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雅图
二月,又是一个雨天,总是这样的毛毛雨,像是松针一样,一点一点浸润这片土地。
方毅却是厌极了这样的雨,没完没了的样子。他喝得高了,歪歪斜斜走上台阶,一把推开房门。客厅里静静地,空无一人。他冷笑了一下,他们真是聪明,都躲了出去,只留下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他抓着扶手,慢慢上了楼梯。左手第一个卧房,这是他们的房间,他是记得的。酒意再一次涌了上来,他觉得脑袋里都是热的。他抓住着把手推了一下,不动,再推了一把,还是不动。
他用力拍着门,大喊:“跳跳开门,跳跳开门。”
里面没有回声,他知道的,她在生气。她生气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自己关起来的。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结婚的日子。那天在拉斯维加斯的教堂里,她穿了一身简单的白纱,笑靥如花:“以后,你不要忘了这个日子,我是不会忘的,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她总是那样爱笑,笑起来,叽叽呱呱,没完没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爱笑的女孩子,眼睛弯弯的,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他继续拍打着房门:“跳跳,开门,再不开,我要撞门了。”
里面还是没有回声,他不耐起来,向着楼下喊:“Susan,钥匙!”
没有人回答,他开始撞门。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响声,楼下有人终于出来了,叫道:“大哥!”
他认出来了是方弘。方弘走上了楼梯,他的手里拿着一大把钥匙。
方弘看着他,那是什么眼神,方毅有些不耐,叫道:“开门,快一点。”
方弘似是叹了一口气,那一把钥匙哗哗作响,他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一样。门终于打开,他急不可耐地推开了房门,叫道:“跳跳,跳跳——”迎接他的是是一室冰冷。他回过头来,看着方弘,方弘的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怜悯还是同情?
方毅大怒,他冷冷问:“她呢?跳跳呢?”
方弘几乎不忍卒看,他低声说道:“她走了,大哥,你忘了吗?”
方毅目眦尽裂,他厉声说道:“你胡说,胡说。”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着了火一样,怎么可能,跳跳怎么会走?这间屋子里任何的摆设都没有改变,他们的结婚的婚纱照片,照片里她搞怪一样做着鬼脸。
她最爱的百合花还摆在桌上,开的刚刚好。她怎么可能走掉,他摸上了床铺,那枕头上都是她最爱的阳光的味道。
他的脸贴上了枕头,不言不语。
方弘见状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掩了房门。五年了,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大哥失控。
就是他知道跳跳离开的那一天,他在路上飙着车,被警察拦了下来,还能够镇静自如的处理好事情,然后赶往机场,飞机已经起飞。那天的他回到家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第二天照样神态自若地出现在公司里,像是一个通了电的机器人一样,无悲无喜。
曾经无数次,方弘心底下庆幸着跳跳离开时对的。跟这样的生活在一起,有什么乐趣。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当大哥撕下了面具,那一种失去的哀恸,直直冲击着他的心底。他知道今天是跳跳的生日,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方弘怔怔在外面站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放心,房门上还有一道缝隙,他看着大哥蜷缩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捧了一个相框,肩头微微耸动。
方弘大吃一惊,站在那里只是发愣。
第二天,天依旧有一点阴,雨却是停了。方毅觉察到了亮光,他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是一张笑脸,俏皮翘着嘴角,一头卷发覆在发顶。方毅惊跳起来,急忙把相框反过来扣在床上。他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是在这个房间里,急忙起身。房间里照样的干净,一丝灰尘也没有,桌上竟然是真的百合,并不是他的幻觉。他头疼欲裂,走了几步,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青。他还记得自己那天早上起来,他看见镜子上用口红写着四个字:再见无期。红得像血一样,不过是最简单的四个字,却如万剑穿心。
方毅怔怔看着那镜子,过了一会儿,突然举起一边的椅子,向那镜子砸去。那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连同镜子的自己。那玻璃的碎渣擦过他的手背,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走出房间。迎面碰上Susan,她是他家的佣人,华裔,三十多岁的年纪,干净爽利,已经在他家服务了两年。
Susan恭恭敬敬:“先生?您醒了,我去准备早餐。”
方毅揉了一下额角说道:“这门是谁开的?”
Susan还想着昨夜的他的失常,当下小心翼翼说道:“是您要求打开的。小方先生拿了钥匙。”
方毅顿住脚步,拧眉说道:“方弘?他呢?”
Susan说道:“回学校了。”
方毅又说道:“这里的花是谁准备的?”
Susan只觉得他的面沉如水,委实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实话实说:“我和王嫂交接的时候,这个她专门嘱咐我的。”王嫂是一直是他们方家服务的工人,两年前退休,现在已经颐养天年。
他愈加烦躁,指着那门口说道:“把这门封了,以后谁都不准打开。”
Susan答应着,离开了。他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手扶在门上,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喝多了,才闯进那房间去,那是埋在心底的一个禁忌,却被他自己撕去了封印,往事如潮水一样涌来,让他看见自己最恐惧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