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辽州城内的气候却不同于往年,竟异常的寒冷。陆寇从酒肆中推门而出,夹带着一阵阵氤氲的白气,百般聊赖的打量了一番眼前市井阡陌的繁华景象,与冷空气接触的一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街口处,两名学士打扮的男子快步走来,连歪曲的头冠都没有去整理,任其随风摇摆着,脸上也渗出了一片白毛细汗,好似丢了读书人的斯文般,引得周围众人的瞩目。
陆寇与其中一位学士对视了一瞬,待学士从身前跑过后,悻悻道:“呸,书读多了有卵子用,见到族叔也不知道问个好。”
“走了,走了,别在这傻站着了,当差的军爷未时便要点卯,到时候不见你们人呐,治的可是你大爷我的罪。”又一五旬老汉从酒肆中健步而出,边招呼身后一众青年快些跟上。
陆寇闻言,略有不忿的朝老汉喊:“村长,这兵也不是我想来当,是那****的县丞来咱们村求着我当,早去晚去的,又能把俺咋地?”
村长深谙陆寇胡搅蛮缠的功力,横过一眼,也不与他搭话,继续组织其余的青年朝兵营方向去了。
辽州大营外,绣着飞龙踏云图案的旌旗在风中摇曳着,营区四维都布满了身着银白色铠甲,手执画戟的仪仗兵,看起来煞是威风。
带领众人急匆匆赶来的村长,查了下人头数,再次验证过青年们的身份后,从怀中掏出一封牛皮纸裹的物件,走向前去便要与负责征兵的军士进行交割,却见营区前黑压压一片挤满了北地三郡各州府县村应募而来的壮士们。
“站好,站好,谁也别乱动。”村长见略一皱眉,吩咐了一遍本村的青年们,孤身一人朝营区正门方向挤了进去。
村长大呼小叫一番从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挤了进来,环顾四周,目光不断搜寻着往年送兵时较为熟悉军校的身影,却见营门一排漆黑色案几后正襟危坐着近十名腰杆笔挺的军校,往年负责辽州边军征兵工作的廖姓指挥将军也未像往日般坐在正中,几乎排到了最末的位置。
村长略有些愕然,他年轻时也曾在边军中服役多年,对齐国军队的军种、官阶标志非常的熟悉,此刻却见案几后端坐的军校们,肩上绣不同于往日般整齐划一的绣着代表边军银白色标志,居中而坐的竟还多出一名身着文官服饰的官员。
“廖大人,这是宁通村今年应募参军武壮的名册。”村长虽有些纳闷今年反常的征兵阵容,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脸笑意,将牛皮纸裹的名册抵到了廖将军案前。
廖将军瞄了一眼纸包,一把扯开牛皮纸扫了一扫,有意无意地和身旁虬髯大汉搭话:“赵大哥,这宁通村的人也不知道都是吃啥长大的,那身体贼壮,分给你们侍卫亲军正好啊。”
赵将军哈哈一笑,打趣:“身体壮就能当侍卫?又不是选挑夫力工。”顿了顿:“况且这宁通村的人究竟有何本事,也要让大伙亲眼见见,若真有些本领,水师和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还能放过他们?”
“是地,好事怎可都让你们这帮旱鸭子给占了,今年都指挥上将军可是吩咐过要挑选一批能在陆上驰骋的儿郎。”案几另一端,水军将军调笑道。
村长在一旁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心下暗自揣摩着,虽摸不清楚今年募兵的情况为何与往日不同,以往不在北地三郡募兵的几家为何都来凑个热闹,却也不担心宁通村的人被分到荒山僻岭去,毕竟宁通村的武壮身体素质在北地三郡各州府县村中也是个中翘楚,况且辽州大营负责募兵的廖将军与宁通村颇有渊源,以往募兵分配时都会对宁通村有所倾斜。
申时刚过,武壮们被前来帮忙的地方管理和学士们清点好了人数,验了各自身份,依照次序走入了营门,在校场等待。
“嘿,大侄子,这字据都签完了,还整啥没用的,赶紧开饭啊。”陆寇一把拉过早上那位学士,好奇问道。
学士白了陆寇一眼,没好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一会还要测验你们的体质,先从身长量起,身长高的分在甲类,其余次之,量完身长还有气力和脚力,最后按分组由各位大人依次挑选”
陆寇挠了挠头,不解说:“都是吃粮当兵,咋还分个三六九等?”
