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有场雨，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来，也是不同的。在那之前，叶荀对雨的见解，多是读书人对雨的见解，是摆在国家大事上来看的。
那一场雨，落在庭院中正读书的叶荀的身上。叶荀抬头看了一看，收起书走回檐下看雨。他看了不到半晌，忽得看见层层雨帘外出现一个女子，被雨淋得很狼狈，但她神色却并不如此，眉目间尽是欢喜，倒像是以为漫天雨珠正缠着她，与她嬉戏。
叶荀在檐下看见这一幕，偏偏那一瞬，他也这般认为。
女子正是小锦。
小锦看到他，眼里欢喜之意更甚。她几步走进檐下，语含抱怨：“哎，你怎么住得这么偏？害我好一番询问。”
叶荀不由奇道：“小锦姑娘，你找在下？”
小锦杏眼一瞪，嘟嘴道：“我问遍整个小镇的人，才找到你这里的。”又道，“本来会早到的，谁知半路落了雨，便去林子里玩了会儿。不过你在就好了。”
叶荀已经进屋去给她拿了一条手绢，递给她：“这是我娘平日用的绢布，小锦姑娘，你赶紧擦擦，小心着凉。”
小锦“哦”一声愣愣接过，却先仔细看了看。
叶荀以为她在意，忙道：“是洗净了的。”
小锦却是奇怪的问他道：“淋了雨会着凉吗？”
叶荀失笑：“当然会了。”说完，他进屋去替她斟了一杯热茶，捧给她，问道，“不知小锦姑娘找在下何事？”
说起这事，小锦又疑惑：“为什么我去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找你，他们却都说你不是在那里住？”她接过茶，小小抿了一口，眉毛和眼睛瞬间皱在一起了。她悄悄吐吐舌头，小声嘟囔道，“好难喝呀。”
叶荀忍住笑，解释道：“那是学堂，只有上学时才去的。”
小锦懵懂的点头，又说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我觉得很好。你.....以后可不可以都给我讲故事听？”
叶荀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向她摇摇，道：“在下将要准备科举，恐怕不能如姑娘愿了。”
小锦扁着嘴，磨磨蹭蹭从袖子中掏出几个果子，小心翼翼递前，说道：“我以后每日都给你摘果子吃。”说完，水汪汪的盯着他。
叶荀道：“小锦姑娘......”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好吧。在下若有空，便同你讲故事。”
小锦闻言笑起来，蹦蹦跳跳在屋子里转起来，原说是给他的果子这会儿却被她自己一口一个吃进嘴里。叶荀失笑跟在她身后，见她去了案前，赶紧上前挡住笔墨，道：“这个不能再吃了。”
小锦难得害羞，说道：“我知道。”
叶荀看她忸怩的样子，也想起第一次在学堂撞见她吃墨的样子，不由笑起来。
小锦赶紧摸摸自己脸，问：“这次脸上也有东西吗？”看来她也还记得那次窘况。
叶荀见她唇角边有果渍，点头笑道：“嗯，有。”说着，不禁伸手想去帮忙擦去，手快触到她唇角时，他突然回过神来，尴尬的收回手，耳后却不由得烧起来。
小锦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伸袖左右擦了擦，然后赶紧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叶荀轻咳一声，摇摇头。
小锦便笑道：“那就好。”她左右看看，突然去一旁拿起扫帚，跑出屋子。
叶荀赶紧跟上前，说道：“小锦姑娘，外面还下着雨呢。”
小锦回过头笑道：“已经没下啦。”说着冲进院子里，扫起院中的落叶。
叶荀走到檐下，见雨果然停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天气是要一日一日转凉了。他这样想着，目光却不自觉看向在院中忙得鸡飞狗跳的小锦，唇角不禁扬起笑意，慢慢的，漾进眼里。
之后半年，小锦经常会过来送果子，或者帮他一同做家务，或者和他娘一起去镇上置办些家什。而在闲时，他也会同她讲起山海故事，教她诗经里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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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荀似睡非睡地枕臂坐于案前。二十年来，他走上过仕途，也因为厌烦了虚伪应付，辞官在家，只做个清闲的教书先生。但想来，这碌碌二十年时间好像仍然没有那短短几月过得飞快。日子越来越枯燥，他想，是不是若不曾遇见过那些快乐事，后来的日子就不会这样无味了？
二十年前那场雨早已经落幕，二十年前那人也早已不在了，然而二十年前的事却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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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不了。①
叶荀起身出屋去，他站在檐下，抬头看风渐骤云渐紧，一滴雨落在院中池塘，溅起水波，这好似是个信号，很快，雨疏疏下起来。
叶荀看向院中，那里出现一个女子。
女子好似没料到突然的落雨，不由一惊，双手遮在头上。她一眼看见叶荀，不由抱怨道：“先生，你家住得真偏，害我好一番询问。”
叶荀心绪万千的站在檐下，看着渐渐走向自己的女子，怔怔出神。
这一瞬，他好似分不清现在和从前。待女子走近，见他呆愣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道：“先生，我问遍整个小镇的人，才找到你这里的。”顿了顿，道：“不过，你在就好了。”
叶荀苦涩道：“姑娘，不知你找某何事？”
“我不是和先生说过我的名字吗？”同叫小锦的女子嘻嘻笑道，“我来是想同先生说，我已经将那只青鸟放了，想着先生听那故事也有感触，便特地来告诉先生一声，好免了挂念。”
“那多谢姑娘费心。”叶荀轻声道，沉默半晌，问道：“不过，某冒昧一句，姑娘是否曾识得我？”他也不知为何问出这话来心中竟有几丝害怕，几丝期望。
也许，小锦并未魂飞魄散于天谴之下？
他不敢想。可看着面前这个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名字的女子，他到底在心中带了些希冀。
“先生都不曾介绍过自己呢，我怎么会识得？”女子摇头道，“先生不说，那便我来问好了。”
她倒是正经拱手，道：“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叶荀听了她的话，顿时便没了希冀，这时苦笑道：“某，叶荀。”也不知是苦笑自己妄想，还是天意作弄。
女子偏头笑问他：“叶先生，你知道我名字由何而来吗？”
叶荀闻言猛地看向她，右手指向池塘里正在嬉戏游乐的那几条小锦鲤，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手竟颤抖着。
女子惊奇道：“先生真厉害，难怪镇上的人都赞扬你呢。”说罢，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果子来，递给他，笑语晏晏道，“先生，你既猜对了，那我便请你吃果子吧。”
叶荀接过果子来吃，见女子衣袖有些湿，忙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条布绢，递给她：“擦擦吧。”
“嗯？”女子好奇的接过。
叶荀心中了然，笑道：“会着凉的。”
女子懵懂点头，自己乖乖擦拭起衣袖来。
叶荀心绪一牵，看着女子喃喃道：“忘记了...也没关系。”
女子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先生？”
叶荀笑笑：“是你就好。”
女子这次听清了这句话，嘟囔着笑道：“当然是我了。”
叶荀闻言，唇角扬起，笑意也终于再次漾进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