惊小怪的神色,见慕天畏缩着有些惧怕的样子,爽口一笑又道:“释空修的是佛,自然有神通,真正的神仙你可见不到。”
这时,林间上空,尘土碎屑才随风纷扬着撒了下来。
沉寂了片晌。
这时,残庙中佛光再度大盛,一串巨大罗汉光珠横空冉冉升起,一个人影盘膝在内,披金光笼祥瑞,神圣无比。
一声惊魂尖啸起,一股巨大的血云张牙舞爪,猛然上卷,很快珠光和血云胶着在了一起。
山林中血云缭绕,梵光靡靡。
倏忽间,血云一阵四散飞遁,倏然分出成千上百道小股血光,围绕着佛光笼罩的玄苦,八方飞射闪击,顿然日月无光,满天金红一片。
法力余波一次次席卷山庙周遭,隆隆声不绝,冲天尘屑起了又落。
“这真是人能做到的吗?”慕天胆战心惊地遥望着山头光景,他做梦也想不到人的法力神通,竟能神奇若斯,想来说书里的神话故事光景也不过如此罢了。
在以往忙碌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他栖身的小茅屋里,每当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半梦半醒中将自己想作行走九州的游侠义士,有着高来高去的神奇功夫,没有人可以欺负自己,所有人都景仰自己……
眼前这不就是自己渴求的么?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着,激荡着,滋生着。
“嘿,这还是师父不愿惊动太虚山的人,才小施法力,大场面你还没见过呢。”释空满脸放光地盯着师父大展神威,恨不得亲身迎上。
“那,那我也可以学吗?”慕天迟疑片刻,一脸希冀道。
“那你愿意剃个光头,跟我一样出家作和尚?”释空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大头,扭头咭笑道。
慕天看向释空浑圆的光头,神色一僵,离他远了几分,呐呐说不出话来。他心虽向往那飞仙之流,却也知道和尚禁那七情六欲,禁律森严,不是人做的。
此刻他心潮起伏,眸光明起明灭,耳际轰鸣不绝,一时看得痴了。
突然破庙上空一阵血光大放,金光暗淡下来。
“师父……”释空大吃一惊,始叫出声,又自己捂住了口,紧张地瞪着山头。
“当——”一阵沉闷的金钟声响起。
猝然间,一道巨大的钵光冉冉升上百丈高空,迸射出万丈佛光,仿佛太阳堕下了苍穹,光耀了整座小东山,整个天地。
“地藏钵……”释空攥住衣襟,不禁喃喃道。
两个少年满脸都被映成了金红色,目中漩光一片,呆呆地看着天际的异象。
小东山下,市集内,只见一道通天光柱冲入黑压压的卷云中,四方天际电闪雷鸣,云动四方,仿佛神明降世一般。
清水镇的人们纷纷走出门户,迎着东方山头不断顿首叩拜,直呼神仙菩萨显灵,救苦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