“吃粮当兵的学问可不小,你瞧那肩上挂黄色官阶的大人,这可是守备京畿的天子亲军,莫说这衣着用度,口粮兵饷也算是当兵里面最好、最足的。还有肩上扛土色官阶的,这是守备各郡州府县的,虽说吃穿用度差了些,可平日里兼管着城中治安,也少不了有人送上好处。”学士打量了一番陆寇高出常人半截的身躯,继续:“以堂叔这体魄,定是要被侍卫亲军选走了,但要说有出息,还是地方守备,离家近不说,还有各种好处。”
陆寇在听学士提到亲军的伙食最好时双眼锃亮,嘿嘿一笑:“人他娘的死了都是腚眼子朝天,能多吃点好的,还是去亲军。”
学士翻了个白眼,刚想离开,却又没忍住嘱咐陆寇:“堂叔若想前去亲军,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让将军看到你的好,才方便把你选去。”
陆寇朝学士挤了挤眼睛,心下一阵敞亮。
此刻的校场上,与在一旁嘈杂喧闹的武壮们截然不同的是一队士兵在为首校尉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布置着测验场地所用的物品,一道道粉灰被笔直的倾到在地面上,一杆杆一人多高标有刻度的木尺被定入地面,还有大小不一,样式却出奇一致的石担、石锁被摆放在了校场周围。
“都他娘的闭嘴,再有聒噪的直接军法了事。”一阵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响起,廖将军站立在校场的点将台,冲那些七嘴八舌、站没站相的武壮们吼道。
武壮们有些发懵,依旧保持着横七竖八的站相,却不敢再言语半句,刹那间,好似菜市场一般嘈杂的校场变得寂静起来,仿佛地下掉了一根针都会清晰可闻般。
廖将军将校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指挥众人:“点将台右侧的测量身长,点将台左侧的试试力道,最后再一起测测脚力。”
廖将军转过头瞧了瞧身后文人打扮的众人,将语气稍稍放缓:“有劳诸位同僚和学士们,定要将这劳什子记录做好啊。”
“将军客气。”官服打扮的小吏与头戴学士帽的先生们一一应承道。
宁通村众人被分在了点将台右侧,在村长的招呼下,朝前方一处摆放木尺的角落走去,木尺摆放处有位军士指挥着武壮们脱掉鞋袜,上前比量着身长。
“宁通村陆光,五尺九;陆浩,六尺二;陆寇......”
负责记录的学士半晌未听见有人报陆寇的身长,抬起头瞧了眼测量的军士,只见军士张大了嘴巴在陆寇身上比划着。
“陆寇比尺高,七尺多高。”军士汗颜的抬头望向陆寇,喃喃道。
学士就是陆寇的那位族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笔锋稍顿,在陆寇姓名后面标注了七尺五,后将他录入了甲类的名册。
约三炷香的功夫,身长已测完了大半,陆寇见临近宁通村附近的几个熟悉的村都已测完,便百般聊赖的朝放置石担、石锁的场地走去,这几处正围满了等待测验的武壮。
陆寇站在围外,稍踮起脚尖就将围内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围内一位面色蜡黄的青年双手各持一对石锁,抬过腰间后便停滞再次,过了数秒,泄尽了力气,便将石锁甩了下去。
负责报数,须发有些花白的老军士摇了摇头,对负责记录的学士说:“这娃娃,八十斤的把式都拎不动,丙类。”
陆寇有些好奇,一把拽过身前的一位武壮,询问这围内测验的规则。
那人虽有些不悦,但在见到陆寇的体魄时也只能缓和了语气细细讲解了一番。原来,围内摆放着从五十斤至三百斤不等的石担、石锁,被念到名字的武壮只需上前拎住两只重量相同的石担或石锁,抬过胸前十秒钟即可。若是觉得还可举起更重的,可以叫军士在上面加重。最后能举起二百斤以上的被分在乙类,三百斤以上的分在甲类,连二百斤也举不起的也只能分在丙类,到时极有可能被划到地方守备军。
面色蜡黄的年轻人穿着粗气还未走出围中,便有一膀大腰圆的壮汉将他一把抓过,稍一用力甩了出去,朝着地面啐了一口,骂道:“苇子沟老少爷们的脸让你丢进了。”
话毕,壮汉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标有自己信息的一张纸,递给了老军士。
“苇子沟成虎。”老军士接过纸张,瞥了一眼,头也不抬的念到。
成虎则双手握成拳,朝拳心吐了两口唾沫,伸手便抓起一对三百斤的石担,聚过头顶。
除了陆寇以外的众人都有些惊诧的瞧着成虎,约三十秒的时间过去,成虎依旧举着石担,面色也未有丝毫改变。
“放下吧,别耽搁时间。”老军士点了点头,有些欣慰道。
“三百斤,甲类。”
“这汉子厉害啊!”
“苇子沟又是哪?辽东郡的?”
“这膀子力气,要有大官把他选走了吧,听说今年还有京城的大官来选人。”
老军士念出成虎的成绩后,围观的武壮们便炸开了锅,方才成虎的表现被他们亲眼所见,此刻还有人不太相信加在一起六百斤的石担被他举的这么轻松,面色都未见一丝丝红润。
在不远处踱步巡视的侍卫亲军赵将军见此处人声鼎沸,不由得过来瞧了瞧:“嗬,还挺热闹啊。”
赵将军走来时,武壮们识趣的让开了一条路,齐齐地躲开了侍卫挥舞的马鞭。
“二百八十斤的有三人,三百斤的一人,其余大多都在二百斤以上,不错。”赵将军上前翻了翻学士做的记录,欣欣然道。
“北地三郡真是卧虎藏龙啊,可还有力气比成虎还大的?有的话,本将军重重有赏!”
陆寇闻言,狡黠一笑,他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刚要上前卖弄一番。
“大人,成虎不过举起区区一对三百斤的石担,小的可以举起他的一倍有余。”
众人朝发声的源头望去,起先竟怀疑是不是有些听错,放话的男子从外观来看与方才面色蜡黄的青年不相上下,躯干上不见有丝毫壮硕的痕迹。
“嘿,这瘦猴,没二两肉,竟会吹牛逼。”陆寇有些不爽被抢了风头,嘲讽道。
赵将军却不似众人般有任何诧异的神情,继续感叹:“北地三郡果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啊。”